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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花开花语】不用偷了,我自己来份《花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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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1
标题:
【花开花语】不用偷了,我自己来份《花间记》
本帖最后由 香尘 于 2010-6-10 19:27 编辑
白兰花
每段流光,自有自的花事。
在江南初夏定居的当是素色馨香的栀子花和白兰花,它们是随了
濡湿的梅雨来赶赴这场繁华盛宴的。
栀子花,书上提及太多,甚至也被我年年反复地言说着,所以,
今朝,我只想说说白兰花。
最早记忆,来自年少时看的一部老上海的片子,是黑白围困出的
颜色,里面有段镜头:微雨的清晨,长长的巷子,一个老妇人梳着一
丝不乱的发髻,灰色对襟棉布衫,挎着竹篾篮子,由远及近边走边吆
喝:“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来。”吴侬软语,悠扬绵长
进耳畔。随后,镜头拉近,一个细眉白脸的女子拉开花格木窗,探出
身子买了两朵白兰花,一朵斜簪云鬓,一朵荡挂于旗袍纽扣,顷刻,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那时侯想,所谓诗句里的小楼一
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大致也是如此景况吧。
年少时的村庄,栀子花几乎家家种,白兰花却是没有的。也真的
只有每年五六月份在上海市区的大街小巷才有机会买得到。先闻卖花
声,再见卖花人,湿湿的蓝印棉布严密遮盖着,一旦撩开呈现于面前
的便是整齐排放着莹洁如玉的白兰花。它们被极细的铅丝两两并连在
一起,并用一片绿色的冬青树叶衬在后面,考究的还串上一小朵千日
红。买了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地别到扣子上,低着头,红绿白煞是好
看,再舍不得转移视线,大有初相见,肠漫回的意态。
艳花不香,香花不艳。所以,这清润白玉一路在胸襟轻晃,一路
的楚楚兰香随风铺陈。是的,绝对可以用随风铺陈来表示那一阵阵袭
鼻馥郁的芬芳。年少时沧桑少也不爱多思虑,任凭又浓又软的香,氤
氲不散的在鼻尖旁颠倒缠绵。到得如今则明白,这香是片刻皆不安稳
的,貌似一种无边满布丰盈盛大的充沛,实是一种轻易掠过不被谨记
的寂寥。一层一层的香,便当作一管箫来听,徐徐地听竹音浮出来,
行行复行行,是温静的围绕,也是一场翻过去的虚无。
白兰花的香雅虽是莫大的好,保鲜却异常脆弱。经常卖花人会好
心提醒说,不要让它晒太阳,不要用汗津津的手去摸,否则它要生锈
凋谢的。所谓生锈就是洁白花瓣上出现脉络状的红褐色,佩带时通常
一两小时就出现了。往往越显越多,色调也越发沧桑陈旧,仿若正逐
渐把许多年的时光揉碎,然后交叠在一起没有顺序。花朵锈了,香如
故,闻看得久了,有一些事隔多年的细索情节就悄无声息地从记忆里
蔓延出来,九曲回肠。
这些年,深居简出,甚少去市区。也只有去医院看病时,地铁口
能见到一位卖白兰花的阿婆。每次都买上两串,一串挂前胸,一串挂
包上。走过路过买的人其实颇多,有时候也因这花彼此说上几句,格
个花老香老香哦。是啊,就是越来越少了,到处拆迁么地方种花了。
此刻的白兰花,俨然成了藏在上海人琐碎生活里的一份古典情怀,是
世俗朴素的优雅,与笙歌风月丝毫不搭界。
