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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条土狗的两个方向(应猫瞳娃娃要求来发帖) [打印本页]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7-26 13:45
标题: 一条土狗的两个方向(应猫瞳娃娃要求来发帖)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7-27 00:19 编辑

   昨晚,已是深夜。忽然看到小猫瞳的头像还亮着。“这女娃儿总是睡得这样晚。”我心里这样想着,点开了她的对话框。跟这个习惯深夜在线的女娃儿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几句。她忽然说:“嘎玛哥,你来北斗六星发帖吧?我知道你很忙,你发帖就好。我当你代言,替你回帖好不好?”然后,发了个眼睛瞪得很大的,期待的表情。我笑了,心里说:“当然了,你这样说我怎么能不允呢?”

   不多说,既是瞳瞳要我来,我乖乖听话就是。


忠诚或背叛,可能是一条狗的两种选择。

滚龙,一条普通的本土黄毛狗,在乡村,任何地方可见。

1980年夏天,滚龙由我的战友王成文从野外捡回连队。


滚龙,在四川南部的方言里,有“卑微、憨厚、赖皮”之意。当年把“王滚龙”这个绰号,送给我的战友王成文,绝无讥讽之意。那是一种介于亲密或蔑视之间的昵称。这个来自农村的兄弟,当兵的目的很简单:攒点津贴寄回老家,服役期间找一个老婆。生活于他也很简单,干饭就是干饭,稀粥就是稀粥。不像我,喜欢做梦,老把生活理想化和复杂化。其实,我当年哪里知道,简单才是一种实在的幸福。

王成文晚我一年入伍,从新兵连分到我所在的战斗班,就和我走得很近。他主动承揽了我大部分个人内务,诸如洗衣晾被、公差勤务等。偶尔还在冬夜偷偷替我站两个小时的夜哨,让我的黄粱美梦不至于在半夜三更被叫醒,也无需扛着冰冷的步枪,站在冰冷的岗楼。

我除了一直替王成文给农村的女朋友写情书,偶尔也给他一包售价1角3分的小南海牌香烟,教他写字弹吉它。王成文非常节减,每个月最多用两块钱买牙膏肥皂,其余都存到了银行,预备用于娶媳妇。

王成文对劳动的热情,几乎和想女人的激情同等。他争出公差勤务,总是主动承担最苦最累的活干。需要两个人抬的大米包,他总是一个人扛;大冬天他挽着裤腿,站在粪坑里舀大粪从未有过怨言。他也经常躲在厕所里,反复观看未婚妻的照片。但他只有高小文化,憨厚愚笨,反应迟钝,当了三年兵,连军人起码的队列行走都没有走好,平时走路很正常,一旦在操练队列的操场,永远都是同边手。我这个吃苦耐劳、军事技能总是拖全班后腿的战友,在连队所受到的表扬和批评一样多。尽管,他在军事训练中,比任何一个战友都更用心,也经常一个人利用业余时间,进行“三五步”、“三五抢”、“三五拳”等个人小型练兵活动,但收效甚微,实弹射击依然年年吃烧饼,投弹成绩次次不及格。

王成文矮胖的个子,满口方言俚语,付出努力后依然没有长进的军事技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战友们开心的原料。对战友们的戏谐,他不怒不恼,满脸笑容。

狗是王成文捡回的,取名滚龙,通常叫王成文滚龙,狗为小滚龙。

我们连队驻守在长江与乌江汇合处,一个出产榨菜的城市。勤务目标是这个城市的看守所。全连队100多人,清一色男性。

滚龙来到我们这座和尚庙,立即就受到了全体大兵的追捧。在伙食上享受了最好的待遇。我们那时每月的津贴从6元到10元不等,根据兵龄决定。每个大兵每天的生活标准3角2分钱,国家每月供给粮食45斤,菜油2斤。我们的伙食标准里,粮食足够,油荤相对于十七八岁的青年身体,还是很少;一年里,有10个月时间,只有午餐有点油荤,大多是腊肉颗粒混在辣椒里炒。连队人多,每天从牙缝里挤几粒腊肉给滚龙,也是一个不菲的数目。滚龙来到连队三个月已经长得膘肥体壮,面貌英武,行动矫健,其毛色尤其亮泽,经常刺激大兵的抚摸愿望。这个家伙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序列里,多少沾染了一点令行禁止、无畏豪迈的军人秉性。滚龙和我们一起出操、训练、劳动、娱乐、站岗放哨。对滚龙的热爱和喜欢具有绝对的一致性,它用智慧的讨好方式,愉悦并快乐着我们的军旅生活。小滚龙的到来,渐渐取代了王成文,成为战友们寻开心的新对象。

