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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苏子瞻密州赴任】- 小说苏轼 (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自贬琼崖呼苏二    时间: 2009-9-13 18:38
标题: 【苏子瞻密州赴任】- 小说苏轼 (连载)
宋神宗熙宁八年深秋,密州。

在这片位于山东的旷野,冬天从农历九月底就已经开始了,寒风全无阻碍地吹着,便显得出奇的冷。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更早,才九月初,风就已经很硬,打得窗纸呼呼山响。这风在密州知府的宅院里放肆地刮着,全不管身为知府的苏轼此时是如何地恼它,更不管苏轼因为这冬天的临近而变得如何烦躁。

照例每年这时官员们的例炭都已经发下来了,可今年夏天这一场蝗灾闹得把几乎所有的事都耽搁了。本来王安石的青苗法就让老百姓的收成无端减了一成,偏偏人祸总是伴着天灾,继前年的水灾,去年的匪灾之后,今年看上去好不容易都安稳了,麦子眼看可以开镰了,竟又闹起了蝗。一夜间,本因为旱情才只六七成的收成又去了三四成,多数百姓家青苗钱还不上不说,连官府的助役钱都给不起了。百姓彻底失望了,壮丁有不少又都回到山里重操起了土匪的旧业,省下粮食,妇孺老人或许还能维持到明年麦收。

没人砍柴,更没人烧炭,没有炭,朝廷设在密州的军器监急了,兵器打造不出来可不是小事,虽说军器监不归州衙节制,但朝廷若要查究下来所有官员也都得牵着干系,苏轼无奈只得从官员们的例炭里拨过去。这边五个月的炭便只将够两三个月了,没办法,只得晚些下发,大家一起多挨些日子,等京里认可了密州的灾情,答应赈济,再从常平仓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倒出来。

没有炭火的屋子在这深夜就更显得冰冷。

此时的苏轼已经是一位久在仕途的名吏了,繁忙的公事和官场应酬让岁月的痕迹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脸庞,身体早已从壮实变得臃肿和松弛,微微腆起的肚腩刚好可以托住那副著名的美髯,只有从那双明澈的眼睛和永远都那么舒展、挺括的额头上,才可以依稀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名震京师的倜傥书生的影子,而此时的这位书生已经从欧阳修的手中接下了文坛盟主的位子,成为天下读书人渴求一见的当代文圣,而他的官职却少有人在意,这与苏轼自己的心思可相差太多了。

一个心里总有不甘的男人往往对自己被公认的才能并不在意,这样的人在心里有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他渴望得到别人在这些事情上给予自己的肯定。苏轼就是这样,在他的心里,诗词文章不过是为官的资质和器用罢了,治国、安民、靖边、理财这些政事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才学。

他为此在苦苦追寻中走完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二十年。

这二十年也正是大宋朝由平静到激变的二十年,一个好不容易有了些太平景象的年代一去不返了。而苏轼自己也一样经受了难以承受的伤痛。

在为母亲守制三年以后,苏轼与子由卖掉了家乡的房产,将几辈人赖以为生的纱毂行送交表弟们经营,带着妻子、孩子和带他们长大的乳母任嬢,与老泉一起回到京城,因为老泉已经不忍再留在这个伤心的村落了,交代弟兄二人:除了死时与你娘合葬,我再也不回眉州了。

到京后,老泉被朝廷授为校书郎,为死去的几个皇帝修一部名为《太常因革礼》的皇族家史。老泉用卖房产的钱在城里置了一座宅院,安顿下来。苏轼和子由都被授了从五品的官职,苏轼被授为大理评事,陕西凤翔路凤翔府推官的实职,子由也被授了与哥哥相等同的职位,但子由为了老泉只得留下来,当然,为侍父而拒官,朝廷不会加责。哥俩商量好,苏轼三年任满后回京侍奉老泉,那时子由再外出为官。