今天经过地铁口时,恰巧天下雨,白兰花的生意清淡,远远的就
看到阿婆正站着休息,背靠着墙壁,点着一支香烟,眼神穿透一缕青
烟看着人来人往的南京路。我想,她的心田,在那刻定然起着微小波
澜,如一张老唱片,那些旧月里的清澈轻歌如风缓缓,黑白的光影间
分明有一笔淡淡的粉红色,漫漫日月啊怎么就把它一点点磨没了呢。
我不忍心打扰她的出神,与她擦身而过。微雨的天,长长的岁月,涟
漪的悲欢,幽微的凉薄,这些是享受安静自在的足够理由。
在回家的时候,总觉若有所失,便刻意走远路兜了回来,买了阿
婆的白兰花。挂到纽扣上的时候心喜,如在书上拣到一个雪白句子那
样的欢生不已,看它轻巧的晃荡在胸口,无由想起古代女子挑在脚尖
上的缎鞋,有一种娇气,更有一股子装腔作势的疼痛,估计是怪我的
差点错过,害它等出了锈。
白兰花啊白兰花,这么多年的时光垂垂而过,你始终色彩清简,
我却是在次第岁月才懂得安静的把你小心收拢细心轻嗅。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2
木槿,木槿
忽尔又一春,木槿应该又开始照日吐新芽,回风舒紫萼了。
在乡下,木槿多是野生野长出来的,每每花开便是泼辣辣的自由天成的不拘束。
河边,路边,篱笆边,天晴风柔里望见顿觉乡野里有了份咄咄逼人的喜气。
木槿的叶子在我们乡下也与一个洗头的习俗有关。
那是老式女子承传的一种习俗。也只有在七夕的时候,一清早那些老奶奶们就会
叫自家的孙女提上竹篮去野地的木槿树上采摘叶子回来,用水洗净后,把木槿叶
子悉数浸泡在装着大半水的木盆里,待得午后,那水已被叶子褪色成了深绿,用
手捞出叶子时,明显有一种浓稠之感。随后,老奶奶们就会用这水洗头了。其中
具体有什么讲究,我是一直不知晓的。
木槿的花则是可以食用的。
儿时,我常奉母亲之命,趁着雾水未干时摘一小竹篮花回来,为何非要等雾水未
干呢,母亲说佐着水气的花有清逸香气,而这香气会随水气一道跑了的。后来我
有验证,确实早上的木槿花比正午的有香味。母亲把我摘回的木槿花过水后整朵
整朵的配了鸡蛋一起炒食。吃在嘴里味道不算佳,唇齿间总有股青籽气,但觉得
菜色煞是好看且有自己的功劳,就每次都吃的喜滋滋的。
木槿花也是我们小时候过家家的漂亮道具。
一般是摘花插头上,但另有一种较残酷的用法,便是扯掉所有花瓣,露出花房,
然后叫男孩子用指甲平整得抠下花房,因花房底部伤口的汁液有粘性,正好粘在
女孩子的眉间,心上眉间,自觉怎一个美字了得。这就算效仿戏文里那些公子小
姐们风致非凡的定情了。
后来人大了,爱看书,就知晓了木槿花的一些典故和诗句。
比如诗经里的《郑风·有女同车》里的“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的舜华,就是指
木槿花。“舜”就是“瞬”,“华”就是“花”,说的是花开瞬间,这也正符合
木槿花的习性。所谓“采采荣木,托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因此也就
理解了为何小时候大人又叫木槿花为朝开夕落花了。
“物情良可见,人事不胜悲。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这诗说的是木槿,说
的更是人事变迁。如今儿时的田野消失了,村庄消失了,野生野长的木槿再无立
足之地也跟着消失了。偶尔,在春天的路上于某处惊鸿一瞥,只觉得,人生天地
间,忽如远行客。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3
[童年]那些花儿
少年时光是一座用繁花堆砌出来的城堡,许多美好都遗留在了里
面。回忆起,轻轻笑,微微暖,是随手可得的一束温柔。
壹、凤仙花
整个村庄的凤仙花开放的时节,我们这些小女孩子便都染成了粉
粉嫩嫩的小美人。