我一直觉得狗的智慧很神秘。它们在人类数千年的驯养中,完成了讨好人和愉悦人的祖先记忆,生性就知道如何奴颜人类。而狗的视觉强过人20倍,嗅觉是人的50倍,其耐寒耐饥指数超过人类10倍以上。

滚龙用它的方式区别并指导着自己的行为,依据大兵的个性差异分而待之。它从来不亲近脾气暴躁的战友,它不会给平时用脚踢踩它的战友衔物取物;谁在午餐时给它的肉粒多,平时对它态度温和,它会格外地亲近。

滚龙对大滚龙和我,那是绝对的主仆关系。尤其是王成文,滚龙能通过他说话语气的轻重缓急、手势动作立即领会并做出迅速反应。比如,傍晚时分,王成文要从室内到梧桐树下弹吉它,只要做一个拨弄琴弦的手势,滚龙立马衔起折叠小凳子飞身跑到树下等待……

“新兵怕吹号,老兵怕站哨。”紧急集合,是检验部队快速反应能力的方式之一,要求大兵在黑暗中,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好背包,携带所有武器装备,到达指定地点集合,通常在午夜过后进行。新兵最怕的就是夜间紧急集合。王成文对紧急集合的惧怕,直到复员都没有消除。一度时期,王成文为了不拖全班后腿,经常睡前就把背包打好,穿着衣服睡觉,而且只能在熄灯哨音吹过,班长、班副都睡去以后,他才能在黑夜中打好背包。一旦被发现,又会挨批评。王成文对紧急集合的过度紧张,即便提前打好背包,但次次都有出错,不是扣错了纽扣位置,就是落下了水壶或者挎包。有一次紧急集合,他在慌乱中,把裤子开档一面穿在了臀部一方,在连长的电筒光下,他自己先是红了脸,并蹲到了地上不起来。队长揪住他的衣领,王成文便站起了身,但裤子却滑落于腿脚,立马引发了全体大兵的哄然大笑。就在这个时候,小滚龙嘴里衔着他遗忘在营房内的小铁锹,送到了王成文的手里。睁大一双绿萤萤狗眼,毫无表情地望着笑弯了腰板的全体大兵。小滚龙的出色表现,转移了全体大兵的视线,让王成文又少挨了一次训。

滚龙对王成文的特殊亲热,表达着一种感激和忠诚。王滚龙结束了它的流浪生涯,还亲自训练了它衔物取物,令行禁止的机警。人类之所以宠爱狗,多因狗的忠诚或叫奴性。漫长的人狗交往中,彼此有了灵性互通的默契。忠于主人,取悦并捍卫主人,很多时候,狗显得比人类自身更具人性。在一代代进化中,它们也摸准了人性的弱点和缺陷,大有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的趋势;人性中很多优秀品性,也由狗继承并发扬,比如忠实,感恩,不分贵贱;一日为主,终身为仆,只要你是它的主人,除非你放弃,一般不会先行背叛。

连队营房到监狱岗楼,有一条狭长的、被高墙夹在中间的石阶通道。这个通道阴森灰暗,一个人在暗夜中穿过时,多少会感到一点紧张,尤其是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滚龙所以倍受大兵的宠爱,就在于它会陪同每一个大兵在深夜穿过通道,把上岗的送到岗楼,再把下岗的送回营房。春夏秋冬,天天如此。

滚龙在我们的序列里,不仅给了大兵们不尽的愉快,还用感恩的秉性捍卫着军人的荣誉和勇敢。

狗也是有欲望的,在自然成长的过程中,依然需要恋爱性交和繁殖。狗在面临欲望和忠诚的选择时,需要进行挣扎和激烈的思想争斗么?它们最终是回归自然还是背叛人类?

