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尘曲》时,面对七堇年散文般的小说,开始感觉不太习惯。作者的感觉丰盛且疼痛,文字华美且精致细腻,仿佛下着结论般,然后影响和左右了读者的思维。
读《澜本嫁衣>时,却渐渐沉迷在作者的感觉里,突然心惊肉跳,酸苦无言。
在春日,看一个年轻的作者,虚构一段残忍而黑暗的故事,看几个在命运中颠沛的弱小女子,活着,挣扎,行走,死亡,或许爱,或许幻灭。七堇年说,你不需要去推敲故事的真假,细节的失实,或许从书中,你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是这样的。
三代女人,外婆,叶青,叶贞,叶知秋,叶一生。还有几个配角,阿兰,阿美,AYSE,性格相悖,或叛逆或寂寞或单纯或复杂,但都有平凡如草芥般的命运,困苦尴尬琐碎如虫蚁一般的挣扎,寂寞隐忍或喧哗黑暗地生,无声无息没有告别地死。
叶知秋,命运可能遭遇的黑暗残忍,在她短暂的人生里几乎都经历了。私生子,抛来抛去的童年,强奸,无家可归,早恋,退学,打架,流产,被抛弃,傍大款,夜总会坐台和鸡头,毒打,轮奸,吸毒,贩毒,甚至杀人,直至死亡。冷漠,暴虐,缺乏信任,灵魂失敏,天性中的丰盛剧烈,与生俱来,其人生于是曲折跌宕,一直挑战我们的道德底线,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但是她说:不是我想这样活,而是不这样,我就不能活。
一生的温暖,爱,伤痛,希望和绝望,都给了一个叫做康以明的男人。那是她的游泳队的队友,从3岁到23岁的成长过程中的唯一的情感的依靠和眷恋。她眷恋他带给她的不过是:放学带她去喝疙瘩汤,跑遍全城为她找过一份明星的海报,用献血补助的钱给她买过一条裙子,吃饭时为她剥过一瓣蒜。
而男人着力于情欲本身,他对她的追逐和深情是情感的陪衬,是失去玩具的争强好胜,是她死亡后对失去的贪恋执着。她于是忍耐着身心的不断受伤,忍耐如此多的人从他的生命中挤进挤出,可他却依然不愿为她停留,她从此拼命地退却。而那些爱后余生的男人,高的矮的,穷的富的,老的年轻的,对她来说,她再也记不住他们的脸。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爱的不同定义和理解于是显出了距离,显得荒谬而真切。
如果有一片叶子,姐姐叶知秋是有阴影的背面,妹妹叶一生就是阳光的一面。她简单,安静,单纯,听话,上进。她读书,考试,恋爱,出国,生活轨迹通俗而平凡。她震惊,嫉妒、羡慕、不齿甚至是鄙夷叶知秋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她无法容忍,她单纯无力地劝说她改变,她说:你不懂得如此胆战心惊的我,一如我不懂得如此若无其事的你。直到最后,终于流泪理解了姐姐的别无选择的命运。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用心的女子,相信爱如拯救,付出全部心力,以家为世界的她,与徐耀辉大学四年的恋情,体验遍了清纯恋爱的伎俩。花前月下,操场夕阳,渐渐地柴米油盐浸染,琐碎平淡一如婚姻的相处,一心想着托付终生,然而直到她发现了他与知秋躺在一起,终肯斩断情丝,从此以后,远走天涯,重新思考爱和人生。
而性情脆弱敏感,着迷文字的徐耀辉,和没心没肺的康以明不一样,他身上没有真正的苦难,活在自怜自恋的幻觉里。在这里,男女关系再次体现出了它的真切的荒谬。徐耀辉遇到了叶知秋,这个丰盛浓烈的女子让他以为找到了真爱,而叶知秋不过是千帆过尽,渴望一个干净纯真的男人过一段正常凡俗的生活。他厌倦的平凡庸碌正是她期待的踏实安稳,她厌倦的纸醉金迷正是他渴望的激情热闹。
最后是这样的台词,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
叶知秋对康以明说过,叶一生对徐耀辉说过。
其间有个小小的配角,AYSE,十五六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从一个心如清湖的纯善少女,到一个日夜为家庭操心的主妇,到一个弃妇。她知道在她的一生中,别无选择的岁月太长了,她说起她自己时常不快乐的时候,竟笑得羞涩而灿烂。你忍不住心酸。
原来每一个寻常女子都如此梦想过。
原来所有的人生不过如此。
叶青叶贞也好,叶知秋和叶一生也好,寻常女子也好,所有的挣扎折腾隐忍孤苦伤害寂寞行走,最终都想做一个俗常的女人,小小的,淡淡的,静静地,油盐柴米,锅碗瓢盆,在爱人的怀抱里老去。
但爱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有时候,仅仅是活着。
七堇年说:若说大起大落颠沛流离是很艰难的事,那要寻一个好人相伴,平淡相守,一生宁和,大概也不比前者容易到哪去,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七堇年是悲观了,也许吧。
于是几代相传的裁缝铺子,手工制作的澜本嫁衣,就有了深刻的寓意,落在了几个女人的身上,带着些对幸福的希望,却仿佛藏有凄凉笑意的红唇,逐渐隐去密封身心的本相,带着女子对未卜的婚嫁之命的战栗,走向始终没法实现的幻灭。
他们说,我们都是上帝抛在人间的弃儿,寄居如客旅。活着不是全部,爱和信仰是支撑,世界留给女人的战场过于狭小,而没有信仰的人,爱情大概是无可选择的唯一阵地。
所以这也许是一本女人看的小说,爱情的无望,亲情的淡远或疏薄,视角毕竟是很小了,所以只有女人才有兴趣,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和怜惜女人。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男人因水的浇灌而逐渐充盈丰沛,而再纯净的水,经过以后,不被珍惜,却终是脏了。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七堇年也许是懂得了,但她说道:人间是一艘浮在欲望之上的船,良莠不齐的人性欲念让我们从一个幻灭到另一个幻灭,幻灭之间的空白是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纯净希望,为人心的希望和幻灭书写,我义不容辞。
七堇年或许是悲观了,于是我想起了一个词:提笔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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