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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发个长篇《阴错阳差》,先扔10章,三万字左右 [打印本页]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5
标题: 发个长篇《阴错阳差》,先扔10章,三万字左右
引子1--------这个特殊的客人

种种迹象表明,喜欢(由于某些可想而知的原因,我不愿意在这里冒昧地说“爱”,姑且这么模棱两可地以“喜欢”这个词代替)我的客人虽然为数相当不少,但,竟达到主动提出要和我结婚这种程度的,除了眼前这位真名叫做金善子的女人,我一时还想不出来有什么其他人。

  这是早春中仍带着丝丝寒意的某天下午,人民路上和往常一样车水马龙,无数红男绿女人头攒动,在宽阔整洁的街道上翩翩而行。我常常看着这司空见惯的一幕而百感交集、浮想联翩------这么多的人,却从没有谁为谁停留。我总是在如潮的人群中呆立遐想若干时候,然后从恍惚中醒来,匆匆地转身,蹩进身后极为僻静的,散发着幽暗气息的小巷。“硬石沙龙”,我“工作”的地方,就在这条名字叫做“幸福里”的小巷中。“幸福里幸福里,幸福个屁!”我老是这么念叨。

  硬石沙龙的店面是个五层高矮,带两层地下室的独楼,外观并不太显眼。店门仿佛终日紧闭着,门头是颇具森然之气的墨绿色,上面悬着小小的招牌,黑色的隶书,写着店的名字。如果说有什么会稍稍引人注目,那只是在店门口的一侧,伫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大卫雕像,风雨之下,已经显得有些斑驳。那裸露的、牛市一样坚挺的下半身,似乎为的就是给人以某种心理暗示。

  不必隐讳,我,是个从事特殊行业的“特殊职业者”,说好听点儿,叫“公关先生”,说难听点儿......还是不说也罢。而这里,硬石沙龙,则是个专门为有钱有势的女性客人们提供各种服务的商业会所。只要客人肯出钱,在这里,她们可以得到她们想要的一切。包括我这样的男人。

  我总是在天光尚亮的时候,气宇轩昂、衣冠楚楚地迈进硬石沙龙的大门。对,是气宇轩昂、衣冠楚楚,必须把气宇轩昂放到前面。我们老板,也就是硬石沙龙商务休闲服务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马大强经常训示我们说,外在的装饰尚可以以次充好,掩人耳目,可是人的精气神儿呢,那是伪装掩饰不来的。高明的观察者,可以从人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一眼准确地戳穿这个人的内心。所以,修炼人的精气神儿,比穿什么金缕玉衣都更重要!马大强说,每一个职业,都应该具备那个职业应有的“质素”。我们这一行也不例外,甚至,对我们的要求,更须精益求精,必要时还要吹毛求疵!因为,我们所服务的对象,都是百里、千里、万里挑一的高端客户。“她们,就是至尊!”

  金善子是最常光顾我的女客人之一。她到硬石,从来都只找我相陪。在店里,她的永久VIP号码是003A。这是个特殊的号码,总能带给我深深的、富有刺激意味的联想,我想到,我后来偶然才得知了她们身份的,号码为004、006的客人,不由得心如鹿撞。直到有一天,当我也得知了金善子的真实身份,我才恍然,为什么马大强要把003A这个号码送给她。她总是来得悄无声息,猫一样,让人没有丝毫察觉。只有注意观察细节的人也许才会发现,她一到来,店门前一众名车流里,就会多出一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迹象的黑色的奥迪A8车。

  后来,离这辆车近了,直至坐进了车里面,再后来还驾驶过这车多少次,我才发现,这车原来只贴着个临时车牌,但无论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不少看见这辆车的交通警察,乖得跟宠物狗一样,有的还远远地立正敬礼呢!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从来也不多嘴贸然询问。

  此人长相一般,浑身没有任何容易为人记住的特征,不爱说话,认识时间已经不短了,却从没看见过她喝酒,她总是不动声色地、慢吞吞地、一口口地呷着不加糖的冷咖啡。她的消费,从不惹人注目,出手既不显阔绰又显不小气。

  我觉得很突然,听她提出要和我结婚。她完全规避了我想像中的,似乎是必须的过门儿,那些华丽辞藻包装下的冗长表白-------她细长的手指捻着根白屁股的女士香烟,好半天也不吸一口-----我知道,她琢磨心事的时候才这样。她耷拉着有些松弛了的眼皮,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以冷冰冰的口气说道:“......你得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结婚的事情……但你绝对不可以张扬。”说这话时,用的居然还是命令的口吻呢。

  听做我们这一行逾五年的老手们说,他们都有过若干次遭客人求婚的经历。他们说,这时候的女人,意乱情迷,才是最肯“出血”的时候呢,几乎有求必应。可是,眼下这个女人对我,竟没有做其它的任何表示!妈的,让我准备结婚,也得给我钱我才能准备啊,没有钱,你叫我准备个屁!老手们早就评价说,就像他妈的婊子一样,她们最好不要和对自己知根知底,也就是知道自己出身来历、光顾过自己的嫖客结婚。我们呢?和婊子的性质差不多,同属于卖笑、绰皮肉生涯的。所以同理可证,也不适合与这些女嫖客们结婚。况且,这个女人还对我还一毛不拔!

  马大强说过:别的什么你们都得听这些姑奶奶的。她们哪个都不好惹,手眼通天啊!别说你们,连我也得罪不起她们!只有两件事,你们犯不着听她们的和自己过不去。一是死;另一个,就是结婚。

  马大强看来是个悲观主义者,他下断语道:死就是死,结婚嘛,起码也是个半死。而我现在,当然还不急着去死。

  我记起,金善子第一次要我过去陪她时的情景。当时,我正陪着一位徐娘半老的客人107B------原谅我记得这么清楚,做我们这行当的,对客人就是要做到过目不忘,这也是马大强所说的,所谓职业的“基本质素”,更不要说记住她们的VIP号码这么小儿科的事情了------据说是个什么什么中学的校长。我真想不通,现在怎么一个中学的女校长竟都这么有势力,够格儿来硬石沙龙这样的场所来消费男人!这里,不要说男人,就是一瓶档次最低的洋酒,绝少有人要的“金酒”,标价也是一千八!没钱的主儿,进来不用说消费,吓也能被吓个半死!

  那徐娘真姓徐,长得体型肥硕,看样子转身都有些吃力了,却青春少女一般,喜欢吃哈根达斯冰淇淋火锅,冰淇淋球在巧克力锅里打个滚儿,整个球全塞进嘴里。她也不嫌噎得慌、凉得慌!更可气的是,她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徐老师。我有次忘了这个茬儿,冒昧地叫她声“徐姐”,她竟恼了,疾言厉色地呵斥我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要称呼我为徐老师!以后再不可以什么姐什么姐的乱叫,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社会上都是些什么人才成天被人撵着叫姐吗?

  我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一口马爹利噎在喉管里不上不下,呛得我几乎把肺都咳了出来。

  徐老师也许教过语文,没事就爱卖弄点儿学问,嘴里动不动没了把门的一样乱蹦出几句诗词歌赋来,也不管在硬石沙龙这地方算不算明珠暗投。她吃着哈根达斯火锅,喝着喜力啤酒,仰起脸,眯着眼睛对我吟诗道:啊!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啊!多美的意境!彬彬呐,你知不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呀?

  我隐约记得,这一句似乎并不出自什么诗歌,而是某个沦为阶下囚的破落王侯写的感伤词,而且,好像还为后人谱了曲,由邓丽君演唱过,原句也不是什么“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大概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但我也拿不太准,只好红着脸朝徐老师摇了摇头。徐老师这下子来了精神,把嘴里冷热不均的冰淇淋的残渣余孽喷了我一脸,兴致勃勃地教育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怎么现在都不爱学习了呢?这句诗这么有名你们都不知道!没学问呐!要是这么贸贸然地就闯到社会上去,你们得吃多大的亏呀?!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5
引子1--------这个特殊的客人(2 )

我不敢败坏徐老师的兴致,出着满身热汗继续规矩地坐着。狼狈、尴尬-----既无法明目张胆地从桌子上的纸巾盒中抽出张纸巾来擦擦脸,更无法没事儿人一样起身离开,甚至还得作出副陶醉入迷的样子盯着徐娘那张青春早已远离、皱纹多到重叠的脸庞,等她尽快说出下文。

  果然,徐老师翻舞着少女般风流的兰花指,用嗲声嗲气的声音,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继续卖弄道:为什么非得是明月中呢?你好好动脑子想想,怎么不是残月中,更不是冷月中呢?那是因为,月亮的圆满越发衬托出了人的不圆满。自然界的美景,有时候会让伤心的人儿觉得越发凄凉。小伙子,你能听明白吗?

  ......哦,徐老师,您解释得真好,这一番话说得我受益匪浅,受益匪浅。我演员一样,尽量在表情中添加进明显的虔诚与崇拜的神色,嘴里还得如此这般酸气扑鼻地应和着她。

  哈哈哈。她大乐,兀自展着兰花指指点着我说:如此说来,孺子可教也!

  马大强,硬石沙龙的老板,个子又高又瘦,微微带着点儿驼背的身形,突然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和徐老师的桌前。他的面色总是那么忧悒苍白,一双称得上好看有型的眼睛里,仿佛总笼着层无法消退的,也无法为人所看破的愁云惨雾。这个身家过亿的老板;这个年纪尚轻、有型有款、前景无限的成功男人,却天天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嘴脸,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神色僵硬地看了我一眼,俯下身子,附在徐老师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徐老师先是沉了沉脸,随即脸色和缓下来,还挂上了做作的笑容,频频点着头,嘴里连连应承道:好好好,没什么的,不要紧,我很理解你们,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哈哈,好,请便,你们二位请便。

  马大强嘴角抽动了几下,仿佛带着满腹的阴郁微微地笑了笑,挥手叫来个侍应生,吩咐道:好好安排一下这位徐老师,今天不管她要什么都要记到我账上。跟着轻轻拍了拍徐老师的肩膀,道:徐老师,今天您可要给面子好好享受噢!