这就是当年滚龙留给我的困惑。

一切都发生在一座游泳池附近。

八十年代初,社会刚从一个黑白简单的时代醒来。和平年代的军营生活单调枯燥,没有色彩,加之缺乏科学的练兵机制,机械漫长的军勤科目训练,除了增加大兵的体能,极易造成心理疲倦。一次射击预习,往往安排了一个月时间,天天趴在僵硬的泥地空扣扳机。全部的业余生活最多吹吹口琴,弹弹吉它,或者翻来覆去地读、写家信,文化生活极度匮乏。

在夜晚,大兵们放松下来,最愿意和深藏的愿望,就是在想象中想象女人。情书里,没有“亲爱的”、“我爱你”等炙热的语词,但并不能荒芜内心深处对情感生活的渴望。正是情感想象和生理欲望最旺盛的年龄,大兵们军用被子上那些可疑的深色斑痕,就是最好的见证。然而,在那个连“吻”字都还没有出现在公开读物的年代,大兵们对情感和女人身体的想象,不仅没有感性认识,连常识也没有,全是凭空捏造。

王成文在老家是有未婚妻的。我给那个远方的姑娘写了三年的情书,不知道自己成全了我的战友,还是最终害了我的战友?那些情书虽然是替王成文写的,但其间表述的却是我的思想和情感。姑娘有张一寸黑白照片,怀揣在王成文贴胸衣包里。他经常躲到厕所或没有人的暗处,对着照片出神。关于这张照片,王成文只给我看过一次。那是他当兵的最高目标,一心一意要在三年兵役期间,把她变成自己的妻子。

我们连队的营房和执勤目标,位于城市的高处,有7亩多地的农场在山坡上,到农场的距离约1.5公里。每周有两个劳动日,对农场进行精耕细作。这既是我们蔬菜的来源,也是喂养猪的饲料来源。

游泳池就在我们上山到农场劳动的中间地段。挑大粪浇地劳动强度大,每人的任务7挑大粪,上午四挑下午三挑。如遇雨天,担着80多斤重的大粪行走在陡峭滑溜的山路上,经常都会发生人和粪桶一起滑倒的事件,我就无数次的滑倒过,满身大粪,非常沮丧和愤怒。

夏季就不同了,我们喜欢担大粪,因为中途那个游泳池牵动着我们异常兴奋的神经。我们在距离游泳池最近的地方歇脚,咽着一口口紧张的津液向游泳池张望,有时会因为意识深处突然的联想心跳耳热。我有这种感觉,我的战友也有这种感觉。对于这个游泳池引发的遐想,一直可以追随到梦遗时刻。我深信在我和战友们的梦遗中,很多次都和这个游泳池相关。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群穿得少点的男女在水里嬉闹的游泳池罢了。当然,我们饿狼般的目光只盯着女人看。王滚龙最喜欢一个人站在那个地方看。到了星期天,每人有两个小时的假可以轮流进城,购买洗漱用品或邮寄家信。我们外出,通常会在离开营房不远以后,摘去领章,将缀有帽徽的帽子放进黄挎包,表面看起来不像现役军人。王滚龙恰恰相反,他出门前均要穿上整洁新军装,严格按照《内务条令》外出规定,黄挎包左肩右行、白色的毛巾和搪瓷盅栓结在背带上。整个夏天,他就这样利用假日里两个小时的机会,跑到泳池傍边观望。一个穿戴整齐的青年军人,站在游泳池一侧张望,自然有损形象。为此,指导员还专门对他进行过严肃批评,说他的思想不健康。我也多次用这个事件拿王滚龙开心。事实上,我也想站在距离泳池更近的地方,更加清晰地观看那些让我心惊肉跳的女性人体。只是,我要面子,要顾及虚荣,不能像王滚龙那样直截了当。

