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青玉终于决定行走江湖。
师父走了，她一个人在清池山上独守了三年，清理师父坟头的青草，整理师父生前编写的《梅花剑录》，余下的时间就在屋后的青竹林里练剑。师父曾说：不要下山去，山下的俗事与你不适合，你纯静如雪，红尘与你无缘。开始的时候李青玉遵从师父的话，但是最近几天却感到了烦燥。因为春天来了。虽然春天每年都来，但今年的春天与往年不同，今年青玉十七岁了。
她收拾好行囊，穿了一件青色素衣，乌黑的长发盘起在头巾里，锁好了门户，走出了竹林，走下了清池山。
李青玉一边在心里对师父说：对不起，一边面带笑容地与路边的小鸟嬉戏。她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花，闻到了从未闻过的河水的凉气，心里喜悦是说不清楚的。她开始在心里有点责怪师父了，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不让我领略呢！
一路下山，一路下山，李青玉的心就像放飞的小鸟抖动着细小的翅膀飞呀飞呀——
三天之内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疲劳，或许是多年修练内功的原因，或许是第一次见识尘世风景的原因，也或许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只是她心情好，只是她高兴。
她在山下买了马，给马配了一副最漂亮的鞍具，在老板娘惊异的目光里接过吃食，又沿着大路往前走。到底去哪，她没有目标，只是按着心的方向走，走到那就是那吧！
终于来到一个较大的集镇，镇上的人很多。车呀、马呀、还有那么多的画成格子的店铺，那么多的红男绿女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李青玉笑了，尽管只是泯嘴一笑，还是表明她违背师父意愿的不后悔。“师父！”她心里说，“这么美的尘世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来呢？”
“姑娘，住店吗？”一个长得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凑了过来，“三天以后，江南七侠召告天下武林的比武大赛就要开始了，我看姑娘看个练武之人，想是来参赛的，不如就暂住在小店，静心等待大赛开始。”
李青玉上下看了几眼那男子，虽然没听师父的话擅自下了山，但十四年师父的教诲却是句句在心：这辈子离男人远点，近了会伤心。李青玉不懂得师父的话，小时候不懂得，十七岁了还是不懂得，“伤心”是什么更不懂得！但女孩子的矜持还是让她多多少少有了一份戒心。她接受了那男人的邀请，选了间临街的房间住下。
“姑娘好相貌啊！出门还是小心点！”那店主安排停当李青玉的住宿，临出门前回头叮嘱了一句。
李青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好看不好看，师父不说，她自己也不知道。梳洗就在屋后清池边，打理只在师父的眼睛里。师父去了这三年她也只是一心守师父，一心练剑。“好看不好看，重要么！”青玉心底嘀咕着出了门。
真是要比赛了，集市的中央已经搭好了大红的台子，穿梭在台前台后的人们手脚不停地忙着。李青玉瞧着有趣，不由地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了。“姑娘，走开点！这正干活呢，没大没小的伤着你，你爹妈不得找俺们算帐啊？”
李青玉转了脸，竟是一位长相清秀的雅士，微微含笑的眼睛，微微含笑的唇。青玉连忙躲开身，看他轻松一跃就上了六尺高的台上，不由得心里赞了一句：好身手！
红男绿女的越来越多，在青玉身边转过来转过去。“那姑娘，如果你是来参赛的就去前面厅子报个名吧，我看你这装扮像个练家子！”身后边窜出一位喜庆的红衣姑娘眨巴着一双天真地大眼睛看着她，“以前没见过你！哪来的！你长的可真好看！”
“我——从清池山上来的！来看看，不参赛不让看啊！”
青玉有点怯声声地问。
“不让看，不让看！”那穿红衣的女子扭着身子一脸调皮地说，“你去那厅子报了名才让看呢！”
“噢！我这就去！”李青玉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快步跑去报名。
三天后，江南七侠召开的武林大赛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李青去被编在了十七号。
“十七！”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是‘要去’的意思么！不是的话，我会不会得第一呢！师父说我功力很好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我得了第一会怎么样呢！师父会不会高兴啊！”她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想着这个问题。