  我跟在马大强身后,从楼梯上到二楼。脚底下,是名贵的波斯纯手工羊毛地毯,很多人一生连见都未必能见得到,就这样被我们天天踏在脚下,手巾般脏了就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脚踩在上面,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舒适感熨帖感自脚底腾空而上。习惯了硬石的华丽气派,再到普通的场所去,心理上会感到明显的不适应。

  马大强抽一种现在市场上几乎买不到了的,名字叫做“凤凰”牌的香烟。这种烟抽起来,带着分明的、闻起来气味怪怪的香料味儿,加上他身上喷的男士古龙水的味道,混合起来,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我跟在他身后,这股神秘气息隐隐飘来,让我心中忐忑。上到二楼,在楼梯拐角处,马大强停住脚步,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番,就好像我俩是初次见面。

  有个新进的客人,VIP号码是003A,点名要你陪她,所以我才把你喊上来。这位客人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马大强沉默半天方道。

  我当然心知肚明。硬石这地方,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当然,更包括男人,都是先到者先得,后来的,只能乖乖地排队等着。即使谁想多花十倍的钱占先,也绝无可能。这年头儿,谁好使谁不好使?以为阴沟不好使的那些人,全都在阴沟里翻船,折戟沉沙了。既然到了这地方消费,为的就是提高和标榜自己的身价!就拿随便打场麻将来说,身上卡里没有个几十万,那也是休想上桌的!上桌就是给自己找罪受!遑论其他。这里谁都不白给,谁都不差那几个糟钱!而现在,他马大强竟能为了这个我未曾谋面的客人主动地打破这个先例,个中缘由可想而知。硬石不是别的地方,这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地位背景的客人都有可能光顾。我早已见怪不怪了。只不过,我影影绰绰地记得,像今天的我这样,坐台已经陪了客人,却非要下来,换台去陪另外的客人,这种事情,即使在硬石,也绝不多见。之前,只在车东平一个人身上发生过。

  车东平......我......想到这里,我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头上也沁出了层细汗。

  我回过神儿来,朝正盯着我看的马大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咱们这就去吧。他说,压低声音继续说:这客人好像是专门冲你来的,你要小心点儿应付。她......可和你以前陪的客人都不一样,你要是把她给得罪了,可就,可就,咳、咳......他话没等说完就剧咳,咳得哈着腰,背弓了起来,活像只挣命的大虾米。

  樱花厅,硬石顶级的房间之一。奢华宽阔的多功能大圆台旁,孤零零地坐着个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穿一套灰色的职业装,平庸的姿色,施着淡妆,静静地喝着一杯不加糖的冷咖啡。正是金善子。

  “你就是龙彬?”

  “是的,我就是龙彬。”我迎着她刀子一样锐利无匹的目光,却不自禁地挺了挺胸膛。回头望一眼,马大强早已静悄悄地将房门虚掩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爸爸......你爸爸是不是叫龙鹤龄?”

  妈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打听别人的爸爸是谁,这不天方夜谭吗?你要查户口也瞅准地方啊?!这话都到了嘴边儿上了,但毕竟不能说出来。我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变成了一根针,刺穿了我;变成了一蓬线,缠绕住我。

  “你爸爸曾经当过滨海区公安分局的法医,对吗?”

  “没错。”

  “你妈妈叫王丽霞?”

  “是的。”看来你对我已经了若指掌,那还问我做什么呢?我横下一条心,眯起眼睛望向天花板的吊灯,心里打定了听之任之的主意。

  她目光再度穿过我,好像停在远处虚无缥缈的某一点上,失却了尖锐,变得悠远而涣散。半天,才轻轻地问道:“你爸爸呢?他现在还好吗?”

  “他已经不在了。”

  “哦?是吗?!那你妈妈呢?”

  “他们一起‘走’的。”

  我听见茶杯落地,发出的轻微的闷响。她把头别到了一旁,不知从哪儿摸出根白屁股的女士烟卷,叼在嘴上,却半天也没找到点火的东西。我从衣兜里摸出都彭打火机,走到她跟前,为她点着火。她猛力地吸了口烟,立即呛得直咳。

  “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她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

  我理了理纷繁芜杂的思绪,眼睛一亮,猛地想到,她,眼前这个女人,莫非就是能够解开我心底无数难解之谜的那个人吗?太好了!我等你等得太久也太苦了,现在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吗?

  我的父母......他们走得多么离奇!......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还有......还有......

  一个玻璃般脆薄而尖利的名字在我心里上上下下地起落翻腾,我却怎么也无法把它叫出来。我喑哑地、徒劳无功、满含绝望地在心里呐喊了一次又一次。

  林......翠......翠儿......

  我酒醉般失态地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带,站起身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6
楔子1---------住高尚社区的“高尚”女人

风月场上的男女关系,来得相当痛快干脆、直截了当,去除了一切云山雾罩的面纱与周折,连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都不复存在。实际上,在硬石,一切都冲钱说话。明码实价的东西摆在那里,包括男人,只要有钱,肯出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随意取之。

  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好多事情,人人都在做着,做可以,但万万说不得。不管私底下玩出了多么邪乎、多么让人不齿、不可思议的花样儿,只要不暴露在阳光下,不广为人知,在公众面前再做出副公正廉洁的样子,说些冠冕堂皇大公无私、甚至混淆黑白的废话,这个人就还是个正人君子,还会被底下豢养的那些吹鼓手们吹吹打打,歌功颂德,也许还会被引为一时之风范楷模呢!即使那些一旦曝光就耸人听闻,成为街头巷尾热议之谈资的重大事件,抓了这个,那个也仍在暗地里一模一样、甚至青出于蓝地大肆操作着。出事了的就出事了,没出事的继续外甥打灯笼。规则都是他们制订的,却巴望着能用这些规则去左右规范他们的言行,这不是笑话奇谈吗?就像在硬石,这些关上房门立即变脸无所不为毫无顾忌的女客人们,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见过她们的人,谁又能想象得到,她们某时某地竟会有如此阴暗肮脏的一副嘴脸?

  金善子却不像别的客人那样急性子,一见面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急吼吼地动手动脚,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就地搞些猥琐的小动作,恨不得一口就把人吞进肚子里去。看样子她也不太喜欢聊天胡侃,和她在一起,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默默然相对-----她喝她的不加糖的冷咖啡,我喝我的马爹利兑冰冻苏打水。偶尔说几句什么,话题也总是在我父母的身上绕来绕去。

  但总是她问我,我憋着满肚子的疑惑,从没主动开口回问她什么。不向客人提问,这也是做我们这一行所必须遵守的“质素”与“操守”。

  可我终归还是要问,而且是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式的地发问。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第一次和金善子一起出去,她就带我去了她位于黄龙尾海滨的豪宅。

  那天,是冬天里比较少见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刮着和煦的东南风,蓝蓝的天空上,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朵雪白的云团,这纷乱的世界,如此短暂的美好,像莫奈笔下的印象派画作。

  金善子去开车的工夫,硬石对面的阿一发廊里,飘过来一阵歌声,歌词我耳熟能详,我的心像被万箭刺穿了一样,疼痛无比,一下子就热泪盈眶。记得,许多年以前,我曾经和一个我所深爱的女孩儿一起唱过这首歌:

  ......

  我们一起坐在海岸上唱歌
我们多么茁壮
我们歌声多么嘹亮
我们手中的破吉他
我们肩膀上的小山冈

  深蓝色的抹香鲸在我们眼睛里游荡
紫色的丁香花从你们心底绽放
哦,哦
我总以为这一程的终点会是天堂
你却把手指向更远处的远方

  哦,哦
没有怀抱的青春我们四处流浪
何时能找到我那美丽的姑娘
我多希望你的心能做我宽广的新房
即使天再也不会亮
我也能守着你
安静地吃光
那支冒着香气的棒棒糖

  ......

  金善子把车停到我跟前,我才回过神儿来,佯作浑不在意的样子,信手擦了擦眼睛,然后上车。

  维多利亚庄园,我听说过这个小区,但从没来过。小区外面有几个保安拿着对讲机正在巡逻站岗,金善子的车在门岗处停下,轻轻摁了下车喇叭,铁门立刻缓缓而开。进到里面我才知道,原来这里可不是一般的住宅,而是一幢幢欧式风格的,精致无比的联排别墅。这地方刚开盘时,我在电视上看过销售广告,一平米大概三万八人民币起价,而最小的户型,建筑面积都在三百平左右。现在呢,房地产业投机炒作成风,这里更今非昔比了,恐怕每平的价格已过了五万都说不定!当时这里开盘的广告词那可真叫如雷贯耳,说:高尚小区住高尚的你,高尚的你享高尚人生。

  嘿,高尚!这个本来用来形容人们情*品格的词语,如今竟也坐地起价,成了有钱有势之流的专利了!我忿忿然地想。不过,也是,就现在这光景,没钱没势的草根阶层,就是打骨子里就向往高尚,却又怎么高尚得起来呢?有钱有势的人,住在这样远离人群的地方,干着为大众所不得而知的勾当,却可以洋洋然地代表大众,赴京赶考般,每年东奔西跑,去开这个那个会议,为管理控制那些没钱没势之人献计献策制订章程;而没钱没势的人呢?连代表自己说话的资格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了!这是他们的死胡同!是他们根本无法像有钱有势之人那么“高尚”的真正原因!