事件发生得有些突然。就在我们担粪去农场中途歇脚张望泳池的地方,石板路下面的玉米坡地上,一条矮小的母狗出现了。

最先发现那条母狗的是滚龙,它在欢跳中突然吠叫了两声,并盘着后腿坐了下来。见到同类惯常的吠叫,像是被棉团赌塞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正是滚龙异样的声音,让我们发现了烈日下的矮小母狗。通常,滚龙如发现它的同类,会风一般向对方猛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对方掀倒后再斗。滚龙好战,百战百胜,一般的土狗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我们从来不担心滚龙在和它的同类战斗中受伤或失败。相反,我们从滚龙残忍狡猾的攻击博斗方式里,获得过一次次快感。
“滚龙,去、去去!”这是王滚龙在指示滚龙挑战的号令。

滚龙没有动,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不仅违拗了王滚龙的旨意,干脆把前腿也平放在了地上,整个身体俯卧状,眼睛紧紧盯着坡地上那只游走的灰白色小母狗。

王滚龙站起身,抄起扁担挥了起来,并提高了嗓门:“滚龙,去,去去——”

下午火辣辣的太阳已经把我们晒得筋疲力尽,只是懒懒地看着眼前这两支土狗。滚龙终于站起了身,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开始慢慢向前走动。

一切都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灰白色母狗已经停留在玉米坡地的垄坎上,向我们张望。滚龙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王滚龙也停止了吼叫,只是说:“狗日的滚龙是不是想耍朋友咯?”

滚龙在距离母狗2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尾巴开始摇摆。母狗依然站立没动。

“滚龙,上——”王滚龙又开始吼了起来。 “那条狗,好鸡巴丑哦。”王成文有点惋惜。
在我们眼里,那的确是一条矮小丑陋的小母狗。但在滚龙眼里也许不一样,或者饥不择食?
“王滚龙,你给老子不要吼了,坐下来看看。”有人说,
滚龙终于又开始前进,好像没有了迟疑,比较坚决地走到了小母狗身边。两只狗转着圈互相嗅闻着对方,用它们的方式进行着交谈。这种状态维持了大概五分钟。然后它们摊开了自己,在玉米地里嬉戏翻滚,山坡上响起了长串玉米桔干拆断的声音。最后,滚龙和小母狗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进行了一次漫长的野合……

那是1981年夏季的一个下午,在长江南岸一座山城的山岗上。我和我的战友站立在一座泳池傍,亲眼目睹了一个关于狗和狗迅速恋爱成亲的事件。这个事件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这个事件以后,接连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这个事件有了未知的意义。

滚龙失踪了。

劳动一天下来,大兵们十分劳累,乃至于滚龙是否回来被忽略。晚间开完班务会,王滚龙嬉皮笑脸地跟我要一支烟抽,而我正准备到户外弹几把吉它,习惯于滚龙给我搬小凳子,扯开嗓门吼叫起来:“滚龙——”

直到此时,距离下午那个事件六个小时以后,我们才发现滚龙不在营房。全队上下100来人开始四处寻找。连长特别派出两个班的兵力打着手电上山搜寻。

那是一个沉闷而燠热的暑夏之夜。我们寻遍了农场和农场周围的每一座山岗,“滚龙”两个字在山原谷底响了整整半夜。我和战友们的衣服被汗水一次次湿透,嗓门全部嘶哑。

寻狗过程中,王滚龙不断责备着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我郎个就没有及时发现嘛。滚龙丢了郎个办嘛。”他不停的絮叨把班长惹恼了,“你叫个锤子,叫。”班长狠狠给了王滚龙一脚。
滚龙无踪无影。滚龙的失踪让我们感到极端懊恼。
毫无疑问,滚龙跟着它的爱人走了。它没能经受住欲望的诱惑,不招呼我们这帮宠爱它的哥们弟兄一声,悄无声息的追随爱情去了。

我们期待着滚龙回来。这条狗带给战友们的乐趣和欢悦,让我们牵挂和等待。滚龙和我们共同生活了近两年的时间,已经彻底溶入了大兵们的喜怒哀乐,并成为精神上快乐的段落。

滚龙的失踪,让王滚龙感受到了最直接的忧伤,一次次站在梧桐树下伤心落泪,一向推满笑容的脸膛愁云密布。他甚至不怕违反纪律,勇敢得一反常态,多次偷跑到山上进行过寻找,不仅无功而返,还在班会上一次次进行违纪检讨,乃至于每次的检讨词都一模一样。王滚龙曾经是战友们取乐的对象,后来滚龙取代了他,是不是作为人的尊严,因为一条土狗的存在,让他重新获得了平衡?他和土狗之间的情感确立和依赖,让他找到了自己?