比赛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李青玉就感到了压力，虽然是内力展示，但她下场后的掌声并不多。练了十五年的梅花剑一下子失了光彩，师父的微笑不见了，自己的信心也不见了，台下除了那天见过的清秀雅士和那着红衣的女子没人给她鼓掌。她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房。
店主给她端来四样精致地小菜，一碗小黏米粥：“姑娘，不用上心，来的人大多都是玩了，高兴点！”
青玉啜了泪，点了点头。
二
第二天，李青玉早早地起了床，她要去听结果，不管选上选不上，结果还是要知道的。
红榜上没有她的名字，这回李青玉彻底伤了心。她打定主意吃了早饭就走，返回清池山去：“师父不让下山自然有师父的道理，这道理只有眼泪才可以让你懂得么！李青玉啊李青玉，回去好好练功吧！”
就在青玉含泪转身的刹那，她又看见了那位长相清秀的雅士，依然温和地看着她，依然笑着：“姑娘，你的梅花剑虽然练的不到火候，却是名门正派，想来教你练剑之人一定倾注了他一生的心血！他很看中你啊！”
“可是，我让师父失望了，我的功力真的很差！那么多的高手云集在这里，我连一点方向感都没有！”李青玉的泪水小溪一样流淌下来。
“没事的！你的底子不错，多加练习一定会成功的！”
那雅士说完走入了人群。
“没什么事就回家去吧！小姑娘家的，乱窜什么劲啊！这武林是你这样的女子闯的？”人群中转出一黑衣侠客，正皱了眉头歪着脸对着李青玉说话。
这让李青玉心里很不舒服，师父从没这么指责过她。她感觉自己受到天大的污辱，忍不住还了口：“你凭什么说我，你是我什么人？”
“哈！小家伙挺厉害，敢跟我较劲，我闯荡武林十几年，你好像还是第一个！好好好，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走人！”
“走人，你说的容易，谁是‘小人’？你给我说清楚！”
李青玉显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闯荡江湖多少年跟我什么关系？我闯不闯江湖又跟你什么关系？你要向我道歉！”
“道歉！你开什么玩笑！打听过我是谁吗？来劲是吧！看你小孩子的家家的我不跟你见识，该干吗干吗去！”那黑衣侠士显出一副不烦烦的样子，迈开步子转身走了！
李青玉心里憋了一口气，快步跟上。她的轻功虽比那黑侠差些，但是不达目的不罢体的性情，不讨说法不完结的倔强，还是让她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追踪。
以后，凡是黑衣侠出现的场地都有了李青玉的身影。
开始的时候黑衣侠并不觉得，几次莫名其妙地不期而遇让他心里开始嘀咕。按说闯荡江湖十几年了，不会在小河里翻了大船，但是李青玉的韧性还是多多少少让他心里不痛快。骂，是不可能的；打，又显不出自家的本事；道歉更不可能。
所以，他只能任由李青玉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幸亏那丫头离他还算远，不然的话，他摇了摇头：“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可真是把脸丢尽了！”
三
十几天过去了，两个人虽然天天见面，却未曾说过一句话。李青玉在等黑衣侠道歉，黑衣侠在等李青玉离开。
黑衣侠是个荡迹江湖的人，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渐渐地李青玉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渐渐地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的身世。心中竟不知觉地有了一种同情：“或许藏在他凶悍外表在的心是柔软的，就像师父一样，虽然偶有轻责，但心底藏满了疼爱！”但她什么也不说，还是一味地跟着聂云峰。是的，李青玉从他与别人的交谈中知道他叫聂云峰。
现在，跟着他好像也不是再为讨一句道歉的话，从聂云峰远远投来的眼神里她感到了一种温暖，是师父走后三年里再不曾拥有过的温暖。他被风吹起的黑衣，他偶尔回脸时挂在眼角的一丝浅笑，时有时无中表现出来的一点等待，让李青玉越来越明白，原来聂云峰对她亦是不舍的。
有时候，李青玉想离聂云峰近一点，不是呕气地走进而是友好的走近，但又总是为他脸上的不耐烦中止了脚步。
就这样，两个人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之间竟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不用语言表白，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丝风吹过衣裳的波动。
李青玉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天总是有阴睛圆缺，人也总是会有头疼恼热。李青玉在与聂云峰的行走中，竟然就病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尽管也服下了师父磨制的梅花玉露丸，但还是觉得手脚麻麻的，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决定找一家药房，找一个大夫仔细瞧瞧。
