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下的精灵
文/赵化鲁
这是一个别致而遥远的所在。
那一年初中毕业,不明事理的我报考了中专。偏居乡下的父母,无门路去走动,中专自然是去不了的,尽管我的成绩列全县前几名。到县教育局象征性地探问了一下,骑自行车的父亲,便载着他自以为很争气的儿子,到离县城20多里的一所乡镇高中报到。按我的成绩,考入县城高中是绰绰有余的。只因为报了根本走不了的中专,于是我被县城高中“漏下”,录进了乡镇高中。命运的阴错阳差,我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在父亲曾经就读的母校,度过了难忘的三年高中时光。期间,在县城高中就读的邻家女孩,周末回来必然会和我言说一番就读校园里的有趣人事,在互通有无中,一任时光悄然流逝。
师范院校毕业,也曾想过到县城高中教书。我当年的高中班主任王老师,已经调入县城高中担任了领导,他一番实事求是的分析,让我断了进城上班的念想。是啊,无权无势的农家孩子,还奢望什么成为“城里人”?端上公家饭碗就不错了,知足吧你!偶尔到城里来,县城高中的大门巍峨。进出校门的年轻或年老的脸庞,在我眼里说不上神圣,但总有几份陌生和恍惚。到昔日的乡镇高中任教,一晃三年。抓住一个机会,北上省城进修与漂泊数年后,几经周折,我最终成为县城高中的一员。无缘在此就读,最初上班又与之擦肩而过,不想年届而立时跻身其中,竟然谋得一处教席。抚今追昔,不知今夕何夕!说老实话,我没有做好准备。不经意间,与我之心仪便撞了个满怀。
前日,走过廊腰缦回的贡院外围,一只鸟雀挡在面前。此刻,远处小亭下,是三俩静读的学子;草坪和花圃,营造着静谧;鸟雀没有因我的走近而惊悸,它依然故我,甚至还与我片刻对视。在我思忖等候还是绕行的时候,它突然自顾自地盘旋而起,却又不走远,把附近的一丛翠竹,摇曳得风姿绰约。麻雀,抑或燕子,我没去细想。飞舞眼前的精灵,无论是唐人笔下的“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是庄子的“蓬间雀”,都和我有几份生疏。真的,我没有想到会与之相遇,当然它怎么想我也无由揣测。只见它腾挪起伏,怡然自得,把自我的生命演绎出精彩。鸟雀是欢愉的,它的欢愉也感染了我。鸟雀没有悲欢吗?或者它已参透了一切,翩然起舞,化忧伤于无形?有人或许会以责任感的神圣,来为自己的沉重自诩。殊不知,这里曾经出过一个最有资格谈论责任的先贤。流寓曲沃的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顾亭林先生,相传在此著述讲学,而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惊天呐喊,就吟成于这个幽静寂寥的晋南一隅。
在校园的一角,“顾炎武讲学处”的碑石醒目。历史的真实与民间的流传或有距离,当我每每顾瞻前贤或许驻足的故地,内心的肃穆和庄严便不能自抑。客死于沃地的亭林先生,把生命最后一缕慧光,播洒在绛山沃泉。其忧时济世的爱国情怀,横亘时空,无保留地浸润了远山近水。当年邻家女孩的讲述,给了我这所校园最初的朦胧印记。而今,客居京城的她,似乎忘记了与故乡母校的我,通一下音讯。“每依北斗望京华”是老杜的固执,“潮打空城寂寞回”是梦得的感喟。廊庑下神奇的精灵,给了我感动,赐予我宁静。素常的悲戚,在鸟雀的影子里,飘忽至虚无。十余年寄身于此,直到今天,我才学会端详鸟雀的悠然,岂不愧哉?
一岁一枯荣的草木,遥远的前贤,熟悉又复陌生的人事,伴着廊庑下如约出现的鸟雀,把我的心绪牵向了久远。
2010-6-25晚,沃城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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