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四的女人梅青,近来才深切感受到:岁月催人老,岁月还会剪断记忆。她的初中同学堆儿里有位叫“海”的男生,而她却一无所知!
事情源于梅青那天去探望家住郊区的父母。父亲一见梅青就絮絮地唠叨,说昨儿闲逛时遇见个老乡,他就是海。“人家可是热情、礼貌得很!他不断说起你上学时如何勤奋如何优秀。你当真不记得了?”见梅青满眼闪着陌生的光,父亲凑于她跟前的脸募地一阴,愤愤然在屋内跺开了步子。父亲最最反感忘本忘故乡的人。
梅青拍着脑门儿回忆二十几年前上初中的情景。可脑海里,无论怎样也打捞不出有关“海”的音容笑貌。“爸,我想不起来。初中的同学我真忘干净了。兴许他认错人了吧。”梅青边摘芹菜边懊悔: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后果就这样,连昔日同窗都记不住。
“咦,你这孩子,初中同学怎么会记不起来呢?人家现在可是水利局的副局长!”父亲对梅青的搪塞很不满意。他甩甩胳膊,托起茶杯,进客厅闭目养神去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又是同学呢!别看人家现在都当官了,说话可一点儿官架子也没有!人家就想跟老同学联系联系,还让我记下他的手机号。喏……”母亲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与梅青。梅青接了,茫茫然看着那一串数字。
说的也是,咱也不过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教书匠。这么多年人家还清清楚楚记着咱,那是看得起咱,咱可不能故作清高!嗯,这电话说什么也得打!想罢,梅青按着纸条上的数字拨打了手机。
几天后,梅青与海见面了。
那是海精心安排的一次同学聚会。酒桌上,海主陪,梅青主宾,二人紧挨而坐。梅青有些尴尬:这团团围坐一席的大老爷们她一个也不认识!
海解了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的同学。”从姓名到单位到职位到家中妻小,海一一介绍得好个详细。梅青傻不愣登的,什么也没记住。当时唯一认得清楚的就是海了。
海的眸子很大很亮,看梅青时眼神里盛满欲言又止的内容,让梅青不敢长久对视。唉,这样的同学聚会真不该来!
海说:“十年前,咱们同学有过一次聚会。同学中唯独缺你。大家都跟你失去了联系。”
有人插嘴:“不对!海能联系到你,可他当时硬是不肯嘛!”
海急忙喝口茶,又像被呛住了,连连咳着。“那时候我刚刚从部队复员,工作无着落,心也飘着。可巧梅青是咱们同学中唯一的大学生,又去了事业单位。我当时那个寒酸劲儿,总觉得开口去邀,她会拒绝的吧?”
梅青说:“瞧你这话说的。我却有另外的顾虑:以为这么多年,我一门心思读书,平日里孤情寡义的,大家也许全都忘了我。所以这事儿怪我,是我不好意思联系大家。”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起梅青当年上学的情景,一些梅青自己记不起的陈谷子烂芝麻,他们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尤其海说得最多。这令梅青大为羞惭:初中生活算是白过了,同窗的陈年往事一桩也忆不起。
海说:“知道你想不起来。初二快结束时,我被批准去参军。我去班里与同学们道别,出教室门时我回头看大家,大家全都齐刷刷看着我,好像就你低着头翻课本。”
梅青猛地晃悠一下身子,答道:“是吗?我怎么会那样?太过分了!”众人就笑。
梅青站起身,手擎黄橙橙的果汁,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向着众人道:“各位兄弟姐妹,这么多年大家都还记着我,我心里感动着呢!而我对初中的人和事记忆却支离破碎的,实在是对不住啊!曾经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说有个小女孩八岁时从家中走丢,二十年后养父母准她寻找她原来的家,她的回忆却是一堆碎片,只记得房前的树,村中的坑,,屋顶上的青瓦,场院里的麦堆。让她成功找回曾经的家已经难上加难了。现在我就像那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儿,二十年后我想找回我们的初中年代,却只剩支离破碎的片段了。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很差劲!我敬大家一杯,恳请大家原谅!”
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大家你敬我我敬他,逐渐地彼此不再拘束,迅速放开肚囊吃喝得好不痛快。
期间,梅青却滴酒未沾,因为出门前她跟老公承诺过;海也滴酒未沾,因为他的皮肤遇酒精就过敏。然而他和她在众人传杯换盏的火爆气氛中,微薰上一层眼神迷离的醉意。
散席后,海执意去送梅青。梅青推脱不过,也就由着他驱车去送。
路上,海幽幽地说:“你不曾离开过我的视线。从初中到现在。”
梅青幽幽地答:“我却一无所知。从初中到现在。”
“十年前,我曾央人拐弯抹角打探你,看我们有没有缘份。得到消息,你订婚了,对方个子高学历也高。”海叹口气。“不过,看你幸福我也就放心了。我于是选择隐身。”
“为何不直接去找我?至少也给我一个‘在线上’的讯息,让我看得见你啊。你看,缘分就这样丢了吧。”梅青半真半假地说笑,定定地看着海。可当海看过来时,她又躲开了视线。
“当时的我一无所有……”
“现在的你倒什么都有。金钱、地位、房子、轿车,都有了。”梅青顿了顿,又说:“老婆、孩子也都有了。”
梅青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和呼啸鸣笛的各色车辆,闷闷地想:我也什么都有了。
第二日,梅青接连收到好几个海的短信,她没回。怕老公看见,她一条一条全给删了。后来,海的短信没完没了地发过来,梅青只好回了:“来自心灵的,就回归心灵吧!你我都是现实中人。”
现在梅青依然如故,爱家庭爱事业。海也依然如他,爱事业爱家庭。每遇同学再聚首,两人皆带着亲眷出席。
梅青与海,二十年后又相见,仅能以兄妹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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