天越来越黑了，李青玉骑在马上，凉风吹起她的衣裳，汗却从手指缝里流了下来。她想喊一声聂云峰帮帮自己，那怕一小会也行，可是朦胧之中聂云峰已经走远了。四周一片的静，她觉得自己就像沉进水里的鱼，浑身湿辘辘的，眼睛也越来越迷离。
过了多长时间不清楚，只是感到自己躺在很舒适的床上，听到聂云峰在与人对话。
“姑娘的病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凉气，食几副药就会好的！”
“多谢！只是不知道小妹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聂云峰的言语中竟有了许多的关心。
“这副药吃下去，过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只是这药食过以后会口渴，你多喂些水给她。”
“好的，多谢！慢走——”
随后李青玉听到了关门声。
四
李青玉又开始与聂云峰一起赶路了，只是如今的情形不同于以往。李青玉少了些任性，聂云峰少了些霸气。虽然两个人还是不说话，但不说话却与不说话有着太多的不同。
行了两日，杨青玉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这样走下去有意义么，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他？想到这她突然勒紧了马头，转过身向着另一条小路奔去。
“哎——”身后似乎传来聂云峰远远的呼喊。
李青玉连跑了两个时辰，早不知离那聂云峰有多远了。
她下了马，一路牵着它往前走。路边还是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路边还是有翩飞的彩蝶，但李青玉却没了刚下山时的好心情。心里有了一点隐隐的痛，痛里有了一点点隐隐的牵挂。她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刚开始还以为是得病的后果，可是一想到聂云峰心里就阳光一点，再想到自己孤单地行走，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像春天的茅茅草一样又钻了出来。她想到了回头，想到了再去找他，却一次次在内心另一种拒绝的声音中停止了脚步。
就这样不知道走出多少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当皎洁的月色挂在她身上的时候，一抬手间，她触到了脸颊上滑下不的泪珠。这就是师父说过的伤心么！这伤心的滋味竟是那么的痛。
月色下的蝉鸣一次次引发她心头的颤动。风吹起她的发，也吹起她心底的一丝留恋。
五
等李青玉再一次见到聂云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清晨。聂云峰骑在黑马上，一脸的意外与惊喜。突然间放开了喉咙大喊：“你回来了吗？我回来了——”，李青玉心底的落寞与悲伤像停歇在树梢的鸟儿一样“哗”就飞散了，阳光刹那间就照进了她的心里。
原来快乐是那么的简单！
几天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更大的集镇，镇子真是很大，来来往往地的人很多。聂云峰与李青玉一前一后走进集市。
恶运竟然来了。
聂云峰在集市了遇到了自己的仇家。没有半刻的功夫一场血战就开始了。这让李青玉很是措手不及，她虽然练剑多年却从未真正参与过厮杀。一时间竟呆了，等到一切过去，才发现躺在地上的聂云峰正被众人围观。仇家不见了踪影。
李青玉分开众人，托起聂云峰的身体，很快从香囊里取出梅花香露丸放进聂云峰口里。眼泪不由地落了下来，为自己的无能也为聂云峰的伤。
原来，江湖是这样的可怕，师父不让她下山果然有她的道理。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聂云峰滴水未尽。李青玉为他请了镇上最好的医生，日夜守候。她又有了失去师父后的寂寞，感觉到了失去师父后的悲凉。青丝一点点散乱下来，面颊越加清瘦。心痛的感觉一次次从心底涌起又一次次化成泪水。不眠夜不眠日煎熬着她的身心。
第三天的清晨，当李青玉做好了带聂云峰回清池山的决定时，却清楚地听道了一声浅浅的呼唤：“玉儿，你过来！”
青玉的悲声突然就大起来，肩膀的抖动带动衣裙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展开。
“玉儿，我不会去的！有你我永远不会去的——”
“我们回清池上吧！”李青玉抬起头第一次对着这个男子说话，“那是我的家，我师父的家，我们永远不离开，一辈子不离开，好不好！”
“好，玉儿，好——”
当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映照大地，李青玉听到了自己和聂云峰回家的脚步声。
知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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