  金善子似乎对这个小区不甚熟悉,开着车左转右转了好久,也没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她沉默地把车停在个花圃旁,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拨了一会儿,对方却没有接听电话,她只好把电话撂下,重新发动了车子。

  把车子重开回门岗处,她按下车窗,挥手喊一个保安过来,问:我有段时间没来了,这里怎么改得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把楼号都改了?原来的8号楼哪儿去了?

  那人鞠了个躬,毕恭毕敬地道:业主您好,非常对不起,小区的配套设施基本上已经完善,楼号重新划分了一下,原来的8号楼现在改成了13号楼,如果您对于这件事情有什么意见,请您到小区物业管理办公室去咨询。我这就可以带您过去。

  什么?金善子一愣,道:8号楼改成了13号楼?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和谁商量的,就敢这么胡乱改?你们胆大包天!让开!

  不等那人再说什么,就倒车调头,扬长而去。

  这小区里的人可真少,进来这么半天了,我连个过路的行人都没见过!金善子把车停在13号楼门前,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

  站在楼外仔细看,才发现,这小区的确与众不同!简约而华贵的装饰、独具匠心、精工打造出来的,近乎完美的配套设施,难以言传的精雕细刻的细节,无一不体现出超然绝伦的气度。这几年,因为“工作需要”,我也曾到过一些名头响亮,售价高昂的小区,但和眼前这个比起来,只能说,无一不是小巫见大巫。我心想,不要说别的,就是那任风雨如何洗刷,也毫不变色起皮的墙体外立面,那敞亮气派、带着厚实之感,微妙的神秘气息的木质窗户,就非同凡响了!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处处都要与众不同。当别人都用木质窗的时候,他们就要改用什么铝合金的、塑钢的;等到木材稀缺,物以稀为贵了,别人紧追慢赶地也用上了铝合金的、塑钢的,他们却又反其道而行,重用回价格昂贵的木质窗。

  让别人追都追不上!这些代表着老百姓的“高尚”的人呐!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6
楔子1---------住高尚社区的“高尚”女人(2)

是个三层楼,楼下带有车库,楼后有落了些树叶,没放水的游泳池。金善子拿出一大串钥匙开门,试了一把又一把,好不容易才把房门打开。

  房子里面有股装修完还没能好好放放气的油漆和香蕉水的气味,似乎好久都不曾有人进来过,深红色的实木地板上,着了层细细的、不细心看难以发现的浮灰。门口摆放着数双崭新的毛绒拖鞋,金善子却连看都不看,并不换鞋,径自就走了进去。我关了房门,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她高跟鞋咔咔作响地走到里面地中央处站住,头往上望,背着手转了个圈子。

  进来呀!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她头转向我,扫了我一眼道。

  哦,好的。我于是也不换拖鞋,走了进去,站到她身边,四下望了望。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个十分华丽宽敞的起居室,三面都有落地大窗,窗旁挂着淡紫色的,做工极其考究的窗帘。这个起居室阳光充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记得,多少年以前,我也曾走进过这么一幢别墅,在里面,发生了一幕幕令我终生难忘、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遇见过的别的很多客人都喜欢自吹自擂,以为我无非就是个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当着我的面,总是唾沫星子横飞,无所顾忌地炫耀她们的车、她们的房子、她们的薪资待遇,她们那和性能力一样超强的消费能力。可这个女人,对面前这些非同凡响的东西竟显得漫不经心,似乎一切本该如此。从一楼一直到三楼,她信步所之,带着我随走随看。其实我早就看了出来,就连她自己,也对这幢房子相当陌生。

  我们站在楼顶的大天台上,往四周看,整个小区的美景尽收眼底。虽然正是冬天,但小区内并不显得荒凉,长着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常绿植物,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

  她侧头看着我,道:知道么,我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天台上来,看见了小区的全景。嗯,这小区的确还不错!他们没吹牛。

  不等我说什么,接着说:你用不着觉得奇怪,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来过,装修好以后,算上这次,我一共才来过两次。我没时间,也没兴趣打理这些东西。一会儿我给你一把房门钥匙,以后不忙的话,就多来这儿几次,帮我打扫打扫料理料理。只是,不能带别的任何人来。明白吗?

  我知道了。我点头道。

  她手机响,她拿出来接通。

  “是我,对,我在维多利亚庄园呢。刚才为什么没接我电话?......哦,哦。我没有什么事,这小区里面的配套设施和绿化差不多都弄好了,好像变了个样子似的,把楼号也给改了,所以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硬是没找到这座楼......现在当然找到了,没事了......你的那件事我再跟曲书记商量商量吧,会尽快答复你的,放心吧......对了,你帮我问问颜毅,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把小区的楼号改来改去的?知道么?我最讨厌13这个数字了,最好让他马上给我改回来!......好,好,我等你消息,就这样。”

  金善子收起电话,我们一起来到三楼的一间卧房内。她背着手,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半倚半躺到房间中央的大床上,床上,铺着描龙绣凤、富丽堂皇的床罩。我坐到床对面的沙发上。

  龙彬。她说:你爸妈知道你在做这一行吗?

  当然不知道。我答道:他们已经走了五年多了,我到硬石还不到三年。

  哦。你为什么做了这行?

  为了吃口饭,为了打发时间而已。哪一行还不一样呢?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是皮里黑皮外黑的区别而已。而且,既然硬石已经营业了这么多年,还继续开着,就说明这一行业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金善子脸色阴沉下来,锁紧眉头,片刻却又眉头舒展开,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嗯,你这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照你这么说,你还想在这个皮外黑的硬石里做多久呢?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我还不知道,也许随时可以离开。

  是吗?可你不是还要吃饭吗?呵呵。

  到哪儿还不吃口饭呢?吃的好坏而已。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出国定居?

  出国定居?我一愣。我真的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东西,这些年来,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做人的一切,亲人、朋友,理想、爱情,乃至尊严,仅剩下了这个自由的空壳-----我还可以离开硬石,自由自在地东奔西走、海阔天空,但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我仍然对这土地无比眷恋,不愿离开。我摇头道: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就想一想吧,有没有你喜欢的,一直很想去却没能如愿的国家。

  我红了脸道:我从没出过国,因为对不熟悉的地方,我总是觉得畏惧。不过,我很喜欢北欧那些国家,还有好像是属于西欧的荷兰、瑞士什么的。

  哦!原来你喜欢荷兰和瑞士。人打一生下来,对所有的事情,不都先是从陌生然后到熟悉的吗?一个男人,可不能怕这怕那、缩头缩脑的!你喜欢的这些国家,我曾经去过几个,荷兰是西北欧国家,瑞士,你说它是西欧或中欧都可以。说说看,你为什么喜欢这两个国家?

  我说:听说荷兰有风车、木鞋,还种植着大面积的郁金香,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对了,那里还出了两个我很喜欢的画家,伦勃朗和梵高。瑞士呢,听说有很多古老的钟表手工作坊,有机会真想亲眼去看看,还有大雪山可以滑雪,有很多美丽的湖泊……

  哈哈哈。金善子难得地展颜一笑,摆摆手说:不用往下说了,你知道的还不少呢!我还没问过你,你上过大学吗?

  上过不到两年。我爸妈走了以后我就辍学回家了。

  哦。金善子道:交给你个任务,这几天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瑞士定居,你会怎么决定。

  见我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她一摆手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刚才我说过,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清楚。

  此时的金善子似乎兴致颇高,我们相识以来,从没听她说过这么多的话。我们谈谈说说,不觉窗外日已西斜。

  她从床上起身,走近我,两手捧起我的头,望着我的眼睛。我屏住呼吸,沉默地回望她,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迷离,仿佛两潭深不可测的湖水。我听见她渐渐变得粗重的喘气声。她忽地直起身来,胳膊搂住我的脖子,贴到她软绵绵的胸膛上。我顿时呼吸维艰。

  听见她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龙彬......龙彬......这种声音,可不像是从这个女人嘴里发出的。

  听她说:你是不是和你那死鬼爸爸一样,也玩过很多女人、积累了很多性经验?嗯?我来帮你好好检查检查......她把我脖子放开,重新和我面对。并不待我做任何表示,微微汗湿的脸就贴了过来,把带着烟草气味的苦涩的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百忙中,我侧头看了下窗外,仿佛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擦着玻璃倏忽而过。天阴沉下来,冬天里很罕见地打了个巨闪,天短暂地黄了一会儿,跟着,远远地传来一连串儿的闷响。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6
楔子2--------绝版美男的别样人生

他妈的,你扎的是什么破腰带,怎么解都解不开!金善子激情四射地对我发起了实质性的进攻,却在腰带处受阻。她嘴里一边嘟囔着乱骂,一边放弃了腰带,手伸向我的裆部,来回抚弄着。

  咦?她惊奇地说:你怎么还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呢?你不会不好用吧?哈哈,出来做“公关先生”,这么关键的东西却不好用,那你还混个屁呀!

