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阳正艳，暖风如薰。 梅竹亭外已是暮霭四起，不见蝶舞，唯闻鸦啼。 大约，疲惫的归鸦也不愿栖身孤峰入云处罢。尽管，梅竹亭外修篁碧雾，竹语籁籁中娇黄点点，正幽幽馥郁，香梅如雪。 林诗音乌丝慵卷，一双仍旧清澈如水的妙目定定望向李寻欢，忽地俏靥染酡，微俯螓首。珠钗轻颤，蛾眉羞颦。背印夕照，清风撩鬓。衣袂飘飘，皓腕炫目。出尘清绝中带着一丝莫明的谲诈，诡如月魅，艳似妖姬。 李寻欢落寞的眼神中似有灵光一现，稍闪即隐。 ——昔情已逝，伊人唯梦。造化弄人，更待如何？垂首避目，暗自叹息。 梅竹亭。武林中人只道是小李探花雅趣悠远，矫矫不群，是以环亭遍植异竹名梅。岂知另有深意。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此处正是他和林诗音两小无猜时的嬉戏之地。伊时方盈盈十五，美似竹梢雾，洁如梅蕊雪。巧笑清玲，动魄入魂。 ——至那时起，那小小可人儿的身影已每晚娇笑于李寻欢梦中。 林诗音无言，径举青铜爵。一流冰泉乍泻，缓缓斟满一对翡翠杯。醇酿清洌，酒香四溢。 李寻欢又暗自叹息了一声。目沉如水，似老僧入定。潜息右譬，隐匿袍中的手指悄然暗弹了数弹。 诗音诗音！ ——寻欢实负卿良多，早就该死。深情无依，生亦何欢？诗音诗音，非是寻欢生性凉薄，可事已至此，一切无须再言。寻欢早厌倦栖风眠月的江湖不归路，葬于故乡良辰，亦不虚此生也。多谢诗音。 ——既是卿赐，鹤顶红亦当琼浆畅饮。 ——今宵魂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李寻欢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一滴凄楚的浊泪滚落杯中，连同一抹凄怆的惨笑俱被翠杯掩蔽。 亭外有飞雪轻淡，亭内无洞箫合琴。 浓倦漫袭，黑沉如夜。李寻欢劲气倏失，内力如蝶轻飘青冥。软软仰卧于地。 靴声竞响，长笑震空：“探花郎别来无恙否？”上官金虹锦衣煌煌，笑声朗朗，踏亭而入。 李寻欢无语。 林诗音悄然背过身去。 “林丫头不必如此！江湖风霜险，探花郎与其遭伧夫暗算，不如栽于你手。探花郎以为然否？”一番阴谋勾当竟被他说得大义凛然，体贴入微。 李寻欢竟也微笑点头。 上官金虹肃然抱拳：“李兄！兄弟此行亦属迫不得已。李兄之人品武功皆令兄弟深佩！只是李兄太过卓尔不群，不贪世俗功名富贵，有碍兄弟所谋武林霸主俗务，如此只好得罪了！” 李寻欢微微点头答礼。 “李兄所中乃‘一笑逍遥筋骨散’，于性命无碍，只是此后再难运劲发功。兄弟虽自负武功，然‘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却也天下闻名。兄弟一是有所忌惮，再嘛，林丫头坚不愿取李兄性命，兄弟无奈，只能出此下策。听说海外极东之地有仙乡乐土，兄弟随即遣舟出海，送李兄前往颐养天年。兄弟自当善待林丫头，这‘盟主夫人’之位在李兄眼中自然不值一哂，然于我辈俗夫却颇为要紧。如此这般，你我可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哈哈哈！”上官金虹说得理直气壮，冠冕堂皇。 上官金虹亲自上前，解下李寻欢腰间刀囊，仔细把玩。 李寻欢全身如棉，一动不动。 “如此小刀竟能例无虚发杀人于瞬间，李兄真可谓神人也！”上官金虹由衷赞叹。 