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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和父亲(5)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1-3-6 14:29
标题: 我和父亲(5)
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1-3-6 14:53 编辑

                                   我和父亲(5)

      写这个系列的时候,我用一种恭敬的回望,恭敬的仰望,努力地去追溯着父亲的身影。非常之遗憾的是,我居然在自己许多的照片中没有一张和父亲的合影,只是有寥寥几张父亲的黑白照片。

     还有,父亲故去后,我把他的身份证,和曾经的工作证都永久的保存了下来。家里唯独有一张父亲摄于文革期间的照片,照片上父亲在一个会议上讲话,那片子虽然是黑白的,但是拍摄的角度和用光都非常好,因此我一直非常喜欢。

     我说过,所有的父亲都是一本书,这本书上写满了他们对人生的感悟,也记录了他们跋涉的足迹,牛一般的负重人生,注定让我们父辈的这一代人,具备着足以让我们高山仰止的品格和操守。

     在他们的人生字典里,很少写着“自我”,在他们的人生词库里,注定最多的就是“工作”,默默地劳作,默默地付出,那双宽厚的肩托起家庭的重负,也托起了儿女们的希望和力量。

      我真的很少听到父亲谈及自己,即便是他离休以后,那些颐养天年的日子,他也就是恪守着一种很精准的生物钟,运动健身,中午或者晚饭时分,温一壶老酒,自斟自饮,偶尔会多几个菜,我的儿子,他的小孙子会爬到他的膝盖上,他用筷子头蘸一点白酒,然后伸到儿子的嘴巴里,儿子会说:辣。然后父亲开怀大笑。

       一九七零年的早春三月,我在农村转眼就几个月过去了。冬去春来,在农村感受的格外不一样。该立春立春,该谷雨谷雨,该清明清明,节气就像时钟一般准确。

       山绿了,河开了,大地蒸腾着灼灼阳气。

      在这里我感受不到城市里的喧嚣,听不到让我恐惧的枪声,甚至连“忠字舞”和时不时发布的“最高指示”也突然远了。山里的百姓充满着善良和淳朴,而房东大伯一家简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听着房东大伯讲述的抗美援朝的故事,看着他九死一生换回来的军功章,大伯的眼神里永远是平静的,讲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却让我无限着迷。

      大伯的那杆猎枪,永远被大伯擦拭的泛着一种乌青的光泽,好像随时处在一种待命的状态等候主人的调遣。大伯的枪法让我敬佩不已,他打山鸡的时候,从来不打在地上的,而是专门打惊飞起来的。我曾经不止一次目睹大伯,在阳光下平端着猎枪,眯缝着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然后从容不迫的扣动扳机,剩下的就是大伯家里的两条狗撒着欢儿的去把战利品叼回来。

      抗美援朝前,大伯是一个走乡穿村的铁匠,会一手铁匠活儿。大伯的行头就是一副担子,一头是旺旺的炉火,一头是工具家什。那个年月,能补个锅底,打把镰刀斧头,卷个白铁皮的炉筒都是一件了不起的手艺活。所以,大伯也算是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人物。

      朝鲜战争结束后,大伯原本可以留在县城谋个差事,但是,大伯惦记着家里的大妈和哥哥们,尤其是他的小儿子,天生的癫痫,发病的时候,口吐白沫,人事不知。我曾多次目睹二哥发病,很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就眼睛一翻,双拳紧握,仰面倒下,每当这时候,大妈就会把一块胶皮塞入二哥的口中,说是为了防止二哥发病的时候把舌头咬掉了。然后一边呼唤着二哥的乳名,一边不停地摩挲和拍打。十几分钟后二哥能缓过这口气,人也会悠悠地醒来。

      父亲单位建好使用后,曾把二哥接到哪里,给他做了一个相当全面的检查,非常无奈的是早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二哥于一九七四年离开了这个世界,死于重度癫痫。

      大伯是挑着铁匠担子倒在路上的,脑溢血。据说是七五年的那个夏天,走热了的大伯在树荫下休息,然后准备重新挑起担子上路,然后一头栽倒,那一刻那一炉的炭火还在旺旺的燃烧,大伯的生命却戛然而止。大伯长父亲两岁,噩耗传来,父亲铁青着脸,喘着粗气,半晌来了一句:“人生啊……”,其实我知道父亲的意思。

       两年之后,大妈也故去了,于是那栋我们曾经借住的房屋就此荒废凋败。

      一九八三年,我在离开那里十三年后,旧地重游。站在荒芜的院落里,我努力的调取着自己残缺的记忆。这曾经是一个写满欢乐的农家小院,鸡鸭鹅狗都曾经在这里喧闹过。如今,苫着茅草的老屋早已经一边坍塌了,院落里蒿草也足有半人高。

      我抚摸着那盘老石磨,看到磨杠还在,于是我试图转动它,哪里知道没走上半圈,磨杠咔嚓一声断掉了。看着在我童年记忆里那座曾经高大的鸡冠山,却依然身姿不变的屹立,远眺绿树成荫,峰峦叠翠。

     总觉着眼前有一团雾水,我知道那是泪。

     岁月带走了什么?岁月留下了什么?不觉间我长大,不觉间我对生命,人生,亲情,友情都烙上了属于我的烙印。

      从一九六九年底来到这里,到一九七零年八月搬离,我在这里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这里却给我留下了毕生不灭的印象。所以,我依然与那些昔日的“同学”,与那里的乡亲们保持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好像都是我的亲人,友人,朋友。所以,每逢年底他们杀猪的时候,会在第一时间给我电话,让我去吃真正的,无污染的农家杀猪菜。尽管我很少成行,但是,那一颗颗真诚的心,让我毕生受用和心领。

      这个世界教会了我太多的东西,而在我的人生字典里,父辈们的忍忍,父辈们的善良,父辈们的宽厚,父辈们的质朴,注定成就了我人生最大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九七零年八月那个有雷阵雨的日子。我们家从房东大伯的家搬离到二十多公里外,父亲单位新建的家属区。路上遇到了瓢泼大雨,所有的东西都被大雨浸透。在雨幕之中,我们的车子渐行渐远。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几乎跑遍了哪里的山山水水,在初夏的时候,我曾经背着父母和小伙伴们冒险去水库学游泳,就在我差一点溺毙的那一刻,那个叫四哥的人,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把我从死神手里拽了出来,这曾经的往事怎么会忘?又怎么敢忘?

      我和小伙伴们“揽地瓜”的时候,被那个粗暴的生产队长推倒在地头,房东大伯指着那个生产队长的鼻子整整骂了一个晚上,那个队长一声都不敢吭。这些又怎么会忘?

       我一个人扛着一肩柴草,走在洒满月光的山路上,大伯家的两条狗一前一后的把我夹在中间,那种安全和快乐又怎么可能忘?

       重复着这些话题,可能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我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觉。


                                      2011年3月6日星期日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3-6 17:39
读着闲散老师这篇文,似乎一起和老师走回那个时代。。。。。
  习惯沉默的父亲的温情,那年那月那人,乡亲们的质朴和善良。。。。。如小溪静静地流过,心中的感动却是难以言表的。
  问好闲散老师!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3-6 17:40
所有的父亲都是一本书,这本书上写满了他们对人生的感悟,也记录了他们跋涉的足迹,牛一般的负重人生,注定让我们父辈的这一代人,具备着足以让我们高山仰止的品格和操守。

     在他们的人生字典里,很少写着“自我”,在他们的人生词库里,注定最多的就是“工作”,默默地劳作,默默地付出,那双宽厚的肩托起家庭的重负,也托起了儿女们的希望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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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我们的父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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