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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行道上的瓦片(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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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西歧
时间:
2010-9-18 21:46
标题:
颐和园行道上的瓦片(外一篇)
颐和园行道上的瓦片(外一篇)
如果要编一部清朝末年的历史,至少会有三分之一的内容绕不开这一座园子:咸丰十年(1860年),这座园子被英法联军劫掠焚毁,一度焦土斑驳,荒草披离,狐鸣鸦啼,极目凄怆、光绪十四年(1888年),慈禧假借筹措海军经费,刮得地方白银3000万两,不惜工本,原地重建,琉璃金瓦,廊檐重重,珍木奇石,列列布陈,奢华倍于咸阳阿房宫、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改良派首领康有为,得两朝帝师翁同龢引荐,赶赴此园觐见光绪皇帝,对答询证变法事宜,嗣后,百日维新流产,七君子诛,皇帝本人幽禁于此,直至悒郁而死、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此园又遭“八国联军”洗劫打砸,情景一如圆明园,十室十空,百阁百圯,惟余孤孤断垣,危危残壁、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清廷罔顾国力国势,动员巨款,再度大规模修复,又复昔日富丽堂皇,尊贵森严。慈禧老佛爷的后半生,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这里居住。她在这里坐朝听政、谋划主张、颁发谕旨、接见外宾。当年,能来这里的,多为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封疆大吏,蕞尔小民,惟有在百步之外的巷口街角,匆匆一望的福份。
沧海桑田,天翻地覆;青禾黄土,日长月久。曾经森严壁垒的皇家禁区,如今早演化做了四海大众的游览场所。
行脚踏进颐和园,并不惊叹规模布局的恢宏大器、建筑藻饰的丰美华丽、家具用具的精致珍贵。这些,早在意想之中,任它们再怎样的奇瑰奢糜、怎样的巧夺天工,也在意想的四极八方之内。这是先入为主在弄人。先入为主扼杀了太多的感动与激动。先入为主有时也扼杀了许多的才华与事业。我们常常先入为主,我们也常常被先入为主。行览这一座规模之最、保存完整之最的中国皇家园林,本应让人心动的,竟什么也没有让我心动,譬如万寿山、譬如昆明湖、譬如排云殿、譬如佛香阁、譬如云辉玉宇坊、譬如8000幅彩画长廊、譬如那些发生在这里的或惊心动魄、或扼腕长叹的旧朝故事。然而,也有心动。总也料想不到,在颐和园,引起我心头迭起波澜的,竟是那些普普通通的黄泥烧制的青灰色瓦片。
那些瓦片,不是用于屋面之上,不是用于窗牖之中,而是用于联结院园山水的行道之间。那些行道,淡黄侧石为框,七彩卵石为面,青灰瓦片为饰,曲曲折折、延延绵绵、藏头露尾,盘桓于园子的各个地方。那些长长短短、厚厚薄薄的青灰色瓦片,镶嵌于七彩卵石间,拼拼接接,断断续续,离离合合,竟妆饰出了花草虫鱼、飞禽走兽、山川河泽、人物故事等等形形色色、包罗万象的生动图画。不过是些普普通通、黄泥烧制的民用青瓦,而且颜色朴素单一,然而,凝神看那由它勾画出来的松兰梅竹、蝙蝠蟋蟀、亭台楼阁、河图洛书,“普普通通”就一下升华做了“非凡神奇”,直如在读一部普及版的《道德经》,诱人进入宽无垠、阔无涯的思想天堂。世上任一事物,就其静态看,一律都是普普通通,就其动态看,无不蕴藉着非凡神奇的魅力。这非凡神奇的魅力,原没有彼岸、没有边界,可以率性发挥,是人们人为地设定了彼岸与边界,譬如,江南的园林,也用瓦片做饰,但大多只用于做漏窗,瓦片妆饰的漏窗,构图也丰富,效果也显著——换步换景,然较之于颐和园的妆饰行道,毕竟显得局限。不免就想,瓦片是这样,我们每一个人又如何?或者也是一样吧?