随即取出一叠五寸左右长、印有人头的红色纸张，置于李寻欢手边：“李兄见谅！李兄这包名扬天下的飞刀就由兄弟收藏了——想来李兄日后也难以再使此物。此纸名为‘钞票’，乃极东之地购物之币，等于本朝银钱——此乃兄弟闻知有彼地后托海客所带回，聊供李兄日后饮酒所需。哈哈哈！兄弟还算想得周到否？”上官金虹笑了。 欢声纵笑，声震竹簌，梅上积雪纷纷飘落。 李寻欢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轻若亭外那片悄然吻上梅蕊的雪花。 ——李寻欢一生贪杯，岂不知酒中有毒？然而他还是喝了，真的喝了，也真的准备去死。 ——只是，在喝前潜运内力于右腕，悄然弹了弹手指。 ——如果，是诗音要我死，寻欢既负卿良多，就一死相酬。五指交扣后自然会散功而亡。 ——要是别人另有图谋的话，嘿嘿。 ——江湖处处波谲云诡，飘泊久了，自然而然多了个心眼。那怕，是对林诗音。 谁也不知，李寻欢竟然到过上官金虹说的那处东方仙乡。在那里李寻欢曾饮过一种名叫三鹿奶粉的仙液琼浆，据当地土人言，是物甚为神妙，饮之可使血肉凝结，单指破石。常饮更能变肾脏如钢，化精囊如铁。堪比苦练七七四十九年“内脏金钟罩”。李寻欢游历数月饮之甚少，只来得及将神物妙处化运于指。仅是如此，业已能在全身瘫痪状态下发刀于无形。 更没有人知道，李寻欢也认识上官金虹所言之“钞票”。并知道那乃是普天之下第一至宝：此物非但能若上官金虹所言购置衣食行住百物之需，竟能买来天下至难之物事：鬼推磨、磨化神、神为痞、痞当官、官变匪……诸如此类，罄竹难书。它更具一项奇处：锋锐无匹，无坚不摧。若运用得法，竟可开碑裂石，削金断玉如切豆腐。 也幸亏没人知道。 李寻欢暗扣一钞在手，轻吟一声：“俯卧撑！” 上官金虹如遭重击，心神大乱，忽地跳起三尺，急使一招千斤坠降落。堪堪稳住身形，李寻欢复又轻吟了声：“俯卧撑！”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亭摇柱颤，竹梅欲摧。 恰似有双无形巨手托住了上官金虹的双脚，倏然离地三尺。上官金虹大骇嘶吼：“你说的虎什么？是什么虎？这是什么魔咒？” 李寻欢淡淡笑了，仍带着些许落寞。 ——不是什么虎，但确是比任何虎都厉害的魔咒。也是他游历东方仙乡时所学：“俯卧撑魔咒”。 此咒一念，云愁雾惨，巨浪滔天。三丈之内所咒之人必飞升腾空，投波蹈涛。 也幸亏亭外无江，上官金虹只是飞身扑摔向亭外，溅起满地积雪。 上官金虹心胆俱裂，惨嚎中使出梯云纵轻功，跃升欲逃，李寻欢手指一弹，钞票飞出。 其疾若电，无坚不摧。小李飞钞，例无虚发！ 上官金虹只觉劲风袭喉，那钞如红面厉鬼，扑面而至。 到底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上官金虹！在喉管一凉前居然还看清了那飞钞上有一行小字，并念出了声：“中国人民很行？” ——这，这又是什么魔咒？ 可惜，他已不会知道了。飞钞掠喉，透脖而入。 其疾若电，无坚不摧。小李飞钞，例无虚发！ 李寻欢喃喃道：“那不是‘很行’，上官兄。那两字是‘银行’。” 他抬眼望天，满目落寞。 |
李寻欢喃喃道：“那不是‘很行’，上官兄。那两字是‘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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