  我......我张嘴刚想说点儿什么,却听见她的手机疯了一样怪叫起来。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我俩一跳。

  金善子放开我,悻悻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看那架势,似乎要给扔到床上去,但立即回过手来,朝我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接通了电话。

  “啊刘秘书,对,是我......到市委开会?现在?......好,好,知道了,我二十分钟内赶到。”

  她收起电话,指甲尖尖掐了我脸一下,道:看来咱俩今天玩不成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送你了,你不用着急走,在这儿休息休息,洗澡什么的都很方便。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

  她把在我面前来回晃荡的一对白花花的、已经有些松弛了的乳房移开,把刚才除却了的、扔在脚底下的文胸捡起来重新戴上,整理好身上乱糟糟的衣服,然后从放在床上的挎包中拿出个化妆包,对着小镜子细心地涂抹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干练沉稳、不苟言笑的金善子就重回到了我面前。

  给你。她把房门钥匙从她的钥匙扣上摘下来,递给我,说:记住,不要领别的任何人到这儿来。说着走过来,俯身贴近我,道:等过几天有时间了,我再好好地对付对付你。告诉我,你真的好用吗?

  我......那当然。我低着头,嗫嚅道。

  哈哈,你都是做这行两年多的老手了,怎么好像还羞羞答答的?我他妈的算吃定你了!你好好呆着吧,我必须得走了。说完,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我面前。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半天,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为什么又是这样?记不清在我身上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了,总是在刚才那样的激情澎湃的临界点上,出现了某些令人难以逆料甚至难以启齿的变故,使快要发生的云雨之事草草收场。为什么?!

  我望了望窗外,那乌云积压的傍晚的天空,并没有下雨或是下雪,只有大面积的乌云,层层叠叠如万马奔腾而来,继续不停地积压、变幻着,仿佛在勾画一张张阴郁叵测的脸孔,让人看了心里压抑难受、透不过气来。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好的天气,现在就乌云密布,正是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我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想,那么跟着的,是不是就是人有旦夕祸福?

  我定了定神,整理好衣服,离开维多利亚庄园回家。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我想着金善子那些令人费解的所作所为。现在,能够肯定的只是,她和我爸爸是旧相识,甚至比较熟悉,二人之间也许还发生过某些我所不得而知的故事呢。还有就是,她必定来头不小,是个吃公家饭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高官。

  我在浑浑噩噩的思想中,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过午,醒来,头依然混沌,看看表,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挣扎着洗漱穿衣出门。

  硬石里总是热闹非凡。每天只要一过中午,保准儿客如云来,真令人想不通,现在哪来这么多非富则贵、日掷万金而毫不觉肉痛的女人?她们那仿佛海水一样永不枯竭的大把金钱都是从哪里得来的?金钱这个东西,给我的印象总是,要想得到它,就必须出卖掉自己的时间、精力,包括尊严、爱情、自由,直至生命。

  我在大堂中巨大的吧台旁,坐着吧凳,慢悠悠地喝着味道怪怪的汤力水,偶尔抬头,往上空看一眼。不用陪客人的时候,就是我最惬意的时候。

  大堂上空,是高高的、漆成金黄色的拱形圆顶,圆顶四周,有许多不知道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圣徒和白衣天使。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头误撞了进来,看见了这些,说不定会把这里当成教堂呢!很多时候,进了店门,站在大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迷离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己忽地脱离了现实,正在云间穿梭飞行着,或者,如老去的树叶一样,缓缓地在风中降落......

  龙哥,011B客人陈太太坐在6号台,请你马上过去。一位侍应生走到我跟前,鞠了一躬道。

  陈太太?我微一沉吟,旋即起身,跟着侍应生来到6号台。

  陈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满身珠光宝气,已有些灰白的头发,做成了最时髦的卷发,白皙略有点儿肥胖的脸上,戴副精致的金丝边儿眼镜。我从没和她面对面地接触过,但我知道这个人。她是赫赫有名的亿龙开发建设集团的董事长,自打房地产广告上了电视以来,我就经常看见她公司的广告。她的房子似乎永远都在热卖。明显的,这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超级富婆。她的车在店门前停的一众好车里,当算首屈一指,是台价格过千万的、市面上极其罕见的大红色的顶级宾利。

  6号台位于靠墙的安静角落。我来到陈太太身边站住,俯身问好,道:您好陈太太,是您找我?

  对,对,是我找你。你是彬彬吧?

  是的。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你先坐下,坐下,听我跟你说。她指她对面的沙发。我朝她礼貌地点点头,坐到她对面。

  他,他怎么出国这么久还没回来?都半年多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陈太太说着,侧过头,手向身后的墙面上指了指。

  大堂的几面都是精心镶嵌而成的巨大的本色玻璃幕墙。墙里面,嵌着一个男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大男孩儿的真人大小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穿身白色的、式样相当随意的衣服。他迎风张开了双臂,微微扬起细瓷一样精致发亮的面孔,正对着天空开心地大笑,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金黄的阳光轻轻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灿烂无比的笑容,实际上,就是阳光本身。

  从我来硬石那天开始,大堂的墙面上,就嵌着这个人的照片。照片一年要换上数次,人还是这个人。

  他的名字叫车东平,是硬石沙龙商务休闲有限责任公司里最有名、最成功的“公关先生”。

  “如今,他人已远离了江湖,可江湖上,仍流传着许多他的传说。”

  硬石里所有的“公关先生”,包括早离开了的,车东平拥有的固定女客人数量最多。很多喜欢他喜欢到爱不释手、一天不见就想得难受的女客人赞美他说:平平啊,这么漂亮的男人!简直就是个千年难遇的绝版美男呐!

  我点了点头道:哦,陈太太,您说的是车东平啊,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帮您找我们老板问问?

  陈太太道:他不会不回来了吧?要是他不回来了,我以后到这儿来就要你陪我!

  我?!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7
楔子2--------绝版美男的别样人生(2 )

 车东平离开硬石,销声匿迹了几个月之后,听到有风声说,他是做这行赚够了,觉得没意思,一个人出国享乐去了。据说,车东平曾创造出我们这一行业一个无出其右的奇迹,他曾经陪过一位来自北京的客人十几天,临走,那女人竟送给他一台全新的法拉利跑车!人们传说,那女人其实是来向车东平借种生子的。那台法拉利,是借种成功以后,付给车东平的酬劳的一部分。

  一个多月前,马大强找我深谈过一次,从那时起,我就对和车东平有过接触的这些女客人,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戒惧。

  车东平刚一离开,马大强就丢了魂儿似的,天天茶饭不思、萎靡不振,人迅速地消瘦下去,一米八五的个子仿佛矮下去不少,终日佝偻着背,活像个大虾米。原来终日收拾得容光焕发、气宇轩昂的他,头发都懒得理,经常显得又长又乱,连鬓胡子也长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憔悴,似乎老了十岁还不止。

  硬石的公关先生里,马大强和车东平走得最近。我所见到过的车东平,除了陪客人,就是经常和马大强形影不离地一起进出。听人背后议论过,硬石当初之所以能够顺利起家,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车东平。车东平模样讨喜不说,对客人嘴儿上还甜,话里带着蜜,能把人听得神魂颠倒。据被他“伺候”过的某某女人说,车东平“床上功夫”一流,堪称技压群雄勇冠三军,简直能让人欲仙欲死,恨不得他永不停止。女人更好色,可以不要命!车东平这样的“绝版美男”,是能够吸引女人们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的绝妙法宝。

  马大强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很少见他主动和谁交谈,就是见了熟客儿,最多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罢了。除了车东平以外,一干人等里,也就和我有事儿没事儿地多唠扯过几句,当然都是车东平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车东平不见了,马大强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没了从前的满面春风,换上副半死不活的忧郁脸孔。他那略有些弯曲的身影于是有机会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往往是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站在我身后,不声不响地盯着我看。直到我闻见他身上那股凤凰烟卷和男士古龙水混杂一起的特别的气味儿,不由得带着惊慌,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我们在一起交谈的时候也多了起来。有时,他会百无聊赖没话找话般对我生活中的诸多细节问长问短,表示下关心和兴趣。有时候,还会开着他那车型非常醒目、车牌号为超靓的四个六的银灰色奔驰轿跑送我去这儿去那儿。在别人眼里,我已经彻底取代了当日车东平在他马大强身边的位置。终于,有一天,在他办公室里,他推心置腹地和我长谈了一次。他小口小口地品着我也极喜欢、经常喝的蓝带马爹利,叹着气道:龙彬,人活着真的很累!本不应该相信什么,却又总得相信点儿什么。秦桧不是都有三个好朋友吗?东平离开了硬石,现在,你就成了我最相信的人了。你知道东平去哪儿了吗?

  好像听别人说过,不是出国了吗?

  这风儿是我故意传出去的。不......他没有出国......他要是真的出国了该多好!告诉你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吧,你可一定要保密啊!马大强突然红了眼眶,带着激动的神色喝了口依云,刚想继续往下说,我连忙摆手打断他。

  我说:马总,别说了可以吗?千万可别告诉我什么秘密!帮着别人保守秘密,我会觉得担心,也会很累很累!

  马大强一愣,嘴角旋即露出几丝笑纹,点点头道:很好!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嘴巴非常严实的人。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但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这个秘密,你非听不可!因为,它和你也有莫大的关系,也许还关系到你的人身安危呢!

  见我望着他,一副不解的样子待他说下去,马大强喝了口酒,擦了擦眼睛道:东平得了艾滋病!现在已经到了末期,他......

  他掉了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啊?!什么?艾滋病?我听得惊恐万状,失声叫道:那岂不是,岂不是......那,他的那些客人呢?

  马大强用力地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望着我,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也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是的,把这病传染给东平的人,很可能就是硬石的客人!

