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星的格局,与别处大致相同,都是老大的一个刊头画,下面排着许多版面,网上的ID ,平常闲时,往往进来,每每花些时间,写一篇篇帖子发上来,倘肯多花些心思,便可以得到版主加威信,或者几十文金钱,如果再努力些,那就能得到版主鉴定置顶或精华了。
我从去年开始,便在六星里的版块里当斑竹,六星老板说,太柔弱,怕招徕不了人气,就做二版吧,可是一般的ID,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所以过了不久,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门负责灌水跟帖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在论坛里,专管我的职务:灌水跟帖。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论坛里,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经常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脸颊上时常带着许多泪痕。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多了新的泪痕了!”他不回答,对版副说,“我发一篇帖子,要求置顶,另加精华。”便贴出他的帖子。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跑到议事厅哭去了吧?!”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跑到议事厅大玩秋雨含泪,哭得好伤心。”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此秋雨非彼秋雨也,秋风秋雨愁死人”。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论坛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做过版主,还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可在论坛里好为人师;显摆老子天下第一,于是触犯众怒,被迫辞版。幸而他与六星老板有些交情,便替人家发发帖,换一碗饭吃。后来耐不住寂寞便跑去议事厅哭闹,于是另有版面请他去做板斧,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显摆得瑟。斑竹做不到几天,请他做斑竹的人谁也受不了他,纷纷拿砖拍他。结果斑竹一职,辞了又上,上了又辞,如是再三,反反复复,最终从六星斑竹花名册里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发了帖子,要求置了顶,自己做了沙发后,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做过斑竹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斑竹交椅老坐不长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说什么老子在管理干部学院教书的时候,讲过写作课,比这牛逼多啦,那才叫hip啊,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斑竹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斑竹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中国古代文学史》是谁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将来做首版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首版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郭预衡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点头说,“对呀对呀!不妨我们一起从《中国古代文学史》读起,每有心得,还可以拿来互相交流,既成全了版面,也陶冶了自己。你说可好?”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斑竹正在慢慢的回帖,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网友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另有高就了。”斑竹说,“哦!”“他总仍旧是跑去议事厅哭诉,这一回一哭二闹,算是得遂心愿了。”“后来怎么样?”“有人听得里面他吵吵嚷嚷,有哭有笑,出得门来,只见他手舞足蹈,喊什么我辈岂是蓬蒿人之类的,唱着跳着的跑了。”“后来怎样?”
“怎样?……谁晓得?许是又做了什么斑竹了吧。”首版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跟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是又做了什么斑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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