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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版三月同题:拉拉 [打印本页]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1-2-22 15:58
标题: 小说版三月同题:拉拉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2-22 16:03 编辑

  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活着的时候，我听见他们都叫她拉拉。
   很多年过去了，当她的名字从我的生活中浮出来时，她刚好离开这个世界。因此，我一直恍惚着，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过拉拉这样一个人吗？

   许多陈年记忆象一副残缺的图画，只能勾勒大致轮廓，细节早已模糊不清，我必须努力地拼凑，才会稍稍完整，比如关于拉拉的所有记忆。
   我想从小到大，我只见过拉拉两次吧，而且是很短暂的两次，它们象画在沙上的画，一阵风，一场雨就能面目全非，经不起更细致地推敲。
   拉拉应该比我大一岁，我知道有拉拉这个人，是因为许多年以前，她刚好和我叔叔住在同一个大院子。后来这个大院子的人象鸟一样陆陆续续地迁走，而今因为三峡工程它已永远地沉在水下。包括有关那个院子那个年代的林林总总。

      依稀记得幼时的我总是一路小跑，跑下一长串错落起伏的窄小石梯，快到江边时，推开一扇吱吱呀呀的木门，就进入一个四合院似的院落。院落应该有些年代了，里面是自成一体的小天地。中间是平整的水泥空地，四周一圈高低不平的平房和阁楼，阁楼一般只有两层，木制楼梯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响，光线很暗，偶尔跳出一只老鼠足以让我胆战心惊，那时叔叔就住在其中的一间阁楼上。院子里住了至少十家人吧，公用的自来水和公用的厕所。女人们习惯在自来水边洗衣，淘米，拣菜，谈论各自的家长里短，男人们则习惯在油漆剥落的桌子旁喝荼，吹牛，打牌，纳凉。孩子们就在空地上追赶玩耍。
      有一次，叔叔指着一个女孩说，她也在你们学校。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长发，正和一群男孩子推推搡搡，伴着她夸张而放肆的笑声，我看见了她和我一样，有凹凸不平的四环素牙。叔叔说，她叫拉拉。
      叔叔说，拉拉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原籍广州，年青时随国民党军队转战南北，跑到这里时，就逃出部队，和拉拉的母亲结婚了，在以根红苗正划分成分的年代，他家一直属于黑五类。于是她的两个哥哥从小在白眼中长大，工作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进了街道办的皮革厂，一个进了灯泡厂，效益都不好。
      好在这一切拉拉都没赶上，拉拉也没能赶上和父亲有更多的交流，在她三岁时父亲就撒手西去。生活的艰难让母亲重新再嫁，继父对拉拉却一直没有好脸色。叔叔说，拉拉的成绩很差，因为没人管。

      我至今也记不起我在学校有没有见过拉拉，小学时，我曾风风光光地站在台上代表全校同学发言，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里一定有一个小女孩叫拉拉。当我被当作优秀学生处处受到表扬时，也一定有一个叫拉拉的小女孩经常被罚站，留学，哭鼻子。
      我第二次见到拉拉应该是我考上大学的暑假，叔叔请我吃饭，迎面一个女孩叫我知识份子，口气就和叫我书呆子一样。我脸红耳热地逃进了叔叔的小阁楼，叔叔说那女孩就是拉拉。隔着小窗望去，拉拉一头卷曲的头发，吊带装，腥红的嘴唇，脚下是细细的高跟鞋，全不似当年的小女孩模样。她正和一男青年勾肩搭背地说着话。叔叔说，拉拉早就辍学了，那男人是她的男友。
      从此我再没见过拉拉，她应该象从不属于我的东西，理所当然地生活在我的生活之外。

      很多年以后，当叔叔到我们单位来上班时，拉拉的名字才被叔叔不经意提起。拉拉的故事则来自拉拉的大哥，他是叔叔的朋友。
      拉拉的故事在他们一次一次的补充中展开，我一直困惑的是，它好象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又好似发生在书上。
      二十岁那年，拉拉就和男友结婚了，两个哥哥相继结婚生子，终日为柴米油盐奔波，为生活所累，无暇顾及拉拉，也许从未顾及过拉拉，没有工作的母亲只顾及继父的脸色和眼色，偶尔会以一副麻木的眼光瞟一眼拉拉，拉拉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天成长。已成为大姑娘的拉拉，只有在外面和男友那儿找温暖。
      二十岁的拉拉已经在一个糖果厂工作，拉拉的幸福生活应该从她结婚后开始吧。只可惜幸福那么短暂，象一瞬间华美的灯光，照射过来时只有光彩夺目，然后转瞬即逝。