  他捏紧手中的酒杯,手上的青筋蹦起老高,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好半天,他才平静下来,继续说:这种事儿发生的,可真是不幸啊!不把这个人揪出来,我们硬石的每一个人就都有危险。可我没法把这件事情告诉咱这里所有的公关,大多数人的嘴巴不会像你我这么牢靠。而且,消息一旦传出被客人知道了,谁还敢上这儿来玩儿呢?到时候生意怎么办?硬石垮了不要紧,可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可是为什么现在非要告诉我呢?我已经听得心惊肉跳汗流浃背,只好从沙发上欠起身来坐着。

  唉!我不是说过吗?人总得相信点儿什么,现在在硬石,我只能相信你了。直觉上,你是个可以相信的人。而且,我一定得把害了东平的这个该死的家伙找出来。我需要有人帮助我。还有,东平既然走了,有些本来属于他的客人,也许以后会找你陪她们,我想让你多加小心!

  瞅我一眼,补充道:做这一行的,不管到时候你的对手多么冲动,迫不及待,上床时,必备的安全措施都是一定要有的。明白吗?

  我......明白。我汗水继续涔涔而下,无力地答道。

  之前,我和车东平素无来往。他总是以鹤立鸡群、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些其实和他一般无二的“公关先生”。他那盛气凌人的骄傲样子,偶尔当着我们的面,毫不隐讳就吐露出的自命不凡的得意话语,有的人出于某种心理巴结他恭维他,却让我极为反感。而他如今患上艾滋病以后,我还得应马大强之邀,跟着一起去医院看他。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我在心里叹道。

  友谊医院。听马大强说,这是本市市区内惟一一所收治艾滋病人的医院。

  马大强的奔驰轿跑都快开到友谊医院住院部门前了,却突然一脚急刹车,嘴里无比吃惊似的“咦”了一声。我随着他的目光,清楚地看见,一个上身穿着白色羽绒服,下身穿浅蓝色牛仔裤,有着苗条而高挑身材的女孩儿,从住院部大门里走出来,似乎看见了马大强的车子,猛然一愣,随即就汇入到周围滚滚的人流中不见了。那女孩儿的样子我是多么地熟悉!以至于胸口猛地如受重击,刹那间,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龙彬。马大强把脸转向我,喃喃地道:刚才从住院部里出来个穿白羽绒服的人,你看见了吗?

  我当然......看见了。我抚着胸口艰难地说:马总,难道你也认识她吗?!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一个人!马大强摇着头,恍惚着,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她不明明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哦,长得相似的人可太多了......可怎么竟能这么像呢?突然间惊醒过来一样问我:龙彬,你是不是说,你认识刚才的那个女孩子?

  我-----认-----识。我被人扼住了喉咙般,一字一顿地说。

  她是谁?

  是......是......这是个脆薄而尖利的名字,不能碰,一碰上,我的心似乎就要剧痛流血。我有时拼命地想喊出它,却什么也喊不出来。我只好嘶哑着声音说:是我中学时的一个同学。

  同学?马大强满腹狐疑地瞪着我,喃喃地道:中学时的一个同学?......中学时的一个同学?怎么可能只是同学呢?你看看你的脸啊,都憋成什么颜色了!

  天啊!我在心里无比凄惶地呐喊道。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7
楔子2--------绝版美男的别样人生(3 )

因为一个突如其来倏忽而去的女孩儿,我和马大强都变得心事重重。他默默地把车开进了友谊医院住院部,在远离其它病区,门前空地上稀稀拉拉地只停着几辆车的D区楼前把车停下。

  D区,孤零零的一座白楼,如远离人群的孤岛。这里,就是收治艾滋病人的地方。

  对了。马大强锁好车门,紧锁眉头问我道: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我点头道,心里有些疑惑。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台阶,走进门可罗雀的大楼。进门左首,有个探视登记处,白色的房间里面,两个穿黑色棉衣,身材粗壮、相貌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发愣,一见有人进来,立刻站起身来,隔着玻璃窗朝我和马大强招手,意思是让我们过去登记。

  马大强从手包里翻出身份证,冲我示意了一下。我耸耸肩问:怎么,到这儿看个病人还得登记身份吗?

  马大强苦着脸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里面的人接了身份证,低头在本子上做登记的时候,马大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敲窗问道:师傅,我打听一下,刚才有没有个叫田丽雯的人到这儿来探视过病人?

  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连头也不抬,只顾继续乱写乱画他的。

  马大强四下瞅瞅,见没有其他人,打钱包里拿出二百块钱,迅速递进窗子里面。那人顿时心领神会,麻利地把那二百块钱收放进抽屉,终于肯抬起头了,看着马大强,笑了笑说:登记簿给你,全在这儿呢,你自己找找看看吧!

  马大强拿着登记簿翻看,我心乱如麻地也凑过去看,今天登记的寥寥无几的几个名字全在上面。翻来覆去地,我也没看见个我熟悉的名字,看马大强那意思,和我的收获也就是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真是见鬼了!怎么回事?马大强晃晃头,却又不甘心地问里面:你能保证来探视的一个也不漏,全给登记上吗?

  那二人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那当然,别说是人,有我们在,不登记的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听见这么说,马大强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楼里安静得连说话都会起回音。车东平住在403号病室,是个面积很大的单间。一进去就知道钱花到了,条件很好,看上去极干净,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穿防护服、大口罩捂住半边脸的护士带我们进了病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我闻见,房间里,似乎有股花香掩盖下的恶臭。我闻见了,但不敢仔细辨识,我真怕我分辨清楚了,会立刻吐将起来。我只好尽量屏住呼吸。

  ......他迎风张开了双臂,微微扬起细瓷般精致发亮的面孔,正对着天空开心地大笑,露出满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金黄的阳光轻轻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灿烂无比的笑容,实际上,就是阳光本身......

  这,就是车东平这个人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我恍然意识到,或许,我对这个人的反感,其实来自我本不愿承认,因此埋藏在心底的,对他的某种妒忌。

  现在,他安静地仰卧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儿相间的病号服,已经完全失明了的双眼微微合拢,气管已经切开了,上了呼吸机。他空旷的眼眶缓缓地蠕动着,这,似乎成了唯一可以证明他还活着的依据。他的脸上,不知名的花朵般,绽放着大片大片的白斑,有的地方皮肤已完全脱落,裸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和黄糊糊的黏稠液体。

  免疫力完全被摧毁,他的身体内部,正迸发着三种骇人听闻的肿瘤。一个比世间已知的最毒的毒药都更令人闻风丧胆肝胆俱裂的,名字叫做HIV的病毒弥漫浸淫了他身体的每个部分。

  马大强说过,把艾滋病传染给车东平那个,或者,车东平又把病毒传给了她们的一个,几个客人还没有暴露出来,仍然会像其他正常的客人那样任意出入硬石,继续寻找和猎取她们喜欢、中意的男人。这也就是说,我早就坐到了火山口上,处在巨大的阴影笼罩之下。

  ......我不怕死......可我真怕死得如此肮脏......

  而且,生命即将被无情地剥夺,却不知道剥夺了自己生命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悲哀得无以复加,言语难以表述。

  有人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正是艾滋病得以大行其道肆虐蔓延的重要途径。艾滋病的阴影还没笼罩下来的时候,很多外表光鲜、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或者淑女贵妇们对硬石这样的风月场所总是乐此不疲,我们,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玩物。现在,艾滋病来了,有些人做鸟兽散,站在远处唾沫横飞地对我们进行起口诛笔伐,似乎我们成了罪魁祸首;有些人不甘轻易放下,全副武装也要继续快乐......

  其实,危险是无处不在的!甚至洗一个澡,理一次发,不小心坐到了某个艾滋病患者恶意放置的针头上,都会立即,同如此肮脏的死亡进行全方位的“亲密”接触。

  看过一篇艾滋病人写的文章,他无比哀怨地说,他是因为输血才得的爱滋病。文章中,他费尽笔墨和心思,表白自己是如何如何地无辜,世界是如何如何地不公。看得我突然发噱-----只要人活着,还说什么清白无辜呢?!谁不在彀中已被污染得面目全非?包括才出生的婴儿!

  道路向前延伸,笔直地冲进大海,我们早就没了归宿……

  马大强忽然“哎呀妈呀”地一声怪叫,声音尖锐的枪子儿一样,划破了病房中长久的死寂,他向我身边直躲,我躲闪不及,被他重重地撞在了身上。我一个趔趄,险些坐到病床上。我惊慌地侧头,看马大强满头满脸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眼睛定定地,无比惊骇地看着他对面。

  一个身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塑胶手套,捂着浅蓝色大口罩,鬼一样的护士,手里擎着个里面注满了血红色液体的大号注射器,无声无息地,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了我俩身后。见马大强吓得凄厉地大叫一声,她恶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总觉得有点儿残酷……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个人呢?听马大强说,几乎,他每个月都要来几次。恐怕,以后,我每个月都得陪他来上几次……像到了动物园里,隔着栅栏,观望那些异类-----看着他,在无穷无尽、难以言喻的痛苦中艰难地死去;看着他,由一个令无数女人爱慕欣赏动心献身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一个骷髅一样狰狞可怖的怪物,令最爱他的人都避之惟恐不及。

  ……不,我们都在死亡着,只不过,死亡的速度快慢不同而已!

  最后一次,听他当着众人,口气狂放说:我是决不会死的!呵呵,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活过!

  ……看到我的牙齿了吗?

  是的,洁白的,整齐的牙齿。

  不,是流水的牙齿,是晨露的牙齿。

  ……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看到了,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哈哈哈,什么啊,那只是即将沉落的星星吧?