我总在黄昏里唤上阿蓉一起去有野蓖麻的田间,将蓖麻茎外的那
层麻衣轻轻剥下,并采摘些蓖麻叶子。回家后,到阿蓉家的院子里乖
乖坐着,等黄昏褪去等月光皎洁。因摘凤仙花是有讲究的,早晨不宜
采摘,最适合是黄昏过后的那段月光下,据说那时候的花捣出的汁能
更好地上色。
阿蓉母亲是个温和细致有耐心的好母亲,与我母亲天差地别,这
是我最羡慕阿蓉的地方。她准备好碗具吩咐我们去采来凤仙花及少量
叶子,加点盐和明矾,慢慢捣成糊状,浓郁温润的花味弥漫着整个院
落。每次,总是我先染,她极有耐心地将花糊用指尖揉和成与我指甲
差不多大小的团,轻轻放在指甲盖上,而后用柔软的蓖麻叶左右包裹
妥当,再用针线匾里扯出的白棉线扎紧。待十个手指完全包裹完,便
叮嘱我回家睡觉后千万不能用手指抓痒痒,若抓破了麻叶工夫就白费
了。我高兴地一溜小跑回到家,果真乖乖地满怀期望甜甜睡去。
待第二天一早惺忪爬起,第一件事就是伸出十个手指看麻叶有否
破、花糊有否掉。若全部完好则急吼吼扯掉棉线撕开麻叶,到底是惊
喜的,在晨光里十个指甲泛着红。一般头遍的时候,红里总透点黄,
要包上两三遍才染出我心仪中的红。于是,时不时地摊平手背舒展开
十指看,走路看,吃饭看,睡觉时看,最美莫过与去井边打水的时候
会把指甲映在水面上,看它们在水波里如花般红红摇曳的样子。
稍大后,开始怕被人取笑妖精臭美,再未曾用凤仙花染过指甲。
但每年凤仙花开时,总要留恋怀念一番或自己给那些比我小点的女孩
子们染红指甲。其实,那时染红的还有我心上的某个地方,所以,凤
仙花的颜色是我年少时最初的良辰美景,静心赏或想,皆是百般好。
贰、白蔷薇
起初,我是在野地看见它的,喜欢那青青叶白白花浓密地纠结成
帘,横挂在河边的一簇簇树身上。便时常蹲在河边路上,看它们洁白
安静地抬着头,蕊间有隔夜的露珠,似泪。
来年,剪了两段枝插扦,喜孜孜混种进红粉蔷薇间。谁料,刚一
开花,母亲见到进屋拿了菜刀出来连根斩断。我哭,她便说,这花是
不能种家里,晚上要招蛇精来的,侬么看到村里是么人家种蛇花的。
此后,我惊恐地躲开它。那时,刚看完白话本的聊斋,只知道蛇
精是很可怕的东西,它的眼睛幻做灯火,人一迷惑就会被它吹的风卷
走,然后吃掉,还有,还有,最可怕的是那种能变成人的蛇精,她假
装变做别人的亲人,一边可以温情脉脉一边可以把人的血慢慢吸干。
所以,我再不敢去野地的那片河边,怕招来蛇精。
直到读初中后,知道的多了,便不再介意与白蔷薇的狭路相逢,
但依然是不多看更不会采了。到重新喜欢已是成年,知道,世上最坏
的东西都坏不过人心。真能招蛇,多好,看到聊斋里那个被蛇咬死的
邻家子,我想,我若是婴宁,定然继续清脆地笑。
叁、向日葵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些向日葵。记事起,我家的向日葵
基本都是我种的。春天时母亲会给我一把浸泡好的种子,我便欢快地
跑去院子外右边空地上,翻酥一小片泥土,再用插刀刨一个个小坑,
取几粒葵花子放进去,埋好,浇上水。接下来的日子便静静等着,当
第一片淡绿嫩叶撑破土壤入我视野,忍不住雀跃欢呼,随后日盼夜盼
地盼它们快速开花结籽。
初夏时向日葵已比我高好多,终于绽放,一圈金黄花瓣,像足太
阳的光芒,四射开来。每天早上一起床我就兴冲冲去看,看它们对着
太阳笑,随后我对着它们笑,我是个性急的孩子老嫌它们长得太慢。
也有为它们烦恼的辰光,下过雨的夜晚蜗牛们纷纷出发试图攀登征服
向日葵,所以,日出后我不得不搬了高脚凳子垫在脚底,然后用双手
解决它们这种有上无下美滋滋啮食我心爱的向日葵的恶劣行径。
入秋后,向日葵不再挺拔,它的花冠缓缓地慢慢地向着地面低下
了头、弯下了腰。原先的金黄花辨,逐渐焦红,葵花籽慢慢鼓出来,
撑得那些遮掩住它们的细密花蕊纷纷脱落,终于露出尖尖小脸。这时
候,我每天去看它们时,心里尽揣想着葵花籽的香香味道。
