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清明节是仲春和暮春交接,是扫墓祭奠和春游踏青的日子。
早上,听出租司机说着刚去给逝去的父亲上坟,心里便羡慕起来,而我的家乡,在几百里以外。
很多年的清明节,我上学,后来总在外地,没有失去的亲人的墓地可以扫墓祭奠,作为法定假日之前,除了在心里怀想,我几乎没有真正过过清明节。
第一位亲人去世,我16岁。
16岁以前的我,死亡对我来说是神秘的。像一个黑洞,看不穿,没尽头,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时,我从不相信死去的人会没有灵魂,我相信他们在某个我不知道的空间里飘啊飘啊,和我们一样,琐碎平淡,来日方长,但他们会经常穿越到我们的世界,甚至知道我们暗藏的心思是否对他们不敬。
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习惯绕开那些哀乐阵阵的地方,习惯绕开摆满花圈的大门。想象中,那些刚刚飘升的灵魂正不舍于此间的最后热闹,正在留恋正在告别。
有时候,我会在心里对那些陌生的鬼魂说一些恭敬的话,我希望我好言好语会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好心的孩子,不会出来因我的过错恐吓我。
我以为灵魂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这样的想法其实是最大的安慰,心里就觉得真的不会有什么亲人会从此离你而去。
其实,对于死亡,我一直是在幻觉里。
那时候看《聊斋志异》,看图书里一个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是鬼,突然对鬼就生出了一些亲切的感觉。
看《不怕鬼的人》,将鬼放到一条小河上,当座桥,然后从他身上跨过去,心里便七上八下,以为自己不可乱想,便不会遭遇鬼怪的报应。
小学时,同学的父亲被水冲走了,幻想里,总以为他是遇到了水鬼,水鬼肯定都有一袭白衣,披头散发,面目模糊不清。
偶尔路过一些墓地,就放轻脚步,转过头去,唯恐惊动了地下的人。
16岁,我外公去世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一个亲人离开了。
死亡突然以真实的面目狰狞相对。
那天我刚放学,到了病房门口,外公刚好咽下最后一口气。妈妈说外公一直在等我,听到脚步声才闭眼。
那一刻,外公身上还有微微的余温,我们撕心裂肺的哭泣也留不住他最后的温度,我在弥漫着来苏水味道的房间里幻想,外公正在看着我们,只是从此不再出话,心里便悲痛难忍。
许多思念的梦里,都是外公慈祥温和的笑容,泪水便汹涌而出。
记忆里的外公,清瘦,中山装。从来没有打过小孩子。
婴儿时期的我夜哭,他不眠不休,抱着我整夜摇晃,一只手拿着奶瓶,一只手摇着扇子,嘴里哼着童谣,第二天还去上班。
为了我们,他买了一柜子的小人书,因为胃不好,有一个装零食的小罐子,他总是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我们偷吃以后,他总是假装吃惊地说:呀,昨天晚上又有老鼠偷吃了我的糖果。然后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捂着嘴笑个不停。
他出差在外,包被小偷划了,钱没了,外公说:幸好买的话梅和大白兔奶糖还在。然后看着我们雀跃而来。
他会趴在地上和我们一起看蚂蚁搬家,会跟我们一起去喂金鱼。
他会在退休以后返聘回去,省吃俭用给我挣大学的学费,最后死在工作岗位上,胃大出血。
许许多多的细节-----
后来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走出他离开时的悲伤,我总在心里对他说话,总是对着他的照片说话,我一直相信,他知道我的每一个想法。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外公的慈祥和温情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我们总是相信朴素温暖真诚善良,相信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它让我们内心最终踏实安宁。
只是,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幻觉渐渐消失,我渐渐明白,死亡是永逝降临。
亲人一旦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后来陆续经历了若干亲人的离去,心碎又如何,疼痛又如何,绝望又如何,除了更多的恐惧和无力,我自始至终无法坦然面对死亡。
所以,我依然愿意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和我们同在。在很多没有彼此的日子里,我们依然互相牵挂,互相思念。
我们的习惯是在春节给失去的亲人上坟。
一大堆黄色的纸,跳动的红色的火焰。那是寄往另一个世界的我们的惦记,我希望他们每年都真的收到,这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清明节到了,现在,我依然不能回去给他们扫墓,但我深深地在心里祭奠着。
我常常想,也最终明白,在这个人世间行走一程,在无边无涯的时间荒漠里,有缘分做了一回亲人,其实已经是我们彼此最大的福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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