当年家里做瓦坯
四十几年前,我们的国家很穷很穷,我们的家很穷很穷,在四十几年前的三、四十年里,很多人家都添了很多很多的孩子,却很少人家翻得起房子。孩子一天天长大,居屋一天天逼仄,人们节衣缩食,人们不肯丢掉任何一个工分,人们疯想着何日才能盖起新房。
忽一日,邻居仕法找到了我二哥,问他想不想盖房。二哥说,想,当然想。仕法说,若真想,你就带个头,我们来做瓦,当前,只有做瓦赚头最大。二哥说,我看都没有看过,哪会啊?做出来了又卖给谁?公社大队把我当坏分子,抓我走资本主义道路怎办?仕法说,不会做,我领你去学;做成了,哪个窑场都会来抢,眼下,上海无锡最缺的就是瓦了;至于公社大队会不会把你当坏分子抓,吃不准,我想,就是抓,也不至于去坐牢,最多批斗批斗,你们家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不会咋的。两人贼贼地商量了半宵,二哥就决定铤而走险。
以后的几天,二哥一吃过晚饭,就溜去了仕法家,每天总要到深更半夜才回转,他们是去十里外的一个偏僻小村偷师学艺去了。
说干就干,接下来就由仕法设计制造工具,几天里就弄出了主视图如古代编钟一样的能开能合的瓦桶(制瓦木模)、式样如沙和尚月牙铲一样的切铲(用以去除泥料中的结块)、带柄弓弦似的推子(用以切割坯料)、半月形的刮板(用以光洁坯料内壁)、T形的弥锤(用以锤合坯料接缝与光洁坏料表层)。仕法的老本行是木匠,弄这些东西,易如反掌。我二哥更没歇着,上街买来了洋锹(用以翻倒泥料)、漆刷(用以湿润坯料)、钢丝(用以开坯)、细纱布(用以套衬瓦桶,避免坯料粘结瓦桶)和其它一些辅料,在家前场地的一角铺设了青砖地(用以炼泥场基础),动员全家上下挖土取泥、挑担运泥、踩土炼泥。
瓦坯场如期开张,活真是重,人真是累,光将生泥炼成熟泥,就要光着脚板用劲踩踏十数遍,更要用那切铲和洋锹翻倒三四遍,直将泥土炼得无骨无核,柔若丝绸。乡邻齐来看热闹,小伙子、大姑娘、毛孩子齐来帮衬,炼泥场上热火朝天,人们一面劳作,一面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革命歌声多么嘹亮。”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炼泥、码方、切边、开料,万事齐备。太阳快要下山,月儿已在林稍,支起一盏桅灯一盏螟蛾灯,我们正式做瓦。蘸一蘸清清的河水,抹去坯料的凹凸,推出薄薄的坯皮,张开双手、捧起,恰如捧起哈达一样捧起,裹上瓦桶,围合两端,“恰、恰、恰”,弥锤轻挥,已是合围,再蘸一刷清清的河水,按那圆舞曲的节律修润面层,就着灯火观瞧,成啦!敞嗓问声:“场上可撒水?没忘撒上灰?”提起瓦桶,旋身过去,轻板、速提,叫:“掌灯来看看呀!”众人趋前,俯身,哇噻,四片瓦,合做一个圆圆满满的圆!一个坯,两个坯,“恰恰”声响到子夜,圆圆满满的圆摆满了全场。翌日,晨星在空,朝霞流彩,父母哥姐呼应来望,齐齐刷刷,圆圆正正,没一个瘫趴,没一个变形,总是惜财如命的爸,竟让我妈“快些上街去,去割一些肉、买几根油条、几粒糖!”
呵,一家人未免高兴得太早,那年月,人们大都都是一根筋。我家的制瓦场开张还没过几天,制瓦的风潮便一下席卷了全村,并迅速蔓延到了周边各村。那时代,哪里能容得下“资本主义”“春风吹又生”,于是,上面就发了一纸文件,将这制做瓦坯的行当纳入了“社会主义”的轨道:收支核算统归社队,制坯人家参照行脚工匠折算工分。然而,饶是如此,我们还是非常开心——因了这个行当新增的集体收益,当年的工分值空前绝后地增加了几十个百分点,每户制坯人家,都比往年多得了六七八九不等的十元币。
记忆当中,我家制瓦的历史大约延续了有五六年之久,别人家都不干了,我们家还在干。那时,我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后来,我问我二哥,为什么后来又停了?他答,那活实在是太苦了,换到现在,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来干。二哥大我八岁,那时才二十出头,我与二哥的中间,还有一个姐姐。我爸是长子,他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我爷爷早逝,我爸为了弟妹的活命,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平日勤耕于垄上,春闲拿扛棒去镇上扛大包,冬闲摇柴船赴城市贩柴火,一早就弄坏了身体。二哥之所以也那样愿意吃苦,也是为了父母弟妹。二哥英年早逝,于38上死于公社卫生院的庸医之手。落墨此处,我泪湿了纸背。
“秦砖汉瓦”,是华夏先民对这世界的最杰出的发明贡献之一;刻苦耐劳,是我们祖先传承给我们的最伟大的生存之道之一,我们可千万别丢了啊!我坚信,无论,无论,我们华夏民族,决不会丢了不该丢的东西。
2010、9、18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0-9-18 22:30
长知识
作者:
醉笑陪君三千场
时间:
2010-9-18 23:11
忆苦思甜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0-9-19 06:15
颐和园, 不只一次地去过。当年总部的一个单位离它很近,军官证又可免门票。经常在晚上去园中散步,也有颇多感慨,只是真没注意铺在行道上的瓦片。。。。。。。。:L
《当年家里做瓦坯》更好,从语言到情绪,不错的散文!{:1_89:}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0-9-19 07:28
我爹就是早期弄资本主义被割尾巴,后来干脆什么不弄了
作者:
淡淡一片云
时间:
2010-9-19 07:39
秦砖汉瓦见证了岁月的变迁。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0-9-19 08:39
辽阳挖开一锹,就能看见秦砖汉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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