终于到了收获时节,清晨,父亲会割下一朵朵花冠放在竹篮里,
拎到弄堂口,并在地上放个圆竹匾,随后唤我搬个凳子来坐下把葵花
籽一点点剥落到匾里。那时候,我的心情像映在葵花冠上的晨光,充
满着明亮而细碎的快乐,想着,从三月开始望啊望,终于望到收获了
介许多鼓实的葵花籽。
一般,母亲为了让我们解馋,会先煮上小半锅多味瓜子,捞起后
放在圆匾里,晒在太阳下,烤干后,再放锅里回炒一下便可吃了。而
其他那些葵花籽则直接在太阳下晒干后,母亲就收藏起来,要到过年
的时候才炒来吃。于是,因这个,过年,就成了我新的盼望。
小时候过年,村子里每年都会请戏班子来唱一出出大戏。对于几
岁的孩子来说,看戏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戏时父母怕烦而往口袋
里塞满的零食。于是,一大群孩子在戏台旁边的场地上交换着相互没
有的零食,攀比着谁穿的新衣服,新鞋子好看,玩着小孩子自己的游
戏,如捉迷藏,拍糖果纸。而我,却总是静静地蹲在一边,小小的手
心里握着满满一把葵花子,磕一粒,籽大肉香,非常丰足的感受,轻
易是不肯歇下嘴放下手挪动步子的。
如今,向日葵早已经随同整个村庄一起消失多年。但记忆中的它
们已经深深融化在我心底,是其它任何植物皆不能取代的柔软光源,
因为,它们曾把一个孩子的期望与快乐滋育得那般金黄金黄那般实实
在在。
肆、白罂粟
它,长的高挺雅致,花瓣有着轻纱的薄润、丝绸的柔顺,在风中
摇曳时像极穿白色乔其纱的高贵女子,那动人心魄的纯净亦如一则惊
艳传奇,让人愈凝视愈欲罢不能。
起先,村庄里是不存在白罂粟的,后来忘记是谁从何处讨来的籽
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家家户户廊檐边的一道绿白分明的小风景。
那时,白罂粟与毒品的牵扯在尘世之间尚无明显戒备的。每家都
可种上那么几株,只供药用与餐用调味。平常有犯头痛牙痛或腿脚腰
脊筋骨疼痛之类的,乡下人不喜欢去医院,就把罂粟壳碾碎成粉末,
当药服用止住疼痛。至于调味,也不过是撒点罂粟壳进汤里菜里煮而
已,我父亲是厨师,所以基本不需要用罂粟壳做调料,做出的已是美
味,也只有在烧蹄膀红烧肉之类的大荤菜时才稍许放一点入味。
所以,我家种白罂粟的那几年,也是随我一个人忙活,因为我太
喜欢那大朵大朵的花,它们的气息,犹如一瓣瓣月光的心思,简直洁
到神髓里白到骨子里,而它们的韵致,则如一句句光色晴和的唐诗宋
词,不需费心细记就可深入心里。
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没过几年,白罂粟就被禁止播种。
此后,再不得见。就象世间存在的那样一种洁净到破碎的女子,她们
始终被动地把自己放到冷漠而清高的位置上,因为本身注定的命运并
不允许与他人有过往甚密的交集,她们就是一些低调而迅疾地走向毁
灭凋谢的白罂粟,在岁月的呼吸中来不及失声惊呼就被翻卷零落。
伍、蒲公英
野地里,它是最平凡不过的一种植物,到处生长,蓬蓬勃勃,不
是很美,即使被践踏脚底,也无人会得怜惜。有时候大自然就这般奇
特,越普通微贱的植物往往今年旺开,明年它还会旺开,似可以一直
结结实实地旺开下去,如同时间没有止歇。
此刻,停下来闲散地细细地回味童年记忆,蒲公英开花起絮的时
节还是蛮有意思的,如同一段段轻愁的舞蹈,却带着细致的快感。
小时候不知哪里来的想象力,总认为蒲公英肯定在初春时偷藏了
一缕阳光藏匿心房,所以开出的花,羞怯的,明黄的,凑近了看仿佛
一枚枚潋滟新阳。基本不会去采摘,因被折断的茎饱满了乳白色的浆
汁,不停分泌,黏黏糊糊,对于小孩子来说,既不能插于发间也不能
握于手上的花,看看就好 ,要来做什么,不如不要。
一般,蒲公英花开后不消几天,就开始谢出白絮,在细长的枝头