王成文照应和训练了滚龙,使滚龙的行为表现更加符合人性的喜好,更能取悦大兵。滚龙已经熟悉并渗透到军营生活,尽管喜欢这条土狗的方式不一样,但全体大兵没有一个不希望奇迹的出现。

某个凌晨,营房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一个新兵站岗时,误将操场旁边房顶上的烟囱当成了人影。这个战友平时胆子就特别小,一个人从来就不敢穿过通往监狱的通道,一般情况下,班长都只安排他站营房自卫哨。这个新兵蛋子在自我惊吓中,向天空放了一枪。
听见枪响,全体丘八迅速抓起武器涌向营房门口。
“XX的,哪里来的人?”连长怒火中烧。“三班长,把枪给他下了。妈那个疤子。”
如果滚龙在,这件事情不会发生。滚龙可以为他壮胆,还可以按照战友疑惑的方向为他探明究竟。
这个新兵因为乱开枪受到了严重警告处分。命运也因为这一枪彻底决定:哪里来回哪里去,彻底丧失了入党提干的可能性。

一个月过去了,滚龙依然没有回来。我们继续在机械的程序中站岗、训练、劳动,滚龙失踪的遗憾渐渐淡忘。那毕竟只是一条大家呼来唤去的黄毛土狗,失去它并不意味多大程度的忧伤。我们依然在情幻深处想象着女人和未来。我们不是狗,人类在不断的进化中,已经学会对欲望进行理性的掩藏。

我的战友大多来自农村,在那个为填饱肚子为主要目标的年代,他们不可能去读伏尔泰、黑格尔、培根……不可能痴迷于奥斯德里茨的太阳和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他们所向往的生活,就是吃饱穿暖,结婚生子或传宗接代,而当兵,在那个年代,是实现这种人生的最佳途径之一。军人的荣誉感和奉献主题,是我和战友们在当年,唯一能够理解和确认的精神。

秋天,我们看守的监狱发生了一起犯人逃狱未遂事件。一个来自大巴山的战友,在处理这起疑似逃狱事件时,因为处置不当,在没有鸣枪警告的前提下,直接开枪伤了犯人,尽管那个人犯因强奸重罪已叛死刑,但我的战友还是受到了严重警告处分。这个军事技术过硬、表现优秀的战友,因此失去了提干机会,义务期满又回到了贫瘠的大巴山,没能改变“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如果滚龙在,滚龙可以及时制止犯人,根本无需开枪。滚龙所受到的军营生活熏陶,让它具备了准确的是非判断能力,至少,它可以准确的辨别犯人就是坏人,兵就是好人;我们例行对监狱进行安全检查时,滚龙必然和我们一起参加,犯人们都怕它。如果滚龙出现在这个事件中,它会毫不犹豫的向逃狱的犯人扑过去,并直接将其掀倒。我的战友就不至于扣动决定一生运命的扳机。

我此时坐在远离事件原发地的房间里,对发生在20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对滚龙在或不在进行假设,多少显得有些幼稚或一厢情愿。

初冬时节,滚龙的回来不是假设。

它失踪了三个多月以后,在一个深夜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我们中间。那天晚上,我刚站完2小时的监狱哨回到被窝里不久,迷迷糊糊中感觉被子被扯动。我懵懂的睁开眼睛,和一双在暗夜中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狗眼突然相遇,我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滚龙!的确是滚龙!它用黑亮的鼻唇拱了拱我的手掌。但我睡意朦胧,转眼又沉沉的睡着了。

