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川境,雨不断,满眼是绿。迎来的,过去的,远的,近的,天边的,眼前的,都是这般湿漉漉的鲜活,即便胸有万千壑垒,也能短暂放下。
令人不由忆起江南细雨斜织,偶有燕贴着地展着小小黑身低疾而过。走入江南,走入水画,雨下的小桥流水人家纷飞着如诗轻忧,任你豪情万丈也被这细雨扰成一曲小令。然,川中雨不同,它生动活泼,时而急促,时而细飞,下成千般姿态,不矫情不随便,仿佛精心设计在一个合适时分跳将出来与你半路偶遇。
这感觉无疑是惊喜的,对我来说,入川也是即兴所致,看着远处圆润轻峰逐浪的连绵峰岭,烟雾笼罩浓笔泼墨的油画,即使对区域地理概念不分的我,也有着惊为天人的喜悦。
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成雪......”“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把这些诗筑成温婉兼豪放渗进你的骨子,一闪身,仗剑而行吟诵诗经的分明是你,你沿着这九曲小道偕行松涛一路歌去。
余光中先生曾激情巡礼<<寻李白>>中写道:“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那么先去看看太白吧。访太白故里是个雨色天气,川内无雨才怪,我想读得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铸就如此一个伟大诗性灵魂,沿甬道前行或许能寻得答案。
道旁是苍苍古柏,一眼望去朱廊直铺无回曲意折,葳莛的紫薇静谧于雨绵时分,坠红正徐徐飘下,阶前无人,太白铜像坦然烔炯有神。若要给他画个像,非一气呵成无顿挫不可,非酒酣淋漓七分醉意三分才气不可,雨的灵气不够衬托他的豪情,非得天地之间浪漫诗情不可!石刻李白几副典故图是不足以敞我胸中百般敬慕,我只得把自己缩小低至尘埃,欣喜着我现在所踩着的石子铺就小径--太白或许因做诗也曾来回踱过方寸步。
隔着千年光阴,在这无人园子,翠竹茂盛,花儿艳丽,鸟声空灵,葡萄枝伸展攀延,在这里,有它们才能陪伴太白走过漫漫光阴,只有这市廛红尘中的大隐才能读他,也只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清水于他左右。而我,一俗人,红尘来只能红尘去,怅然三步回首依依惜别。
三,
雨来得急,去也疾,片刻间阳光已经穿透厚厚的云层,然而这份苍苍的感觉仍挥之不去,走进一片喧哗中,半晌未曾适应过来,索性沿着一条城河南岸信步由缰,顺便等友人。
河岸二边由各式茶楼,倒不如称为茶铺更合适,他们才是真正懂茶人,置放百姓中间,管你是满腹经纶还是渔人樵夫,管你愁容满面还是心情飞扬,来便是客,就请你细细坐定把心事放下享受这片刻清风徐来吧。城河围得明丽热情欢愉,更有古稀和少年闲钓江中,江流有些湍急,起竿鲜少有鱼,咱钓的就是闲情逸致,几近无理的可爱。
没点龙井,随手要一杯茉莉花茶只需四块,沸水注入时,干燥通红的野山果左右舒展上下翻飞,端一杯坐在遮阳伞下,隆隆江水鼎沸人声汇集成洪流向前奔去。再隔上十年也许仍是这付光景,再过百年千年呢?真正的无常即是有常,而安享眼前时光,把闲适和生命的刹那花开付诸这似水流年,心安理得挥霍时光饕餮大餐,任意来去。
感触和悟得往往伴随一段段旅程成为驿站,而这驿站铺展着太白恢宏诗性与巨大浪漫,透过斑驳历史湛湛青天,又存放多少大江东去不复返的感慨呢?
与友人相识于几年前,淡如行云,清浅如溪,时间涓涓成江河,汇集时已经是拍拍肩的哥们,一路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它是六伏天树下浓荫,四九天一碗热茶,闻得是暗香浮动,饮得是蚀骨风情,端的是云淡风轻,忆的是山间阒静。
友人说,看完太白,你得看看我们的二郎庙。于是又行进了百里开外。
四,
这个的二郎庙不是甘肃张掖的二郎庙,也不是三河境内的二郎庙,更不是秦桧曾“割商界给金”丹凤二郎庙,它有它自己的独特历史气息和人文环境,它生生世世聚集着盆地气候所带来的富饶淡定,世世代代繁衍耕种,一条公路通往县城,一条铁路通向全国,一条湍急河流穿镇而过,除此之外,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瓜娃瓜娘了。孙悟空大战三百回合的二郎神曾驻足于此,带着对神话的向往,于是撞进了另一个时空。
雨又开始下了,它就这样活泼地放肆,让人半气半怜,又无计可施。你就这样带着风尘不设防地走进一片静流,不得不让你放慢脚步,空气湿润得清心清肺,撑着伞立定于桥,柔情四溢以至于放不下向天空扩散。
河水从上游带着湍急绕过一个个浅滩,响亮亲吻每块石头,以浩大声势西流。想像平时天气它温情脉脉小鸟依人,怕惊动浅滩啄羽的白鹭而悄无声息流过,温柔的抚摸水草叶子,在每一个阳光的日子它更像一个母亲,用自己的宽厚无私恩泽万物。它的脾气只是偶尔,急时会发发小脾气,一小会恢复温柔,露出殷殷小语,像是不好意思急于忘记刚才,远处的青山也回以明绿的微笑,人群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绕过新街,再向山上绕过原先的旧街,已经是半山腰了。骤雨初歇,整个山峦发出温润的水泽,水烟轻含,空旷寂静。山腰座落一古寺--云崖寺。
轻叩木门,已是薄暮时分,傍晚雾气渐渐靠拢。木门吱呀,一居士打开沉门,合什致礼便领过几间简单至极的舍间,路间询问得知,这间总共一尼带发修行三居士,看着这间不同于往日香火鼎盛的寺庙,也就平时三六九月才有百姓前来烧香进佛,可以想像这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寂静是如何的恒久,时光是停止的,它纵容这里所有的光阴,赦免无情的流落。佛坐莲台,这个佛不是披霞带袍,赤裸的山身雕刻的佛像,它依着大山,天然的洞顶作遮蔽,佛身粗糙且有苔痕,它静静看着尘世变幻,拈花轻笑。
心里却是轰然大作,远处尘嚣已褪无痕,江湖风际软丈红尘分明是过往烟云,被一更深远的意境紧紧包裹,自身飘缈无踪唯余胸口一线热气。原来,生命归宿在这里!原来,我所追逐竟是如电幻泡,郁郁黄花翠翠竹身都在哪里?我的眼睛在哪里?我的心在哪里?我的爱在哪里?我的梦又在哪里?只有阒寂的青山含笑的佛慈悲望我。
下山的路上,一路无语。
五,
眼馋正得看山饱,梅瘦聊须著雨肥。青山不等闲,红颜易老少年空悲切,山中一日,山下十年。那么又是如何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雨肥之时,正是送我回去好时分,成都姐姐再三叮咛路上小心来日再见,我一路恍惚依旧沉静这山山水水,梦里分明三番四次回去。
时隔一年,才把这份感觉明明白白整理出来,难以言表的感觉,空大又似盛宴,寂静又热闹。
窗外,夜已经很深,很静,多情恰恰累青衫,而此时抚慰我的便是那遥远湿润的山峦,某些生命的特质永远跌落他处,而此时置身其中,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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