聚拢成团,软软颤颤,盈盈淡淡,如月光一般单薄的颜色。等的就是
这个时分,屏住呼吸,轻轻掐下来,对着嘴吹口气,它们就似长了翅
膀,像一阵烟,飞到光影交错的天空。淘气的时候还会把手掌伸到阳
光中挥舞捕捉,一下一下,好不容易抓牢一朵,还是摊开了掌心,任
风再次把它带走,眯着眼,送它远去,浅浅的,笑出声来。
村庄里的光阴便是在这一茬一茬蒲公英静简的裙裾飞扬里走远。
如今,在春天路上,每每看到蒲公英总会升起一番惆怅,满目青翠正
是春光好时候,它如何就早早白了头?所以,假设,那些时光其实是
借着蒲公英的翅膀,选了个春花胜雪的日子,去赶赴了一场如生命之
初般清白美好的期约。此后的明日遂成了天涯,而年华摇落成倒影,
记忆的风吹过,掀起一阵阵微澜。
陆、芦花荡
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那片芦苇荡,也不喜欢芦花盛开出的那种
白,让人感觉颜色陈旧,且它们长在水边,轻易就被风摇落到水面,
浮浮荡荡一层又一层,遮掩的那些水面绰绰约约仿佛藏有许多意味深
长的秘密旋涡,令人无端恐慌。
识字后,读到它诗经里的名字,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
谓伊人,在水一方。于是,芦花开放的河岸上,平淡的日子都焕发成
了一行行阳春白雪的诗句。甚至,我会很耐心地去一丛一丛捋下那些
棉絮般的芦花,待塞满枕袋细致地缝合好后,我就拥有了一个簇新柔
软的枕头,它在夜里会散发出绵细的阳光味道。梦里,我就化做一朵
能够飞翔的芦花,沿着夜的河岸,悄悄前去飘渺的在水一方。
世间最美丽的相约,不是黄昏后柳梢头,而是在一片散发着月光
般色泽的芦花下。所谓佳人,就是她,我的堂姐。那一年有一个男孩
子用芦苇管做笛子吹着一首又一首青春的曲子,在她轻盈的身后一路
流淌。而她掩唇轻笑的模样则清美如一朵秋天的芦花,静静开放成光
阴中最动人的风景。我,是她与他之间的温暖小邮差,常常握着字迹
清浅的信条,替她或他送上各自心里的牵念爱恋。
村庄拆迁前的最后一个秋天,芦花开得特别疯狂,一层层,一片
片,一堆堆。我和堂姐一起沿着河岸走。我拍着迎面粘在衣服上的芦
花,说,简直多得岂有此理,这哪像是秋天,分明是春花胜雪。她轻
叹口气说,记忆中只是芦笛的曲调慢了下来,可是怎么就忽然二十多
年过去了。
抵达芦苇荡后,堂姐突然提议,不如,我们做管芦笛吹吧。无可
奈何的是,割了十几管,要么如同哑巴吹不出丝毫声音,只听得用着
力的吹气声,要么虽能勉强发出拉长而缓折的声音,却是一种不知所
措,无法妥贴的嘶哑鸣吼。终究,做不出那么一支笛子,如同当年那
个男孩子吹的一般清越分明。
安静坐下的时分,她看着黄昏里的夕阳出神,我则在夕阳里细细
看她的神情,当年明媚的笑容再也不见,只有满面风霜,无遮无挡。
日月漫漫啊,那份青春被它一点点磨去,终被磨成了一件很旧很旧的
旧事,在尘世的烟笼雾微中显得如此残破清冷。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4
桂花开处,远方已远
十一月的阳光依旧延续着横行无忌的姿态,穿照过所有与它不相干
的事物,但到底也在如纱秋色里一层层静淡了下来。
许多细碎忧伤的情感只有自己知晓,而平静安居在骨子里其实成
了习惯,因明白,时间下,没有什么是永远。所以,此刻心安,搬张
滕椅,坐到檐下,手握清茗,嘬一口,这杯盏人生。
举目,十丈红尘。桐叶霜乾,芦花风软,篱菊端凝,桂花浮香。
这些世景年年依旧,这些世味秋秋犹存。惟独那条苍苍苔藓爬附的小
径,已然缩减成一道蜿蜒的水迹,聚拢向远方之远,而后,再也无法
勘破它的痕迹。
闭眼,静静呼吸。桂花的香似乎是次第里唯一的味道。要怪风,
是它在来来往往间,效学弄花香满衣,把我的衣裾涂染,于是,涂就
成一封暗藏心香的锦书。那么,鸿雁过时,我把它托付与你,可好?