  ……秋天都过去了,雪花都下来了,我们怎么还没有老去呢?没有老去的我们,为什么要呆在黑暗中呢?我们呆在黑暗中,为什么要猜测火车的终点呢?还没有老去的我们,为什么非要在黑暗中言及死亡呢?……

  满身碧绿头顶血红的蟾蜍,臃肿老迈寸步难行的壁虎,呱呱地鸣唱,呜呜地哭泣……守护着五边形的悲哀。一道道黑漆漆的门窗,次第打开,朝我笔直地袭来。粉红色的响尾蛇,尾巴上扬,指向天空,喷吐出五光十色的欢乐悲凄……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8
正文1---------房子和朋友

 马大强挂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和我从病室里出来。来到楼前刚才停车的地方,马大强声音颤抖着道:龙彬,我头晕得很,你先替我开一会儿。你想去哪儿就先开到哪儿,好吗?

  不了,马总。我凝视着他说:还是先把你送到位我再走吧。你去哪儿?

  不要先送我。他摇着头,虚弱无力地说:你到地方下车后,我自己走。

  那好吧。我上车发动了车子,往我住的地方驶去。

  你和那个003A怎么样了?我跟你说过,她对咱们都很重要,你一定要多用心搞定她!最好让她离不开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跟我说,我帮你出出点子。马大强说。

  我们还没怎么样呢。

  哦。马大强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个人可不简单,能量特别大,她是咱们市委政法委的一把手书记!不说别的,硬石的小八字儿就全捏在她手里!

  市委政法委书记?!我吃了一惊,随即恍然省悟暗暗点头,心想:怪不得,原来如此!

  此时,车子已经过了离我住处很近的市第三人民医院,拐上了个小坡,远远地,看见那座业已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了的居民楼,是座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成的,外表像极了火柴盒的砖混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种居民楼在全国范围内那可真叫遍地开花。和居民楼挨得很近的,是个周围用高高的铁丝网拦起来的,第三人民医院的巨大的医用垃圾排放堆。

  不是吧龙彬?马大强从瞌睡中醒来,揉揉发红的眼睛,朝窗外前后左右地望望,诧异地问:你不会还住在这个鬼地方吧?天呐!他大惑不解、以为自己看错了般用手使劲儿擦着眼睛继续说:这什么地方啊,脏得我都看不下去了!难道你没有钱换个好点儿的房子吗?东平走了以后,现在硬石里数你的客人最多了。赚了钱不花留着生虫子吗?为什么你非要住在这儿跟自己过不去呢?

  晃晃脑袋又说:住在这地方,都不可能好意思领人到家里来!

  我无言,将车速放缓。经过那在小北风中被刮得上空飘舞着各色国旗般的塑料袋和大小不一的破纸的垃圾堆,朝车窗外望上一眼,只见围住了垃圾堆的铁丝网早就被拾荒者们扯开的数个大口子还在那儿呲牙咧嘴着。有几个低矮弯曲的身影,附在小山一样耸起的垃圾堆上,虫子般缓缓地蠕动,都是些因生活无着、不得不弄点儿废品卖钱维生的拾荒者。

  里面却并没见着一个我所司空见惯的身影。“那家伙居然没在!今天还算幸运!”我不由得长吁了口气。车子缓缓地停到居民楼前,跟马大强道了声“注意安全,慢点儿开。”就下了车。马大强的眉头拧成个疙瘩,也从副驾驶的座位上下了车,准备进驾驶室开车离开。

  楼口破旧生锈的铁门掉牙漏风的,仅剩下了一扇,一个黑色的影子“嗖”的一声从后面蹿将出来,我身子不自主地踉跄着向后直闪。那人身穿件已经看不清楚底色了的,臃肿不堪的棉袄,头发胡子弄得满脸都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儿。鬼才能看出他的年纪来!只见他兴高采烈地冲到我身边站住,播音员般字正腔圆的声音,笑逐颜开地朝我打招呼:你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呢!

  他笑的时候,露出口雪白的、尖利的牙齿。和我打过招呼,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身旁的马大强看。

  马大强被他看得露出丝惊惶的神色,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眼睛望向侧头看他的我,意含询问。

  我厉声呵斥那人道:我怎么又碰见你了?见鬼!你个疯子!快滚开!真是晦气!

  马大强喃喃地低声骂了几句什么,迅速拉开车门上车,掉头,飞快地把车开离我的视线。仍留在半空中的,惟有他车子卷起的尘土和垃圾。

  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只是个住处,并不是家。这恶劣无比的环境,脏乱差到了不堪的程度,叫人目不忍睹。实际上,自从我爸妈“走了(我总是说他们走了,或者离开,而从不像别人那样,说他们死了,原因是,我相信他们根本就没死!我一直在等待,某一天,他们会突然如天外来客一样回来找我,带着我一起离开。)”以后,我就失去了“家”,我始终觉得,家是亲人,而不是什么房子,更不是什么家具摆设。没了亲人,再好的房子,再多的家具摆设,不也还是个华丽的空壳吗?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没了家的我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个住处。

  爸妈没走的时候,我们的家并不在这儿。我爸爸后来从基层调到了市公安局行动技术处,因为工作成绩显著,协助市里破获了不少重特大案件,甚至破了厅里部里的挂牌要案,公安局破例按照副局级待遇,在当时新竣工的公安家属楼里,奖励了他一套过百平的三室一厅住房。地段绝佳,环境一流。我那“吝啬”的爸妈甚至不惜动用了多年来从不肯动用的积蓄,买下了新房的产权,搞好了装饰装修,买齐了家具。从自打我记事儿起就一直住在那儿的红砖筒子楼里搬出来,爸妈全都激动得掉了眼泪。爸也就是从那天起,才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他梦寐以求的,用来钻研刑事技术业务的领地------书房。

  我人生所经历过的温暖亲情、无数美好快乐的记忆,无不发生在我的这个已经消失了的“家”里。如今,亲人没了,房子也失去了。

  两年多之前,我短暂的大学生涯里,交的惟一一个好朋友倪劲松找上门来,说他谈了个女朋友,二人极相爱,已经准备结婚了。说他们眼下面临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就是房子还没解决,也根本没有能力和办法解决-----倪劲松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就住在现在我住的地方,不但周遭环境恶劣,面积也小,只是个建筑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的一室半一厅。

  我仍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这位好朋友那近乎哀求的话语和几乎能催我泪下的表白:龙彬,咱们朋友相处一场,为的还不就是互相帮助吗?你就成全我帮帮我吧!你这房子也就是我一道具,只要我结了婚,立马儿把房子还给你!而且你不像我,你孤家寡人的,现在也不急着结婚,走哪儿去腿肚子就是家,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没有必要,我实在没招了,你要是也不肯帮我,我就彻底完了......

  就这么,我答应了他暂时把我们的房子互换,等他成功结了婚,我们再把房子调换回来。

  我对他说:咱们是好朋友,的确应该互相帮助。如果这房子是我的,不用你多说什么,我立刻就会答应借给你用,可这房子是我父母留下的,不能在我这儿有什么差池,那样的话,等他们以后回来了我怎么交代?你可务必一结婚就马上把咱们的房子换回来呦!

  见我终于同意了,他兴奋地落了泪。拉着我的手说:龙彬,你真好!真是个爷们儿!真够朋友!我倪劲松一辈子都要感谢你!

  我只带了很少很少的几件东西,就离开了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家。

  现在想一想,我就忍不住流眼泪。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8
正文1---------房子和朋友(2)

我本以为此事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就在我对这新住处烦心无比的时候----还不只是环境的脏乱差那么简单,因为与医院比邻,而医院的太平间正对着这座居民楼,所以,每逢医院里死人,这楼里的居民们也就跟着过年了,耳根子不得清静。死人这事儿可没法说,不管几点,人该死也得死,而且,我渐渐发现,夜里傍凌晨的时候,更是死人的高峰时间。往往是别人睡梦方酣之时,死者的家属们可就忙活了起来,有嚎啕大哭者,有摔盆砸碗者,有点火烧纸者,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把人好好的睡眠搅得支离破碎,这些人才潮水般忽拉散去。更有甚者,有时一天死好几个人!这乱劲儿,更是言语无法形容。这些还都没完呢,我住在三楼,一楼出门的必经之路上住了个行迹可疑、面目可憎的疯子,我真不知道他是以前就疯,还是住进了这座楼以后被折腾疯的。这人别的倒不见什么古怪,不暴躁骂人,更不伤害他人身体,只是一见我就要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仿佛和我是前世的老熟人一般。也没见他对别人如此,怎么偏偏就盯上了我呢?我骂了他数次,可他依然乐呵呵地我行我素。我时常看见他的身影,舞动在居民楼前面那个巨大的垃圾堆上,让我只想头也不回地逃离。住进这房子还不到两个月,我就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我在心里暗暗着急,倪劲松啊倪劲松,你怎么还不结婚呢?!