      孩子出生后，男友就沉迷于赌博，清贫的家庭本来就必须节衣缩食才能维持，生活的压力让男人总想逃避，赌博就是一种方式。争吵打架哭泣都不是最有效的方法，作了母亲的拉拉一度也改了暴跳如雷的脾气，借遍所有的亲戚和朋友，帮他还一次又一次的赌债，忍辱负重地维持家的完整，直到有一次年关将近，他不知去向，当所有的债主欲将拉拉和孩子赶出家门，以霸占他们的房子。走投无路的拉拉终于选择了离婚。
      离婚后的拉拉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孩子也跟了原来的丈夫。欠着亲戚朋友的钱未还，拉拉的日子从没有平静过。拉拉是在这时候发誓要嫁一个有钱人的。

      拉拉后来确实遇到了一位外地来的商人。不知道是否有钱，只是他们始终没结婚，一年以后，那人永远地玩起了失踪，拉拉才发现他所有的证件和电话都是假的。至于他在外地有没有过另外的家，就更无从考证了。
      拉拉终于从痛苦中醒来，明白了靠自己才是真的，于是不再指望天上掉下来陷饼。她应聘到一家超市上班。工作辛苦，薪水不高，日子却终于以最踏实的状态呈现，拉拉的心安宁下来。安宁下来的拉拉更牵挂的是儿子。
      原来的爱人依然游手好闲，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过着更加贫寒的生活。看看孩子过早懂事的眼光，拉拉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一次一次地从超市往家里带各种各样的小吃，周末的时候再带给孩子，看着孩子贪婪地吃相，拉拉的泪水又止不住的流。
      拉拉终于被超市开除了，她的生活重新陷入黑暗。

      年纪渐渐大了，小城市的工作并不容易找到。万般无奈的拉拉选择了做小姐。于嬉笑怒骂之间忍受别人鄙夷的眼光，拉拉不屑一顾。
      拉拉依然给孩子带各种各样的小吃，终于有一天孩子看她的眼光变得异样，坚决地拂袖而去，拉拉的心碎了一地。
      拉拉狠下心来背井离乡，打工生涯的酸甜苦辣不知道她有没有对人讲过。只是她会时不时给儿子寄来一些钱。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他的学费生活费也跟着涨。

      拉拉是在这时候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揣着病情诊断书，拉拉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见到亲人的拉拉眼睛哭肿了，这一刻她是多么无助和软弱啊，只是这一刻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感觉。
      每个亲人都来看过她了，他们扔了一点钱让她吃好点，没人提治疗的事。两个哥哥已经下岗，现在别的单位打短工。他们说他们自顾不及。母亲则抱着瘦弱的她一阵痛哭，说，拉拉，你怎么生这种富贵病呢。母亲带来了鸡和零食，她说她是瞒着继父的。

      拉拉再也不哭了，一个人躺在租住的小屋里，再没去过医院，她的肚子由于肝脾肿大已经有了腹水。有力气的时候煮点吃的，没力气的时候看着天花板发呆。母亲天天过来给她熬中药，看着她深陷的眼珠一动不动，里面空空如也，连绝望的表情都没有，母亲又抱着她痛哭。儿子放学后也过来，拉拉就呻呤着让儿子给揉揉。然后笑着替儿子抹去眼泪。
      拉拉是在一个细雨朦朦的下午走的。除了大哥在外地没有赶回，所有的亲人都到齐了，大家都说拉拉命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拉拉儿子撕心裂肺般的哭泣声里，大家的眼泪也唰唰地流了出来。

      然后是拉拉的后事，继父说他和母亲年纪大了，药费都不够，只有靠长兄了，长兄为父，代为作主。大哥却没能赶回，听说大嫂和二嫂险些为钱起了争执。
      后来他大哥对我叔叔说，本来大嫂的一位远亲在拉拉生病时给了大哥两千元，让他带给拉拉。大哥分两次给了拉拉七百元。剩下的钱给拉拉办了后事，大哥还说，妈的，这钱我可是一分也没要的。

      拉拉是在在这个季节走的，我想拉拉也许就和任何树上一片多余的单薄的叶子一样，风一吹就掉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真有一个叫拉拉的人来过吗？我想，已没有人再关心了。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2-22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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