我得仔细想想,我该在信上说些什么呢?与你说说我一个人摊开
掌心时如何用指尖把那些铺满尘灰的旧事纷纷拨落?或说说我住的庭
院经过岁月坎坷开垦已有了怎样细水长流的从容淡定?算了,生活的
琐碎其实说也白说,不如,不如我象从前那般同你品论下我刚刚翻阅
过的唐宋元朝的那些诗词小曲吧,比如:关于琴,关于酒,关于月,
关于花。
应如何形容我与你的相逢,我左思右想,该当是这样的:你若是
那案头横陈的古琴,而我则是顺了你的脉络在你轻弹的抑扬顿挫里,
做了一枚细细清鸣的音符。携带着承载你心思的曲调,飘浮在每个晨
昏里,以为可以与你在此擦肩而过时,你会因了我骨里的记忆而停弦
一念。终究也只是停弦一念,曲调低徊,继续。我悄然失音,甚至连
再见都来不及出口。
如果西风许醉,那就醉于这桂花酒前。一壶清酒,依着竹篱上那
藤蔓清寒婉约的风情,就着缭绕于我们之间深长岁月里曾经的那一首
旧曲。微醉时,便想,我们的相遇是最深的红尘,最深的红尘就是我
纸上生出的桂花,是一大片时间也带不走的桂花香。因为,我用许多
华丽的词语,沉浸入这桂花酒,而后,这些词语使我陷入一种瘾,是
自知的,甘愿的陷溺。无论怎样,知道你依然在我的记忆里,于我就
是莫大心安。哪怕是,心香一瓣,拈句成醉,醉生梦死,随水随尘。
狭路尘间黯将暮,云间月色明如素。翻阅到这样的词句时我常常
会停住,而后思绪趁出很远,似乎每一个字就是一桩红尘深处与你相
关的事件,月色更是故意撩人地教人看个分明。我背转身尝试把你的
样子隐藏成影子,还是阻止不了如影随形。于是,那片漫无边际的月
色,蓄满了我所有的忧伤,忧伤成病,寂寞成城。含而不语,是我对
你所有的剧情,明白,清晰,伤感,吐纳,消化,收存。等再从心事
里翻出来,晾晒时,你的故事入手凉滑如一幅绸缎,借着月色,我洇
染成书。
还记得我对你提起的村庄里那棵老了许多年的桂花树吗?它曾无
数次至我的头上,兜落一身香浓。现在,村庄都拆迁三年了,那树被
移植去了他处,虽知它还活,还在,却再也看不到,闻不到。我只能
常常在灯火深处借着笔墨,让它在我的词语里一次又一次的开花。一
如对你,始终带着牵念的暗香,旧旧的,寂寥的浮转于心田。不是风
花,不是雪月,而是平淡的开在黄昏里的桂花,我经过时,恰巧落我
衣襟上,轻弹,转身,是一指灯火阑珊处的浮香。
罢了,罢了,还是你安在你的秋水长天,我稳在我的次第流离。
桂花开处,我们各自在寂寞上打马,思念擦肩而过。远方之远,是天
涯陌路。驻足回首,虽然是,露冷凉透记忆,词语捻碎唇齿,但,也
足够用尽一生的时间来怀想,怀想时总是温柔遍生。
清风拂过明月,明月掠过桂枝,桂枝斜过暗香,暗香浮过衣襟。
我在长夜纵横里郁清无寐,浅浅低吟: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
年游。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5
栀子花
隔着风雨,无意中透过玻璃窗瞥到墙角盛开的白色栀子和紫色虞
美人,便动了心思,忘记披衣,下楼,开门,轻轻摘来各一朵。
洗干净尘封许久的水晶高脚杯,水盛上九分,虞美人清浅的紫拆
散铺底,栀子整朵的白依偎其上。
摆出两手轻托的姿势,眼神凝视,迷离。花颜在水里细微静好地
洇浮,盈盈润媚只抵深心,呵,这梦紫素白的韵致,这浅淡随水的灵
动,而我始终只还是个隔水相望的女子,不可闻的叹息化成惆怅。
良久,才小心翼翼放在书桌上。屋子的空气里应当有栀子花的芬
芳飘染,深深深呼吸一下,可是,我怎么闻不到了呢。鼻子失去畅通
竟伤风了。伤风,多美的一个词却成了病名,为何,我总是轻易就被
风伤到?