  我正焦头烂额地着急的时候,倪劲松倒先给我打来了电话,约我周末晚上去一家新开张的,以消费高昂著称,名字叫做紫航海鲜大饭店的地儿吃饭,他热情洋溢地让我务必准时赴宴。我当年因为父母的离开而万念俱灰,不顾别人的苦苦劝说,从大学辍学以后,沉沦了一年有余,天天醉生梦死,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典型的猪猡般的生活,后随着时间推移,心情慢慢有了些好转,在家里再也呆不住了,到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应聘了个创意策划的职位,拿着月月都捱不到月末的菲薄薪水,天天兴致勃勃地上班以为消遣。倪劲松混得也不怎么样,大学毕业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一心想考公务员,考了几次,据说成绩倒还不错,可惜家里没有什么路子,这可就难了,名额就那么有限的几个,没路子的他都上了,有路子的别人怎么办?考试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所以,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被人又是顶又是踹地给弄将下来,无一幸免。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认清了形势,再懒得花报考公务员那些名目花巧繁多的什么报考费、什么资料费等等的冤枉钱,找了个外地酒厂在本地开的分公司,在里面干了个销售员,靠勤劳的双腿去打拼赚钱去也。

  卖个酒而已,能赚多少钱呢?勉强能糊口就算万幸了!居然不自量力地要请客去紫航吃饭!我放下电话,喃喃地道:紫航那地方,听说随便吃点儿什么,也得花个成千上万的,哪是我们这种人能去起的啊!况且,他本来就是个小气人。

  想归想,毕竟人家是好意请客,我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必定是为了房子的事儿向我表示一下感谢。紫航那地方虽然消费高昂,可也就是吃一顿而已,再花也有限,怎么能和房子相提并论呢?于是,周末我欣然赴约。

  倪劲松只请了我一个客人。我们两个人挨着,坐在一张可供十几个人一起吃喝的大桌子旁,他热情地劝我点菜。道:“想吃什么就要什么,千万别客气!”豪爽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不知道究竟要什么好,把服务员递过来的菜牌交给他,听他口气随便,熟客儿一般点了价格看上去就让我咂舌的秘制鹅肝、活吃海胆,以及蛋黄炒飞蟹等菜,要了两份鲍鱼捞饭。他还要继续点,被我竭力拽住他方才罢休。我们开了瓶倪劲松说是他推销到这儿的白酒,喝了也不知几打我很喜欢喝,却少有机会喝的大瓶慕尼黑黑啤酒。喝到半酣,倪劲松搂住我的脖子,相当动情地说:龙彬,你真够哥们儿!房子的事儿全靠你。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会记得!

  我摆摆手,带着七八分的酒意道:劲松,既然是哥们儿,就别总说这种外道话了......哈哈,你们家住的那地方可真糟糕透了,你知道我指的都是什么吧?我搬去都快俩月了,还没适应!不但没适应,被闹腾得都快得神经衰弱了......哈哈。你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呐,怎么还不结?我盼着等你结了婚,咱们把房子再换回来,我就解脱了!

  倪劲松一愣,想了想道:龙彬,不瞒你说,今天就是为这个事儿请你过来的,我还得麻烦你点儿事儿,我这婚才能结得成......

  麻烦什么啊?咱们哥们儿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尽管说,只要我龙彬做得到的,就肯定没问题。我酒劲儿已经难以自持,胡乱地拍着胸脯,含混地说。

  龙彬,你太好了!谢谢你,谢谢。那我可就说了哈。倪劲松搓着手,兴奋地道:我更着急,不一直想马上结婚吗?像刚才你说的,结了以后也好把你的房子还给你。可我那女朋友是个小鬼儿,机灵着呢,我可玩不了她。她不是之前到过我家吗?现在咱们房子突然换过来了,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你这房子是我的,非往我要房证看不可,说必须房子是我的,她才能和我登记结婚,要不就和我拉倒。你说现在这些女孩子,有什么办法?!我拿什么给她看啊?房子是你的,你该做的都已经为我做了,我怎么还能......倪劲松说到了伤心处,竟呜咽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哈哈。我自己都能闻到我嘴里喷出的酒气,笑着说:我当什么事儿呢!原来这么点儿事儿啊!不就房证改名吗?你干嘛不早跟我说呢!房子你都住上了,我也不差再帮你变个名儿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啊?!你同意了?!倪劲松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痴呆了一样,仿佛刚刚认识我。

  有什么不同意的?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办手续!好让你尽早结婚啊!我拍了拍他肩膀,跟着戏谑说:劲松,照你这么说,你这个准老婆可真够刁的!以后可有你罪受的!哈哈。

  倪劲松带着满眼的泪花儿看着我,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结账,果然消费昂贵!花了三千多。我惊奇地发现,倪劲松竟然签个字就顶账了。这不由得让我吃惊不小,跟着心痒难搔,道:劲松你可真行啊,才几天工夫,居然混得在这儿吃饭都可以签字了!

  他笑着低声道: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这里说话不方便,出去我再告诉你。

  出了饭店金碧辉煌的大门,他扯着我的手道:我不想在卖酒这家破公司做了,所以,我来这儿吃饭,其实拿的是公司的酒水抵账。哈哈。谁叫他们老不给我加薪,总拿我当猴儿耍呢!

  啊?拿你公司的酒水抵账?你......这......我大吃一惊,风一吹,酒意上涌,我险些吐了出来。

  是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在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哈哈。倪劲松自得地甩了甩头,招手替我拦下辆出租车。

  就这么,鬼使神差般,我们不但互换了房子,还把房证上的名字也改成了对方。现在回想回想,他倪劲松对我还真是不薄呢!如果当时他不把他家那套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呢?我现在岂不是就连个落脚地也没了吗?

  我这个最好的朋友啊!让我痛心疾首的并不只是父母留下的房子,还有夹了心的友谊。这年头儿,我们还能相信谁呢?

  房子稀里糊涂地没了,这件事儿也是导致我两年多以前,应招到硬石沙龙当公关先生的最直接的原因之一。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8
正文1---------房子和朋友(3)

倪劲松结婚那天,我给他当的伴郎。我们二人,因为都是高个子,他身高一米八六,我一米八四,相貌也都算得上端正有型,所以,从我们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学校每逢有重大活动,比如校庆、体育会什么的,校方就会指定我俩充当旗手打大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多,到我辍学回家为止。有过当旗手打大旗的底子,应付个婚礼还不绰绰有余吗?当盛装的我俩玉树临风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便纷纷喝彩。

  新娘潘丽婷,据说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这工作,本身的特点就是跳来跳去地朝不保夕,对人相貌的要求倒颇高,乐意吃青春饭的女孩子勉强做做而已。她个子超过一米七,身材苗条,人长得也蛮漂亮。不过,从她面相来看,却并不是个善类,带着明显的传说中的克夫相-----高颧骨,两腮瘦削无肉,眼神儿怨毒尖刻。整个儿婚礼,自始至终,我都没看见新娘笑过!倒是长着张可人的娃娃脸的伴娘,一刻不停、满面含春带俏地笑着。倪劲松抽空偷偷跟我说:伴娘看上你了,往我要你电话了,给不给她?揶揄道:你是男的嘛,不妨主动点儿!你们要是谈了恋爱,我这也算成人之美啊!

  我叫安雨楠。伴娘伸出雪白的小手与我相握,低低的声音道,脸上飞过一抹红霞。

  龙彬。我握着她沁汗的手掌,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婚礼在一家著名酒店的豪华多功能厅里举行,场面之排场隆重,来宾数目之众多,都很出乎我意料。这些东西可不是谁想彰显谁就能做到的,得靠实力,说白了,就是得拿钱架着才做得到。他倪劲松能有这样的实力,倒可真令我始料未及。不过一转念,想起在紫航吃饭那天,我又不由得暗自摇头担忧,心想:这婚礼所花的费用,不会又是倪劲松拿他公司的酒水顶账的吧!朋友一场,毕竟不想看他出什么意外。

  婚宴结束后,跟着去看了看新房,也就是我的旧居。没有太大的变动,爸收藏的于右任手书的中堂“慎独”,还挂在进门的墙上。总体看,只是重新粉刷了一下,添置了寥寥几样新家具,将爸妈以前住的大屋设成了洞房。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一切,我心里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倪劲松婚后,先是去海南岛渡蜜月,可真是渡蜜月,一去就是整整一个月。回来后,带着潘丽婷,找上了安雨楠叫我出来一块儿吃饭,看样子是真想把我这伴郎和她那伴娘往一起撮合,并送了些海南当地的土特产。我虽然为房子的事儿焦灼万分,食不甘味,但想想,毕竟人家蜜月刚刚渡完,如今我们才见面就提及此事,未免太有些煞风景,还是等等再说吧!于是闷闷地喝了会儿酒,也不理会倪劲松拿我和安雨楠深一句浅一句地开玩笑,直到饭局散了,我也没说出几句什么。

  从那次一起吃过饭,倪劲松就失忆了一般,再没主动和我联系过。我等啊等,等啊等,两三个月时间倏忽而过,我心浮气躁之余,也不禁心生疑窦,隐隐地产生了某种担忧,只好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说不是忙这就是忙那,累得焦头烂额。我不提房子的事儿,他也绝口不提,看样子是成心跟我耗上了。终于有一天,我实在按捺不住了,电话里直截了当地问他:劲松,你都结婚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把房子换回来啊?

  他沉默良久,道:你就是不提我也知道拖得有些久了,我尽快吧,你等我电话!就挂断了。

  通过这次话,他就人间蒸发了,再过了数日,我打他手机,那头儿居然提示说已经欠费停机!没把我鼻子给气歪。我只好去已经变成了他家的我的旧居去找,找了若干次,不但没见倪劲松的踪迹,连潘丽婷也没见着,总是他父母迎来送往的,变颜变色地说倪劲松出远门了,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

  我怀疑倪劲松故意躲我,但他总不在家,我也没法老这么露痕迹地去他家惊扰他的父母,更没法把房子的来龙去脉说他父母听。无奈之下,只好没事儿经常去他家附近等他,希望能偶遇到他。有好几次,我都等到了深更半夜,他却还是踪影不见。

  难道,为了耍赖不还我房子,他竟然真的下狠心失踪了吗?

  所谓病急乱投医。我只好给安雨楠打电话,问她倪劲松和潘丽婷的去向。安雨楠支吾半晌,终于说: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倪劲松他公司把他给告了,好像说他犯了职务侵占罪。他被抓起来了,潘丽婷正闹着要离婚呢!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好像为了房子和财产的分割这些事儿,她还得和倪劲松打官司呢......