滚龙的突然归来,成为1981年冬天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大兵们似乎在瞬间就兴奋了起来。起床后,全体大兵将滚龙围了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抚摸着滚龙已经明显消瘦的身躯。那天早上,一向严肃的连长也突然柔和起来,居然下令不出操,全体回宿舍整理内务。

滚龙深夜回来不仅用它独特的方式招呼了我,还招呼了沉睡的全体战友。如果不是当年亲历,我只能把它当成一个奇闻。

连长安排我和王滚龙给滚龙洗澡,这于我和王成文是极高的荣耀。我们欢天喜地地给滚龙洗澡梳理毛发。为滚龙清洗的过程中,我发现滚龙的目光和失踪前不一样了,具体区别在何处说又不上来。

果然,滚龙虽然回来了,但它的精神面貌大不如从前,像是一条被洗过脑的狗,不再像从前那样活跃、调皮,经常无精打采地蜷缩在狗窝里不动。有时会长时间的俯卧在视线最好的营房哨哨位平台上,向远方张望。只能这样猜测:滚龙想它的情人了,它在以狗的方式承受着相思的痛苦和惆怅,挣扎在忠实和背叛的激烈斗争中。由于狗的听、视觉远远超出人类,它的情人,也许就在距离营房不远的地方等待并呼唤着它,而滚龙一定能听到和看到远方的爱情。

尽管,我们用当时最好的伙食补养着它,但滚龙的毛发和身体一直都没有恢复,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顿。为此,我和王成文还专门送它到公安警犬分队做过诊断,一切正常。

滚龙精神的萎靡,像是瘟疫传染给了王成文。他和滚龙之间虽然形影不离,但从前滚龙和小滚龙的追逐、嬉闹再也没有了。我和战友们再也没有听不到滚龙的吠叫,由滚龙和王成文引发的开心笑声,也彻底消失了。
滚龙没有恢复,部队也到了退伍阶段,战友们的精力和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去留”之上。就在我们忙于涉及个人前途命运的过程中,滚龙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

这一次,滚龙是永远离开了。在忠诚与欲望之间,它终于选择了后者,而它中途的归来,在深夜一个个唤醒我们,是否可以看成滚龙对人性的最后瞩望,或是对人性余存的忠诚?滚龙的最后背叛,可不可以看成回归自然,回归欲望?
滚龙离开的那个晚上,王成文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了游泳池附近的坡地。冬天的游泳池没有人体,和冰冷的土地一样空旷。

我在目睹滚龙和小母狗交媾的地方,找到了王成文。他说:“这下子真的完了,滚龙真的走了。”

走了,王成文的快乐和悲伤也跟着土狗走了。


滚龙消失一年之后,王成文退伍回到了原籍。此间,他再也没有去过游泳池,也没有实现在兵役期间结婚的愿望。他复员的时候,我将压在箱底的一套新军装送给了他,他也送给了我一把价值3元5角钱的上海牌口琴。那是他半个月的津贴。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王成文。我调离长江南岸那座城市七年之后,听说王成文因为情感挫折,将女友残暴地砍死在了床榻上。当年就在原籍被执行了枪决。

对王滚龙的死亡,我没有话语权。他犯下的罪恶,已经用生命进行抵偿。我记忆中的王成文那时还是我的兄弟,和我一样,怀着崇高理想、用青春和激情报效着国家的青年军人。

我在这里叙述一条本土黄狗和与狗相关的必要的人物,试图从狗的身上,琢磨一下忠诚和背叛。


而体现在狗精神中的方向选择,是否适合人类?不得而知。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10-7-26 14:26
欢迎欢迎~
这会正忙,占个位。
回头来细读。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10-7-26 14:27
欢迎欢迎~
这会正忙,占个位。
回头来细读。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6 15:03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嘎玛丹增,经常在《散文》看到的名字啊,他来六星了?
这对六星来说,是荣誉,于我这个版主来说,是兴奋,于我等敬仰嘎玛老师的粉丝来说,是荣幸。世上所谓快乐,莫过于同偶像近距离接触甚至面对面手谈(手敲键盘嘛)。
没有看错,是猫瞳妹妹介绍过来的,谢谢猫瞳妹妹,功德无量啊。
让我代表六星论坛,代表小说版块,向嘎玛老师表示最热诚的欢迎,谢谢您的光临,蓬荜生辉。
献花问好热烈欢迎!:victory:{:1_89:}:lol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0-7-26 15:08
是常在网易散文随笔发文的丹增吗?欢迎一下!:handshake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0-7-26 15:16
对王滚龙的死亡,我没有话语权。他犯下的罪恶,已经用生命进行抵偿。我记忆中的王成文那时还是我的兄弟,和我一样,怀着崇高理想、用青春和激情报效着国家的青年军人。