若可以选择,我还是宁愿被这场穿过五月栀子的凉风伤到,因,
心可细软的如同梦里不经意间淋到的一场雨,绵细温润,而记忆亦潮
湿出关于青春的水意,静静凝聚出曾经辗转反侧的甘甜美好。
看窗前的细雨落下来,落下来,偏,那檐角上的不肯落下来,缓
慢地把时光滴聚成一片氤氲的陌上青烟,恍然忘却,身在何处。
《后来》里刘若英温婉宁净声音在唱: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17
追溯
九月的围墙上爬满着我春天种下去的一种不知名的藤蔓,藤蔓上
五角星般的小红花开的很漂亮悠然。
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这植物是在高中时的某一个夏日,我骑着脚
踏车到什么地方去,一路上东看西看的时候,忽然发现离路边不远的
草丛里盛开着一块美丽的毯子,浓绿的叶和蔓,细碎的小红花,开放
地灿烂而静寂,如诗言:野花无限意,处处逐人行。那时我知道它们
让我动容到心坎里了。
后来,我隔三差五地骑车去那条路上看它们,怕它们被种田人铲
除,看它们结的花籽何时成熟可以让我摘取回家,这样一直到秋风起
后,我才如愿以偿。这么多年,年年不忘在春天播种,秋天收籽。
我就是喜欢藤蔓那纤细修长,疏密有秩的叶子,近看仔细了是说
不出的古典雅致,曲曲折折的穿越,纠结成的绿意绿得浸人衣色,用
手轻触,更是一片片的楚楚动人,动荡出我心里的词句,低回不已。
那些小小红花反而只成了点缀,朝开夕谢,似乎无关紧要地随意地就
被更换了一片又一片,教人根本都来不及为它们心生忧伤。
就这样,年复一年,尽管墙外喧嚣鼎沸,红尘纷扰不断,它们始
终生长于我前行的路上,一直如影随形在我的身畔,赋予我长久的清
媚温柔。它们是我拥有的一面古典且华丽的屏风,我这般欢喜躲于其
后,点上一盏静心的灯火,翻上一册唐诗宋词的清绝,酩上一杯绿茶
的芬芳。即使是要到那魂消成一抹轻烟的时分,我想我是依然可以因
着它们而清瘦地苏醒于那一个个黄昏的。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20
风有信,寄花语
风信子开出第一朵花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正坐在阳光里微眯双眼,嘴角噙笑,眉心舒展,摊开双手,手
心向上,指甲洁净。很平静,很温暖,有着气定神闲的散漫。似乎时
间也有所解冻,流淌缓慢,不再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这样安然着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一缕花香不设防地浸染空气飘入
鼻间,如此清芳。我便知道窗台上的风信子开花了,只不晓是何种颜
色率先吐露了芬芳。
起身,到窗前,端详,是白色顶端的那朵。脉络洁净的光华,如
此无邪,像极孩童初初的眼眸,一相视,那香如同笑意,就这样袭人
而来。最大的诗情莫过如此,轻易就可以让人停下来深深低徊。
在玻璃器皿里水养风信子,是多年的习惯。每年十一月中旬,便
去花市挑选颜色各一的,今年,挑选了五色:纯白、淡蓝、紫罗蓝、
玫瑰红、粉红。清水培养,初时,看,透明水里,洁白根须逐渐拔长
至底。随后,开始抽叶、孕育苞蕾,到得一月二月就是花期,花如小
小铃铛,由上至下次第开放,花香浓郁,流转满室。
从来,世间事物的名字寓意总让人浮想联翩。喜欢风信子,就因
起头听到花名,先是觉惊讶,后是回味出无比的潋滟。一般都说,多
情易感,风信无凭,难以消遣衷心。有了这花,就有了诠释的具体事
件。想象,春风在穿云裂帛到来之前,站在寒冬的时光里,若看到这
花在阳光里逐渐香溢盛开,便知,春天不再是幻想,它正随风的姿势
烈烈而来,心头顿然厚实了温暖底气。
这是处安静的所在,有着温煦的日光,形同静止的时光。这是个
没有人的午后,我一个人守着这一场旷世的、宁静的花开。风有信,
寄花语,它如是说: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
侧耳,仔细,倾听。若以乐器比之,觉得琵琶最为适合。流畅清
越可将满怀的心事,大珠小珠落玉盘,入了耳便有了风一般穿梭的敏
锐,逐渐通晓人世冷暖,泪湿青衫之后恍然,昨日前生皆不重要,重