  房子和财产的分割?!我听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飞,气都透不过来,喃喃地重复着,随即大吼:那房子是我的!他们怎么能分割我的房子呢?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撂下电话,我真慌了,就倪劲松一事打电话问了几个我爸以前的同事。别说,还真问到了,说是他人正押在看守所里,因为私自花了公司的销售款,罪名的确是职务侵占。他家属现在正忙着筹钱赔给被害人呢,如果赔了钱,估计不会判得太重。

  还咨询了律师。律师说,像我这种情况,打官司要回房子的可能性为零,想要房子,只有等倪劲松良心发现才行。

  我通过我爸同事这层关系,在看守所的提审室里见到了倪劲松。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没见,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又黑又瘦,头发虽然给剃光了才长起,仍可看出,他头发几乎全白了。看他仿佛身患重病般佝偻着一米八六的身子慢腾腾地走向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上来。

  对不起龙彬。倪劲松搓着脸,并不正眼和我相对,嘶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你看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自身难保,还能做什么呢?我是同意咱们现在就把房子给换回来,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潘丽婷那头儿正闹着离婚呢,都找律师过来了。我要这么做,她一定会以为我是想转移财产,她不会同意的……

  他妈的!我听得怒极,站起身子大骂道:我的房子现在竟然她说了算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可事已至此,无论我怎么生气,都已于事无补。潘丽婷顺利地和倪劲松离婚了,房子被法院当作夫妻共同财产做了分割,原来,倪劲松婚前就做了财产公证,将我的房子算作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离婚时一人得一半。潘丽婷离了婚立刻将房子卖掉,自己拿走一半卖房款,另一半交给倪劲松的父母,而倪劲松的父母,拿了钱,帮倪劲松“退赃”后,剩下的钱在郊区买了处房子,不声不响地搬走了。

  倪劲松因为“认罪态度好”,被法院从轻发落,判了一年半徒刑,在看守所里服刑。

  爸妈留下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东西,就此彻底与我绝缘了。受此打击,我心灰意冷,重走回爸妈刚离开时的老路,天天以酒精麻痹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那段时间,安雨楠经常陪着我安慰我。某日,在我的住处,酒精的刺激下我越发感到空虚,而坐在我身边的安雨楠频频地以目传情示好。她无比乖巧地说:这事儿还是怪潘丽婷。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有感情,还用得着在意房子吗?只要有一张床就足够了。

  一股火焰从我心底腾起,我抱住她,把她放倒在床上。正当我们脱了衣服赤身相对、尚没来得及有什么实质举动之时,她却双目失神,继而全身强直、面色青紫,嘴里白沫直流。我才知道,原来,她竟是个癫痫病患者!  
作者: 牛伯一    时间: 2011-1-8 18:59
正文2---------突然一脚迈进了婚姻的门槛

倪劲松服刑期满放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硬石做上了公关先生,滚打摸爬着,不仅见了很多世面,收入也日益丰厚。我暗暗下了决心,必须赶在爸妈回来之前,靠我自己的力量,买一处比原来的房子更大更好的新房,还二老一个惊喜,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的确长大了。

  再次见到倪劲松,是某个傍晚我在硬石陪完客人后回到住处时,见他拖着那长长的、弯曲的身子,正在楼门前等着我。见我回来,他蜡黄的、略无生气的脸上顿时满是惊喜非常的神色。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问了几个邻居,他们都说你还在这儿住。我从中午就一直站在这儿等你回来。

  想起当初,若干次在那曾属于我的房子附近等他回来的情景,却没有一次等得到他,心里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我知道,我是永远也无法原谅这个人了,但已经没有了恨。

  此时的我已经变得极沉默了,神情木然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径自上楼,任由他气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后。进屋刚坐下,他的眼圈就红了,演员一样,跟着放声大哭,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龙彬,咱们好朋友一场,请你千万不要记恨我,我也不想的……

  我不言不语,听他絮絮地说起他这一年多以来,在看守所里受的种种苦楚煎熬,说他得了慢性肾炎,因为治疗不及时,已经发展到了终末期。说话间,挽起裤管儿给我看,那浮肿的小腿,一按就是一个大坑,久久也不肯回复。他说:大夫让我马上住院,说不住院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得交5000块钱的住院押金哪,我家现在这情况,叫我上哪儿去筹这笔钱,借都没处借去啊!

  原来,他来找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忏悔什么,也不是为诉说什么,而是走投无路了,来往我借钱的!我仍无语,翻出五千块钱递给他,看他拿了钱,不住口地说着谢谢,哆嗦着身子站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时,他满口的尿素气味、带着谄媚道:龙彬,你有本事,到哪儿都能混好,不像我,把自己弄到了这步田地。听邻居说,总有好车来这儿接送你,都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房子的事儿你也不用太上火,我今天听邻居说这一片儿很快就要动迁了,这儿的地脚好,一平米怎么的也能给到一万多块,到时候,你添几个钱,可以再买个好的……

  他人已出了门,还继续说着这些废话,我不停地点着头,重重地把房门带上……

  在一个周六的傍晚,金善子第一次提出她要和我结婚这档子事儿。

  当时,我正在硬石里坐着吧凳喝酒呢,静静地看身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客人,如翻飞花丛间的彩蝶一般,于灯光闪烁的大堂中来往翩跹而过。马大强端着杯蓝方威士忌加冰,浑身带着股凤凰烟卷的古怪香气,站在我身旁。他形容枯槁,一言不发。

  手机响,我拿起一看,正是金善子的来电,我接通电话。

  “003A来电话了。”放下了电话,我对马大强道:她说她正在东方明珠海鲜舫吃饭呢,要我马上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谈。

  马大强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干笑了一声,道:那你快去吧!这姑奶奶可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主儿……一定争取让她满意啊!呵呵。

  马大强说什么也要送我,到了东方明珠,他连车也不下,把我放下,摆摆手,自己开车一溜烟儿地跑了。这真是个怪人!我在他身后摇头叹道。

  长相甜美的海鲜舫领班礼貌地问我:是您要找VIP1的客人?您是龙先生吗?

  我是龙彬。我点点头道。

  领班朝我深深地鞠了个躬,殷勤地微笑道:那请您稍等一下,我进去告诉客人您来了。

  我苦笑着心想,看这派头儿这意思,哪里是普通的见面,简直就像女王接见臣子嘛!

  金善子一个人守在VIP大包房里,对着桌子上错落摆放的各种生猛海鲜发呆。这包间雍容华贵,灯光五光十色,装修得如同宫殿一般富丽堂皇。金善子面朝门坐着,见我进来,并不起身,只点了点头,示意我坐到她身旁,挥手打发那领班出去。

  见房间里没有了别人,金善子方缓缓地道:前几天让你回去考虑的出国定居那事儿,已经没时间再等了,现在得听听你的确切答复。

  噢。我随口说:出国定居倒也不是不行,我......

  金善子听得脸色一沉,斥道: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什么叫倒也不是不行?我可没勉强你,更没*你,你用不着这么不情愿。说着,从桌上精致的金色小盒子中取出支长白屁股女士烟卷叼到嘴上,我连忙起身,掏出打火机帮她把火点着。

  听她接着说:你还不了解我,我是公安系统出身的,脾气急、说话干脆,有时候还爱发火骂人。但这件事我不想*你,免得以后你埋怨我......因为一旦出去了,恐怕再就不能轻易回来......

  噢。我定了定神,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出国。

  这么痛快?你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反正现在就我一个人,没什么可牵挂的。何况,是去瑞士那么好的地方定居......

  呵呵,那就好!瑞士巴塞尔那边,有朋友在的,早帮我选好了别墅,说是搬进去就可以住,我总忙,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呢......事不宜迟,这几天把你的各种证件都准备一下,你的出国手续,我叫公安局外管处先给你办着......她耷拉着有些松弛的眼皮,面上毫无表情,以冷冰冰的口气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出国定居......那你得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结婚的事情……但你绝对不可以张扬。”

  “......结婚?!”

  “是的。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咱们要是不结婚,你凭什么出国定居呢?......我是这么打算的,过段日子你先走,去那边等我。等我也顺利地去了以后,咱们到洛桑注册结婚,然后在当地找个教堂举办婚礼。但你得提前把结婚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包括心理上的准备......硬石那儿,你就不要再去了。需要我跟小马打个招呼吗?

  ……不,不需要。我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流下的汗珠,喃喃地道。

  过几天,等我有时间,我得去你家看看。具体哪一天,等我打电话再和你说吧。

  噢,好吧。

  记得马大强说过:和女人结婚的男人,脑子全都暂时失灵了,无一例外,因此,才会做出这么愚不可及的决定。结婚这东西,其实和谁结都一个德行,就像是死,怎么死还不都一样吗?结婚以后,把人的各种取向,完全束缚固定在那一张纸上-----婚姻,还不止是爱情的坟墓,甚至是人生的坟墓,人走进去,立刻就会变成活死人。所以,如果非要结婚,还不如找一个与自己没感情的人结婚呢。那样,不至于难舍难离,牵扯不清,扯到后来,连原来的一点点感情都扯没了,甚至成了不共戴天、挥刀相见的仇人。好的婚姻应该像袜子,可以想穿就穿,想脱就脱。

  没听说马大强结过婚,却怎么能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婚姻观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既然已经失去了一生中最爱的人,无法挽回,活着成了受罪,那么,和谁结婚还不一样吗?……也许,只有到了异国他乡,我才能走出我的魔障,自由自在地挥洒改写人生。

  哦,这片我深爱的土地。我的伤心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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