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花香
对于花草,我知道很少,偶尔种些,大都活不长,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花草的喜爱。小时候,老家院子里,奶奶种了很多花草,不算名贵,多数是月季花,给院子增色不少。每当奶奶迈着小碎步,忙着浇水,我的问题就来了:“奶奶,家里为什么只种月季花,而不种牡丹、玫瑰呢?”奶奶笑呵呵地,答非所问:“月季好啊,月月开花,我们院子月月有花香。”
月季花月月都能开,花香满园。奶奶却是掌管花的第一人,未经允许,我们不能轻易采摘。我曾趁奶奶不备,偷一、两朵给隔壁的好友欢欢,最终还被奶奶察觉,而被处以极刑,不能给花浇水、施肥了。我不浇花,还能做什么呢?我急了,跟在后面缠她。奶奶没办法了,逼我答应今后不偷采花,才会原谅我。我重重地点点头。
花不采了,花瓣可得要勤捡哦。奶奶见不得花枯萎,还说花一直是有生命的,可以永远存储起来的。她会把收集起来的花瓣,做成荷包,送给我们。所以,拣花瓣可是一件美差,拣着花瓣,遥想挂在胸前的荷包,一定特别香,非常美。
这些事眨眼过去了,我离家已经多年了。爸爸狠心丢下我,过继给表舅。我离开家乡,见不到奶奶,闻不到月季花香。上学、求职、工作接踵而来,直到结婚后,我才跟老家联系密切一点。爸爸三天两头地拨电话过来,聊聊家里情况。当提到奶奶时,他哽咽了: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眼睛也不好使了,看不清楚东西了。我握住话筒,心碎如裂帛,咝咝直响,要能回家看看,该多好啊。爸爸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
家乡变了,原先房子、小河、木桥无处寻觅,只有静静地立在奶奶面前,我才知道到家了。奶奶半依靠在床上,我轻轻地叫了声:“奶奶。”妈妈拉拉奶奶。奶奶张开手臂,犹如抓空气一般。我愣住了,想不到奶奶失明到如此地步,连忙托住她,惊讶地问爸爸:“不是看不清楚吗,怎么会这样呢?”
奶奶喃喃地问:“谁啊!”她瘦弱枯小的手,在我脸上摩挲,我不争气的眼泪就出来了。奶奶抚摸半天,说东道西,就是没辨认出我,缩回手后很落寞,空洞地看着前方。我一个劲地说自己的名字,奶奶就就是听不见。
我流泪了,爸爸很难受,拉我出去:“奶奶失明好久,耳朵又背,记性不好,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人老了……”后三字说得有点含糊,我听得真切,心很酸,一抬头见他鬓角的白发,鼻子又有点塞,忍不住埋怨道:“奶奶都这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爸爸说:“你奶奶听说,城里挣钱不容易,花钱的地方又多,房价比黄金还贵,所以,她就不让我告诉你……”
我无语了:整天在城里拼搏,一口气喘不过来,自己累了,家人跟着累。我特别内疚,更想好好陪陪家人。其间,我晓得奶奶失明还跟月季花有关。有一次,奶奶浇花,不小心摔跤了,正好被花刺刺中,痛得很。她当时没在意,只是找了眼药水,滴一滴。谁知道时间长了,并不见好转。爸爸急忙送她去医院,医生也没有办法了,好好的一双眼睛就这样失明了。我有点记恨月季花了,它没有牡丹、玫瑰名贵,却享受奶奶挚爱待遇,不图回报,还祸害别人,实在不该留下。于是,趁爸爸带奶奶去医院复查之际,我飞舞镰刀,砍尽了院里的月季花。
傍晚时分,奶奶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我们都以为她累了,劝她喝点水,她不为所动。一直熬到晚上,爸爸叫奶奶起床吃饭,奶奶还是不愿意,一家人轮流过来,都不行。我们不知道怎么了。她摸摸索索的,颤巍巍地问:“今天没有花香,我吃不下饭。”
我不下思索地说:“都给砍光了。”这一次奶奶听得特别真切,干枯的手一指:“你是谁啊,凭什么砍我家的花?”我愣住了,无言以对,奶奶浑身哆嗦起来:“你一定是不孝子孙。没有花,我怎么做荷包,留给儿孙啊!”真没想到,奶奶不认我这个孙女,只认月季花。人真不如花啊。我赌气地坐在一边。爸爸、妈妈忙着劝奶奶别生气,我堵得慌,回到房间,并跟奶奶结下仇怨,不理奶奶了。
天热起来,妈妈叫我抬出箱子,晒晒衣服。妈妈真够心细的,我小时候的衣服都还保留着,忍不住比划着:“这还怎么穿啊。”妈妈摇摇头:“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淘气。不过真不是我心细,而是你奶奶不让扔,说你到了别人家,总要留点东西纪念一下。”
我不相信,奶奶都糊涂得不认我,还会这么心细。妈妈不跟我理论,微笑着去晾衣服。忽然,我叫了起来:“妈妈,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啊!”妈妈一愣,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我手里拿着一只荷包,高兴地说:“是奶奶为你缝制的,可惜你走了,没戴过一次,一直藏在箱子里,我倒给忘了。”
我捏在手里问道:“既然是我的东西,就该归我了。”妈妈见我这个样子,戏虐道:“是你的,妈妈不会抢的。”我得意拿着荷包进屋,看到奶奶偎依在床边,不知该不该招呼一声。她冷不丁地开口了:“你是谁啊,手里拿得是荷包吗?”
咦,这太神奇了,她怎么知道我拿得是荷包啊。奶奶似乎猜中我的心事,拧起眉头:“这种香味,只有花晒干后才有的。”我不敢小看奶奶了,毕恭毕敬地递过去,奶奶握在手里,使劲地嗅嗅,然后细细地捏捏,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是你的荷包吗?”我连忙点点头,奶奶没反应,我才想起奶奶失明,耳又背,于是大声地说:“是我的荷包,奶奶做的!”
奶奶似乎听到了,连忙回应我:“你是平平,平平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奶奶摸索着,就要爬起来。我连忙扶住她,大声叫院子里的妈妈。妈妈跑进来,我语无伦次地说:“奶奶认我了,奶奶认我了……”
妈妈有点不相信,可是奶奶抓住她的手,急促地问道:“平平回来了,是不是啊!”妈妈流着眼泪,大声地回应奶奶。一只荷包,把我们祖孙三代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几乎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荷包的事情,家里涌动着欢快的气息。爸爸回来了,接过荷包翻来覆去地看看,并没有什么名堂,怎么就让老人家认我呢?我也不知道,只是把荷包挂在胸前,精贵得要命。
奶奶认我了,我可以回去了。晚上,妈妈劝我早点休息,我捏住荷包,觉得太神奇了。突然,我感觉底角硬硬的,翻过来仔细端详,见有米粒大小的“平平”两个字,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叫妈妈找出其它荷包,都拥有同样秘密。这时,我才明白:我们乳名,都被奶奶的记忆留在荷包里。只是,我们晚辈很少用心去发现。
爸爸、妈妈扶着奶奶送我走了好远。我拉住爸爸,一个劲叮嘱:“种好月季花,让院子飘香,让我们都戴上奶奶缝制的荷包!”爸爸点点头,妈妈插上一句:“奶奶老了,我会接过她的活,你放心好了,奶奶的心意,一定在月季花香中代代相传呢。”
其实,奶奶的心愿,就是我们全家的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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