要的是在这里还有着可以听到风信的性命相知,遂在清冷里储存起春
将在风信之后款款而至的希望。
说尽一切,其实就是流年转换,是风信忽相惊的一惊一笑。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23
荷记
先想说甘露寺里分布各处的一缸缸荷花。
其实去时已错过它们开花的季节,亭亭玉立的只是荷叶和莲蓬
的莹绿,还有其上甘露的莹亮。节气恰值立秋,所以那是一种站立
在早秋的姿势,境生碧波庭散幽凉都来自其内心。
似我这般感性之人便总能读出些许婉约来,比如联想起李商隐
的诗句: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这样,即便是未见到
荷花,而荷花的质感却是在心里住了下来。
于是,再细看看,突然就觉得荷花这样子高洁地淡雅地生长在
缸里,脉脉无言,却有股子触手可及的亲近气,不象我坐火车来时
看到窗外一汪汪水洼里拥挤的盛开的荷花极具繁乱野气。
我虽然用傻瓜数码拍了几张,但效果终究不满意,怎么看都达
不到我认为的意境。倒是眼宝有两张拍得极好,正值细雨渐浓时,
那荷花缸边似缭绕着烟气,正好裹做荷叶的轻纱,一层一层的静。
与荷有关的,还有后来从九华山上走下来时,看到一个池塘里
还剩几朵红荷,为拍它们,我游走着寻找最佳角度,却在镜头里看
到池塘另外一侧,白墙黑瓦之间的弄堂里,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
女孩,一绿一白正兴高采烈地玩着转裙子的游戏。
蓦然就生出了熟悉的情绪,仿佛是记忆中的一丝涟漪,开始微
微的一荡,便想起儿时和伙伴们常玩的一个游戏场景:一群小女孩
挽臂拉手,旋转着围住一人,齐声问:“荷花荷花几月开?一月荷
花开不开?”中间女孩说:“不开。”便又继续问:“一月不开二
月开,二月荷花开不开?”回答还是“不开”。于是再问三月,问
四月,问五月,一直问到六月:“六月荷花开不开?”等听得回答
说“开”,女孩子们便尖叫着,四下逃开。倘若被原先中间的女孩
追到捉住了,众人便将被捉住的人团团围住,继续问:“荷花荷花
几月开?”。
现在回味起这简单欢悦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动情的,因为这如
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样婉转流畅的一问一答,是有着翻滚于
荷花荷叶上的露珠般内外澄澈,而我只能远远回望,那片闪烁的洁
净的年少光芒。
作者:
香尘
时间:
2010-6-10 19:25
就翻找这些花花,给姐妹们捧场吧{:1_89:}
作者:
妙韵怡然
时间:
2010-6-10 19:43
整一个花园!{:1_89:}
作者:
若离
时间:
2010-6-10 20:25
香尘把她的百花楼搬来了.遍布花香.喜欢这文字.仔细读.
作者:
蜀道人生
时间:
2010-6-10 20:47
读起来是一种享受!
作者:
阿伲
时间:
2010-6-10 21:06
哈哈,这激将法还真灵,偷了一盆,自己总算送花来了哈。偷着乐。:hug
:
作者:
阿伲
时间:
2010-6-10 21:09
对不起哈,香尘妹妹,偷了你的花花生气了吧。我是怕花谢了多可惜啊,搬来大家看看多好。
谢谢妹妹大量哈,谢谢支持活动。{:1_87:}:hug::handshake
作者:
星卒斋主
时间:
2010-6-10 23:54
我养过栀子花,吃过蒲公英,种过向日葵。别的不知道了。
作者:
香姐
时间:
2010-6-11 06:36
真了不得,大花园啊!
作者:
茉莉女
时间:
2010-6-11 11:03
香尘不是俗女子,俺一直这么认为:hug:
作者:
霜青
时间:
2010-6-11 19:30
漂亮!这些锦句你独得了…岂止一地香泥,简直无处不芬芳!
作者:
若离
时间:
2010-6-11 20:59
这等文字,精致得不得了.喜欢一读再读.
作者:
青鸟依依
时间:
2010-6-12 12:11
篇篇精致,难怪被人偷,问好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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