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24日晚九点,父亲来电说,近几天,他联系不上弟弟了,要我问问。正要问,我却突然头昏脑胀,而且要命的困乏。心想,这么晚了,明天吧。
早晨,我刚上班就有电话打来,一接通对方就报出了我的姓名,“阿文,我是阿香,阿武,他……他出了点事。”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九点多,阿武没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声嘶力竭地冲她嚷。
“可是,我去看过了呀,就在他住的那条胡同里,尸体还没解剖,已被刑警队运走,究竟到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猛的那瞬,我的泪如决堤的江流。我,突然间懵了,默然地握着电话,很久很久。
到达沙陇镇,已是凌晨一点。我是弟弟去世后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亲人。我急切地了解了所有的亲戚,三天过去了,居然无人知道弟弟的尸体在哪里。其实,在公安界入的那晚,弟弟就已被解剖运走。我问,谁做主的,不是说好等我们来吗。小李冷冷地应了句,我签的。法医文件上啥内容呢?她晃了晃脑袋,不清楚。
我的心刹那间血流满面。我,浑身颤抖,恨不得给她几个耳光。我忽然感到,远在他乡的弟弟好孤独好悲哀,他的死竟遭遇了那么多亲人的麻木与冷漠。已到眼眶的泪珠,硬是被我用心生咽了回去。明天,你快来吧!弟弟啊,我一定要尽快找到你!!
黎明,终于来到,负责该案的警官却出了差。于是我们就去走访老乡,去看那该死的胡同。那晚?那是怎样的一个夜啊?!弟弟和老乡们一起玩扑克,脸色难看,却说没问题;有人,听见了弟弟的呻吟,却没出去看上一眼;路人,发现了弟弟,他却已远去。那晚,来了很多警察,将这里警戒;那晚,警察四处打听确认死者及家属;那晚的这里,灯火通明,老乡赶来了,堂姐及姐夫赶来了,小李呢?是警察将她找到了这里;也就在那晚,本就属于弟弟的鲜血倾洒在了这条胡同。
出租屋,光线暗淡,陈设简单,除了床、书桌、电扇和炊具外,就是书桌上的两本旧杂志。捡起来随便翻看,我不由得大惊:小矮子,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好东西。我让自己镇静,一页一页细细地看,我的心很快就被一把利刃刺成了碎片,是弟弟的字迹,但没标注日期:“青方,如果你还看在夫妻的份上,请你晚上七点半到惠裕珍所来看我,听医生讲我患了肺炎,我要在那里输液”。
问小李,她不知道。找到那家诊所,我才明白,人家只是打针输液,没有处方存根。莫非他去的是诊所对面的中心医院?为了帮我们,好心的医生找出了好几月的资料,甚至还联系了别的科室,依然一无所获。难道弟弟没舍得花钱?
离开医院后,我便独自去了小李工作的绣花厂。厂长说,一年前,小李就辞了工。这就怪了,难道小李撒了谎?为了加班赶活,弟弟去世前的下午,她还趁空买了饮料回家。
父亲和舅舅,第二天傍晚才到。晚餐。父亲,望了望我,碗未端泪已流,刚喝了碗粥,要跟大家聊聊,小李爹来电,说要找父亲。通话中,父亲突然用拳头将桌子敲得叮咚作响,继而忍不住泼口大骂,“老东西,你畜生呀!我这儿子刚没了,你就惦记着能赔多少钱,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不通人事的人呢?”
通话刚结束,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才接上,对方就急了:她妈的,你到底啥时来陪老子?”
打开信箱:……唉,说啥呢?没有廉耻的女人!想当初,弟弟和她定亲时我就很反对,但毕竟关系弟弟幸福,也不好多言。
弟弟眼看就三十,直到2000年夏,婚事才有了着落,年底结婚,但女方要求在街上买房、开店。高兴之余,我就有些顾虑:买房都没本钱还开店?干嘛不先结婚等条件好些再买房?我寄七千元,弟弟开了个小店,其余三万多元,则以父亲名义办了房贷。弟弟结了婚,却一直没办结婚证,小李爹不同意,担心房贷未清,房权变故。由于店铺位址偏僻,生意自然冷清,加之银行催贷,小两口动辙就吵嘴打架。日子一长,小李脾气见长,居然在一次争吵之后将彩电、电扇等偷偷运回了娘家。弟弟性子温和,忙前忙后不讨好,倒也从不跟她计较。后来,我要他们来北京,小李嫌工资低。堂姐看不下去,便要他们去广州。临走,因为吵架,弟弟的在家里的早餐没了着落,最后,还是父亲陪着弟弟去饭馆吃了碗面条。那碗面条,成了弟弟在老家,永远最后的一餐。
父亲,一悔再悔。整整的一个晚上,成了我和父亲在他乡的不眠夜。这是我们父子俩第一次他乡相聚,在失去了亲人的时候,我们聊了一晚上,关于弟弟,关于小李,关于……许多与弟弟相关的事。
10月29日,办案警官不在,我们就去弟弟工作过的面粉厂。厂区,整齐又气派,规模也比较大,生产线完善,粉尘处理也比较合理。集体宿舍和食堂的生活,也都不错。谈到弟弟,老板赞不绝口,说他跟工友很融洽,不怕苦不怕累,只是性子慢话少。
小张、小王是弟弟的工友。他们也说,弟弟人缘好,只是烟瘾大,喜欢打扑克,但舍不得零花,抽烟也是挑最便宜的,每月发完工资就约他们去寄钱。小李来后,他们就在外面租房。有时,看到他的脸上、脖子上有抓痕,大伙就问他,他却摇头。后来,哥们问急了,弟弟就骂,真她娘不是东西,半夜回家,还嫌挣钱少。两人糊涂了,啥意思?弟弟只是笑。没过多久,两兄弟也去了。刚开始他们害怕,但人多,一咬呀就干上了。干的都是有钱人的活,有人专门揽活,钱也好拿。有钱的主们,大都提前从山场买好了坟地。有不愿火化的,就会及时联系他们,时间地点都特别保密。晚上十二点以后,夜深人静,他们就偷偷地将尸体抬上山头砌好坟。他俩干过好几次,收入也不菲。弟弟干了多少次谁也不清楚,总之,弟弟第一次干这活,就是小李联系的,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小李的骂与闹硬着头皮去了,有了这第一次自然就少不了第二次。听着,听着,我就有一种脊背透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