赴任前,二人参加了吏部的制科考试,苏轼集三年来深刻的观察和思索,以二十五篇直言颓政、针砭时弊的策论被主考韩琦擢为第三等,这是大宋近百年来第二个名列最高等级的成绩,第一个考取三等的便是范仲淹。

此时仁宗已死,其侄英宗继位,英宗在潜邸时耳朵里就灌满了苏轼的名字,又见有如此好的政见,就要将苏轼留在京中加以高官。韩琦依旧抱定原来的意思,两次阻拦英宗,最后还是依先前的任命,到凤翔做一个副手。

子由这回交了厄运,尚未参加考试便患了伤寒,为等他,韩琦还借故将考期推后数日。待到考完,阅卷时又有考官发现子由的策论矛头直指皇帝,措辞全无忌讳,便上折子给英宗,非要治子由一个诽谤之罪,亏了韩琦据理力争,才消了所谓诽谤之议,但也只能将他的策论评为不入等了。弄得老泉都犯糊涂了,这本来应该在子瞻身上出的事,怎么倒出在子由身上啦?

凤翔三年是苏轼最快乐的日子,初为官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断决官司、勘查旧案、修渠、赈灾、乡试、祈雨,忙得不亦乐乎,稍有闲暇便与朋友到处游览名胜古迹,访八观、寻石鼓,人都快变成一个陀螺了也不想停下来。

自己的小家更叫苏轼乐得嘴角到了后脑勺,妻子王弗美丽贤淑,活脱又一个程氏夫人,而且在公事和交游上还能帮苏轼从狂热中冷静下来、准确行事。到凤翔的第二年,他们的苏迈降生了,给这对小两口的幸福里又调进一勺蜜。

当然也少不了有些憾事,与后来的知府陈公弼不和便是其中之一,好在事情闹得还不是太大,而且苏轼与陈公弼的儿子陈季常还结下了很厚的交情。

回京后苏轼被授了直史馆之职,掌管国史的修撰和皇室档案、艺术收藏的整理,兼管太学生们文史的教授,虽说是闲职,但可是国家大员的储备之地,凡是得直史馆、文学院、天章阁这号称“三院”。的官员,升迁只是早晚的事。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回京的半年后到来的,而且还是接踵而来,那一年苏轼刚好二十九岁。

那年夏天,王弗因水土不服竟一病不起,抛下丈夫和年仅三岁的迈儿,撒手人寰。苏轼痛不欲生,连老泉也为失去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落了泪,说一定要葬在最疼爱她的婆婆的墓旁。当时子由一家已经到大名府推官任上去了,老泉也是疾病缠身,无奈只得将灵柩暂时安厝在相国寺,待老泉病体痊愈再做打算。

然而也许是因为《太常因革礼》已经修完,也许是因为心疼鳏孤的儿孙,老泉的病再也没有好起来,来年刚进春天,老泉再也没有力气眷顾两个心爱的儿子了,在留下最后一篇对儿子的告诫——《名二子说》之后,用最后的力气对苏轼说:“我有你娘陪着,有你媳妇侍奉,恨不得早一点过去,对这人间,我只想留给它几声大笑,我——太得意了”。

子由没得见到爹爹最后一面,痛悔难当,哥哥安慰道:“爹是笑着走的”。

兄弟二人带着家人扶两个灵柩回眉州,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回到家乡,三年后,他们再度进京,便再也没能回去,连遗骸都留在了他乡。对故园的留恋和对少年时对床夜话的记忆只能停留在彼此的书信和诗词之中了。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再度回京时,国家已经暗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神宗继位,王安石在颓丧了十几年后,终于得以成就他梦寐以求的大业了。

熙宁二年,韩琦被神宗外放,王安石拜相,大刀阔斧的变法开始了,这是继商鞅、桑弘羊之后中国历史上第三次以国有化为目的的巨大变革,所有旧的体制都将面临被摧毁的危险。

当然也包括对官吏的重新安排和官场的重新组合。

在体制上,王安石一口气推出了青苗、市易、均输、免役、手实、保甲、保马、方田均税、农田水利等诸多新法。同时调整吏治,特立一个叫做制置三司条例司的机构,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专为执行新法。叫人不可琢磨的是,执掌该司的竟然是吕惠卿。

