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是爷爷的妾。
年幼时,小奶奶在我心里是洪水猛兽,妖魔鬼怪。
父亲一提起她时,总是咬牙切齿的称她为“小女人,小脚婆”,以至于让我弟弟以为“小女人,小脚婆”是骂人的话,有一次和一个小男孩发生口角时学着父亲的口气恶狠狠的骂对方“小女人,小脚婆”,落下了笑话。
小奶奶是爷爷从外地带回来的一个女子,年长的人总记得当时爷爷带她回来的情景,那是一个傍晚,夕阳轻柔的洒在地上,爷爷牵着马,马背上坐着一身蓝衫的小奶奶,她的头发梳成一个圆圆的髻,髻上戴着许多银饰和玉饰,耳上的玉环随马蹄声的节奏摇晃着,爷爷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她,轻轻捏一下她的脚,她的脚标准的三寸金莲,鞋头又尖又翘。鞋帮上绣着艳丽的花朵。到家,爷爷抱她下马,她双手搂着爷爷的脖,露出洁白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碧绿的玉镯。一个年近九旬的老人曾对我说:你小奶奶哦,不是一般的生得好看,我活着么大年纪,只见过画里的人和她一般好看,有的画里人还没她好看呢。只是她来历不明哦。
小奶奶有了身孕,走路如风摆杨柳的她总让爷爷不放心,小奶奶一走路,爷爷总是也拉着扶着。奶奶也怀了父亲,可爷爷几乎不进奶奶的门,但碍于奶奶家族的势力,虽冷落了奶奶,但也不曾虐待。
小奶奶坐月子时,爷爷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怕她在屋子闷,像抱孩子一样的把她抱来院子里晒太阳,她坐着,爷爷用一把枣红色的梳子为她梳理着一头乌黑长发,梳好后细心的盘成一个大大的髻,爷爷的嗓子极好,他会唱小曲给小奶奶听,他唱一阵,总会求小奶奶唱一曲,小奶奶架不住他的死皮赖脸,轻轻捶他一拳后总会清清嗓子唱,那些健在的老人说,小奶奶唱的有点像《黄梅戏》的腔调。
奶奶成了摆设,生我父亲时,爷爷没看过奶奶一眼,即便是这样,小奶奶眼里也容不下奶奶和父亲,她时常无缘无故的的站在奶奶的窗下跳脚叉腰骂奶奶,奶奶是个姿色平庸又性情木讷的女子,小奶奶骂奶奶“死人脸”,骂父亲是“讨饭的,花子”。
爷爷听到她的叫骂声,总是跑出来将她抱回屋,不一会儿,小奶奶的屋里就传来爷爷的唱小曲的声音,和着爷爷的声音的是奶奶压抑不住的哭声。
解放后,奶奶娘家没落,奶奶和父亲的噩梦从此开始。
爷爷不再养活奶奶和父亲,只给了奶奶一间屋子做栖身之所并和奶奶再无来往,在那场天灾人祸中,奶奶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全身浮肿而死,年幼的父亲只能再次依靠爷爷,小奶奶经常挑唆爷爷毒打父亲,最严重的一次差点送了父亲的命,二叔呕吐,小奶奶硬说是父亲拿头发喂二叔,说父亲谋二叔的命,据父亲说,爷爷对他拳打脚踢,父亲苦苦求饶也没让爷爷软了心肠,直打得父亲大小便失禁昏过去才停了手,以为父亲死了,将父亲扔进山林,那是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后来父亲醒过来回到家,小奶奶见了鬼一样,愣了半响憋出一句“你这命硬的花子,狼都不吃你。”
父亲就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十五岁就离开了家,再和爷爷无任何联系。
小奶奶给爷爷生下了四个儿子,但晚年却没有一个儿女愿意赡养他们,二叔三叔带着妻儿离开他们,只有大伯和小叔在家,于是爷爷一纸诉状,将他的儿女告上法庭,这中间当然也包括我的父亲,于是,这一对老人在暮年颠沛流离的吃转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爷爷和小奶奶,一个身形高大的的老头扶着一个身形瘦小面容白净的老太太站在我家大门口,父亲看见他们,捏紧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挨千刀的,你们还有脸来。小奶奶看见我父亲的架势,往爷爷身后缩,爷爷张开双手,老母鸡护小鸡样的护住她。
父亲吩咐母亲,爷爷和小奶奶在的时候,不许做好吃的。一吃饭,父亲就开始数落爷爷和小奶奶的种种不堪。爷爷和小奶奶闷着头吃饭不吱声,小奶奶不敢夹菜,爷爷就不停的夹菜给她。父亲说:给你们吃,还不如喂狗呢。
爷爷和小奶奶吃了几年的转饭,爷爷病逝。临终前交代,以后要把小奶奶葬在他身边。爷爷去世时,拉着小奶奶的手。
爷爷去世后两个星期,无痛无病的小奶奶也在一个深夜安静的离开了人世,我看过她的遗容,面容安详得像一个孩子,甚至嘴角还隐隐透着笑意。我一直都认为她离开前一定是看见了爷爷,高大挺直的爷爷牵着马来接她,温柔的抱她上马,一如多年前的那夕阳满地的傍晚。
今年和堂姐说起小奶奶,至于小奶奶对我父亲如此刻毒,我们猜测可能是由爱生妒,才容不下她的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至于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也许她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和爷爷私奔,也许是个青楼女子从了良,而这些秘密已经被爷爷和小奶奶带到另一个世界上了,再也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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