  赞成楼主的话,理性与情义是可以并存的。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6 15:16
本帖最后由 马樱花 于 2010-7-26 15:20 编辑

好小说或好文章的标准,我的定义很简单,能否打动我,能否让我产生共鸣。
毫不犹豫地说,嘎玛老师的这篇文章融入了我的内心,切入了内心深处最柔软和温情的地方。
有句话说,和人呆得越久,你就越喜欢狗。可见狗的忠贞是不二的,正如文中所说,一日为主,终身为仆,除非你先一步的抛弃它。滚龙无疑给了我这样的感叹,它比人更灵性更敏捷更为勇敢和单纯。它给了这些大兵们人所不能达及的快乐还有温暖,它陪伴着他们上岗下岗,它和他们一起嬉戏游乐,它能驱散黑暗的恐惧,甚至能应对突发事件……
然而,它不仅仅需要主人,它更需要属于它那个世界的情感与欲望,与处于青春期的大兵们泛起的“人性”遥遥相对,它的离去对狗来说,是一种回归,于人来说,却是一场遥远的背弃。文中主人公王成文虽然简单笨拙,虽然质朴浑厚,但终于没有摆脱悲剧命运,是偶然还是必然,作者没有给我们点透,但正是含蓄如此,更让读者有了无穷的回味和追思。
嘎玛老师用朴素的语言用近于直白的描摹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学习。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0-7-26 15:16
对王滚龙的死亡,我没有话语权。他犯下的罪恶,已经用生命进行抵偿。我记忆中的王成文那时还是我的兄弟,和我一样,怀着崇高理想、用青春和激情报效着国家的青年军人。

  赞成楼主的话,理性与情义是可以并存的。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6 15:22
分区置顶一天学习一下。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0-7-26 15:54
高手作文,屏弃形容词,淡淡的隽永
作者: 管他    时间: 2010-7-26 18:56
哈罗,还是QQ散文论坛的老盆友,天涯散文的大官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呀,东风。
作者: 管他    时间: 2010-7-26 18:58
哈罗,还是QQ散文论坛的老盆友,天涯散文的大官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呀,东风。
作者: 管他    时间: 2010-7-26 19:02
黑,看把马花花小妞光奋得的样子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0-7-26 21:31
呀,管兄弟和嘎玛貌似近亲呐?
作者: 紫晶儿    时间: 2010-7-26 22:16
这么多人认识我家嘎玛哥呀!:P
看来嘎玛哥来对地方了!
好久不见,大哥最近忙什么呢?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0-7-26 22:39
晶儿好,你猫瞳这就算是在支持我了,非常开心
希望看到嘎玛老师更多的作品。
作者: 紫晶儿    时间: 2010-7-26 22:54
晶儿好,你猫瞳这就算是在支持我了,非常开心
希望看到嘎玛老师更多的作品。
野妞 发表于 2010-7-26 22:39

只有默默的支持才是真的支持。

姐,六星是个有水平的论坛,我们都喜欢的紧那!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0-7-26 23:00
谢谢,发展中的六星目前还比较弱小,前进的道路总是如此崎岖……
越来越觉得认识猫妹妹和晶儿是无意中捡到了钱包。。:lol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7-26 23:43
一并谢过,受此殊荣愧不敢当。尤其感谢马樱花版主的厚爱青睐,心中惴惴。
管他?东风?:handshake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7-26 23:44
好小说或好文章的标准,我的定义很简单,能否打动我,能否让我产生共鸣。
毫不犹豫地说,嘎玛老师的这篇文章融入了我的内心,切入了内心深处最柔软和温情的地方。
有句话说,和人呆得越久,你就越喜欢狗。可见狗的 ...
马樱花 发表于 2010-7-26 15:16