王安石早就与兄弟二人有约,要一起成就大业。而此时,一样抱着变法图强之心的苏轼,面对王安石的种种新政却犹豫了,他一时被眼前的景象弄糊涂了,来不及消化,更难以品味。

首先是刚刚被王安石授以制置三司条例司校检文字的子由提出了困惑,随即,针对御史台和谏院众多反对派言官们的驱黜叫兄弟二人终于看清楚了,好友孙觉、李常、刘恕等人都在被罢黜之列,从他们口中勾勒出的王安石,简直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接下来对老臣们的外放简直叫人愤慨了,韩琦早在变法前便被搬开了,接着,范镇走了,富弼走了,连四朝老相文彦博也走了,最后,王安石竟然连老师欧阳修也没放过。

子由自然逃不脱,被罢为一个九品的酒监,好在有张方平的百般努力,才使得子由到了他辖下的陈州,多少有些照顾。

司马光是在苏轼前最后一个离开的,这个王安石的挚友因见不到王安石,连写三封信苦劝他悬崖勒马,但王安石一张纸就把他顶回去了,司马光连神宗以枢密使相挽留都不顾,收拾起简陋的家当和富可敌国的书,回西京洛阳修他的通史去了。

苏轼还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他后面还有数十位五品以上的官员被罢黜或是外放。如果苏轼不上那本九千字的折子,也就是那篇随即被国人与老泉的《辨奸论》一起广为传诵的《上神宗皇帝书》,王安石还蒙在鼓里呢,他多次劝苏轼去主持制置三司条例司未果,都并没在意,没想到苏轼竟做了这么一大篇文章!只气得他拿折子的手止不住哆嗦,当着神宗的面大叫:“大奸!大奸!”。

多亏神宗不忍,苏轼才只被贬为杭州通判,从七品,而且制所水腻山柔,放下公事,与和尚、歌女们登山玩水,顺便把曲子词弘扬了一番。

好在此时的苏轼又有了润芝,这个王弗的表妹在表姐大婚时就将这个表姐夫填满了懵懂女孩儿的心,天可怜,二十二岁上竟如愿以偿。





这已经是苏轼在密州的第三个冬天了。这三年的知州做下来真可谓苦不堪言,和杭州通判任上那三年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杭州的山水、物产不说,最叫人留恋的是那一帮朋友。苏轼是耐不得寂寞的性子,可到了这临近边疆的密州,身边竟找不出几个能在一起聊的人。倒是公事繁杂,今天要顶着和京里周旋,有一点儿机会就将新法的实施拖上几个月,明天又要忙着带百姓去祈雨、祭天,接下来就是剿匪、灭蝗,再加上他偏要简政,日常事务大半落到自己身上。倒也解去了不少寂寞。

可这密州的运数就是不济,任苏轼鞠躬尽瘁地干,却总是按下葫芦起来瓢,老百姓竟没一天好日子过。今年苏轼实在顶不住了,开春时散了青苗钱,入夏便叫蝗虫吃得颗粒无收。气得苏轼仰天长叹——天!你欲亡大宋,拿百姓撒的什么气啊!

这话当然是自己在夜里骂的。

苏轼有个毛病,在外面不管怎样总还得保持一点一方父母的威严。可夜里只要一坐进书房,就非得把白天的事儿骂出来才看得进书去。有时回家进门就“王安石”。“吕惠卿”。的一通乱骂。润芝开始还劝几句,要他记住老相国韩琦的嘱咐,管好自己的嘴。后来见他不骂出来连饭都吃不下,也就不说了,实在太烦他了便搭上一句:“要骂去京城当面骂,我们全家豁着陪你去坐牢”。这句倒管用,饭还吃得安稳些。这之后到书房里他骂他的,大家也都睡下听不见了。

苏轼于是更感到孤独,尤其是在深夜的书房,那种孤独到心的感觉涌遍全身。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晚饭后必须再看饱了书才能安寝,可最近竟有时对灯枯坐到半夜。每当这时,他都特别想念那些朋友们,想表兄文同,想弟弟子由,想驸马王诜,想王定国、孙觉、李常、刘恕,想佛印那一班和尚……

他最近还常常想念前妻王弗,想凤翔府时两人的那段日子,想那时王弗在里屋听他和朋友闲聊,然后告诉他这个人不错,那个人不要交往,想小两口的温情和调侃……

这样想着,有一天忽然感到:自己老了,人一上四十,竟是这么的爱思念故人。

今天是前妻亡故的第十个周年了,很早他便坐到书房。本来想叫润芝过来陪陪自己,但看她仍旧里里外外地吆喝着丫头和孩子们,便知她根本就忘了今天的日子,也就没心思叫她了,自己从柜子里取了件大氅,披着拥坐在椅子上,听屋外的风时起时伏,好一会儿,泪不知不觉顺着面颊流下来。

他倒不是哭自己的孤寂,更不是怨天尤人顾影自怜。苏轼对自己的处境从不怨什么,这一点是从欧阳修身上学来的。想当年欧公在世时被人诬陷和自己的侄媳有染,他自己从没辩驳过。三年前苏轼和子由去颖州看他时聊起此事,欧公告诉他:“为大丈夫须不计身前身后,不沽誉,不计嫌,是维不享故有千年之享”。此话苏轼一直记在心里,并曾在给子由的信里好几次提及。

此时他哭的是王弗,他眼前好象看见前妻一个人在松林里徘徊,着一袭白衣,依旧是一派闲适舒缓。走近看时,王弗竟瘦得不成样子。苏轼问:“你怎么不吃饱啊”。王弗笑着说:“你不是在挨饿嘛,我陪着你挨饿,省下的给迈儿”。苏轼连忙说:“我们还不至于挨饿啊”。王弗“嘘”。了一声,用手捂住他的嘴,眼里又露出那常见的神情,象是在说:难道不是吗?于是苏轼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好半天,觉得心里的苦被眼泪带出来了些。拿手擦了擦脸,提笔在纸上写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时也断肠”。

就听王弗轻笑了一声,说:“瞎说,不思量我怎么会断肠”。苏轼自己也轻笑了一声,扔了笔叹道:“哪有什么心思做诗哟!”。站起身四处寻摸着,想找出点儿点心。平时润芝都是在书房预备下些点心,好叫苏轼半夜饿时自己点补一下,可今天竟一点儿都找不到了。苏轼自语道:“你这个鬼灵精,怎么就知道我断粮了啊!”。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09-9-28 16:32
感觉苏轼应该没有臃肿松弛和肚腩哈,宁愿相信他一直都是倜傥书生模样:)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09-9-28 16:36
凤翔三年是苏轼最快乐的日子,======
好象也跟上司闹过别扭的,后来终于理解了上司那个倔老头的苦心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09-9-28 16:43
这个王弗的表妹在表姐大婚时就将这个表姐夫填满了懵懂女孩儿的心,天可怜,二十二岁上竟如愿以偿。
=======
这个王润之比她的表姐王弗可差远了,是个俗人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09-9-28 16:45
为了读这个帖子专门调了显示器分辨率,下次字体大点应该,俺老眼昏花:)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09-9-28 17:03
等晚上我来链接下,方便我们苏轼爱好者阅读
作者: 李小懒    时间: 2009-9-28 17:07
批评马樱花,这帖子一直零着,我看不惯
作者: 笑容阿姨    时间: 2010-1-26 15:43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作者: 妙韵怡然    时间: 2010-1-26 19:02
这个是古代小说,得懂得历史典故。
学习来了~
作者: 唐朝国庆    时间: 2010-1-26 19:28
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年
作者: 唐朝国庆    时间: 2010-1-26 19:30
密州=山东诸城,是不是《江城子·密州出猎》说的就是这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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