不论谁写字,总是希望人懂得的。一份懂得,倍感珍贵。:handshake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7-26 23:51
这么多人认识我家嘎玛哥呀!:P
看来嘎玛哥来对地方了!
好久不见,大哥最近忙什么呢?
紫晶儿 发表于 2010-7-26 22:16


原来晶儿也在,呵呵,老人家了,真是糊涂了,原本么,有猫儿的地方一定会有晶儿的。回晶儿姑娘的话:很少有时间在网上了。现在在做规划,旅游规划。经历体力能力都很欠缺。论坛也没什么时间登录。所以。若是我不能及时回复各位的跟帖,不能及时发帖。还请谅解吧。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10-7-27 00:18
突然想,土狗要是会说话?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10-7-27 00:22
人和狗的不同世界里,有相通的东西,人未必能看透。
土狗的告别方式很特别,恋恋不舍又那么的决绝。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10-7-27 00:24
而体现在狗精神中的方向选择,是否适合人类?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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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精神的天平上有许多附加的砝码。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7 20:01
好文提读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0-7-27 20:37
:lol我才有捡钱包的感觉呢。
真不知道你还挺有点儿小名气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0-7-28 12:42
其实,嘎玛的摄影才是他最拿手的。
作者: 竹林吹箫    时间: 2010-7-28 13:16
:victory:先欢迎一下新朋友,再拜读大作。:victory: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8 13:42
想问下,这个嘎玛真是藏族人么?
作者: 竹林吹箫    时间: 2010-7-28 14:11
终于看完了,由人及狗,由此及彼,探索狗世界的精神情感,还真是一块未知领域,楼主写的太好了。
作者: 竹林吹箫    时间: 2010-7-28 14:14
叹息王成文的命运,咋就那么不争气呢,何苦为了一个女人而命丧黄泉。:(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9 10:12
只能说,他的人生道路在某一个岔口倾斜,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
无法分清个中情由,我们只好一声叹息
作者: 铁匠铺子    时间: 2010-7-29 10:53
其实递深一层看问题,有关王成文的命运又何必一声叹息。

最多是噶玛大哥自己对那份回忆的叹息。观者那一声叹息倒也大可不必。

命运原来就是风云变幻的难以捉摸。无论前行一步是天堂是地狱,都是对于前行一步的双足,才有意义的。旁观者得到什么感触什么感悟就足够。叹息流于杯具,生命没有叹息只有毫不迟疑的流逝,命运不需要叹息,无论相聚分离、无论高飞落低
作者: 尚书云青    时间: 2010-7-29 14:06
藏族同胞?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0-7-29 19:02
笔力老到,淡淡的笔触,貌似不经意的轻描淡写,却不只让我们看到了小说里的情节,似乎还可以看到小说外的人性。
作者: 竹林吹箫    时间: 2010-7-29 20:05
嗯,两条线的描写:男人对女人的渴望;雄狗对母狗的依恋,:lol在情感的世界里,人狗同理,其实,人也是动物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7-29 20:38
竹林和散仙的评论都相当到位切点,呵呵
作者: 亦泓    时间: 2010-7-30 16:07
军营题材,好亲切噢。我以前也写过,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来,回头我也亮个相,直持一下军旅文学。
作者: 竹林吹箫    时间: 2010-7-30 22:59
期待亦泓的佳作。:victory::handshake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8-1 14:33
建军节,嘎玛老师要发个贴就好了
作者: 嘎玛丹增    时间: 2010-8-2 01:20
建军节,嘎玛老师要发个贴就好了
马樱花 发表于 2010-8-1 14:33

不好意思才看到。实在因为太过于忙碌。辜负之处多谅解吧。
这就发上来一篇字,之所以说是一篇字而不是说一篇小说,因为这篇文字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小说。因为能称得上是小说的文字,不管是曾经的还是当下的,少之又少。樱花见谅吧。
另:感谢樱花版主的郑重与随和。这就发来,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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