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里百年祭
上个月是著名的水利科学家,黄万里先生百岁诞辰,说实话,那段日子里,我特别想写一点东西,写一点我对这个著名的水利科学家的一点感受,但是,却没写出来。
这是一个曾经被一国领袖定义为“脑后有反骨”的人,所谓“脑后反骨”我们很容易想起《三国演义》里面的那个被诸葛亮定义为“脑后反骨”的魏延。
1957年,他因为对三门峡水利工程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他预见这个工程上马之后会对工程周边的生态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为了避免这个恶果,他一次次的上书,直陈利害,可是在那个“大跃进”的时代,真实的声音是会被狂热和自负埋葬的,所以,黄万里等有良知的水利科学家的声音不仅没引起重视,反而被视为“敌对”。在一片狂热的鼓吹三门峡上马,黄河可以变清的躁动之中,黄万里这个不会掩饰自己的人,在一次面对周恩来的时候,他对周恩来说:你们说:圣人出,黄河清。我要说,黄河不能清,黄河清,不是功,是罪。后来三门峡库区的事实验证了黄万里先生的观点。但是,他却因为说实话而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
这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勇于坚持自己的人,是一个大写的人,是一个不会轻易的低下头的人。在他的晚年,他是一个在三峡工程决策之中,始终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在一项关乎子孙后代命运福祉的工程上,他不受左右思想的影响和左右,始终坚持自己,这是一种何能的难能可贵。
如今,当我们面对三峡工程周边地区频发的地质灾害,人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二十多年前,黄万里先生的奔走呼号:“三峡工程一定不要上,一定要上,后患无穷。”黄万里主张从江河及其流域地貌生成的历史和特性出发,全面、整体地把握江河的运动态势;认识和尊重自然规律 ,把因势利导作为治河策略的指导思想。他的这一理论,在学术界有广泛的影响。他一生坚持反对修建黄河三门峡水利工程及长江三峡水利工程,并不是因为他是头长反骨的人,而是源自其水利的基本理念和对中国水资源的正确评价;但他的治黄策略及对于三峡工程的意见均未被决策者采纳;在被“平反”以后,他多次向中央去信,阐述自己的观点,但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即便是在他弥留之际,他依然关注的是他的祖国的水利事业,除了长江的水利汉口安危,他没有提个人及家属一句话;他满腔的深情,火一样的大爱,全部倾注于祖国人民和他为之耗尽了毕生精力为之忍受了无限屈辱痛苦的江河。
三年前,我曾经和我的妻姐一个也是从事水利事业,并且事业有成的人谈论过黄万里先生,她的态度让我颇感困顿失望,所以,我笃信: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为黄万里,但是,起码在这个领域里需要有黄万里先生的品格和坚持。可以说,黄万里先生身上集中了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知识分子精英的典型特征:中西合璧,忧国忧民。
身出名门,父亲是著名的教育家,,爱国民主人士黄炎培先生,所以,我一直觉得黄万里先生所以一次次的直言不讳地“直谏”,显然是与家教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颜死谏”。但是,他却没听父亲黄炎培对他的一句忠告:“取象于钱,外圆内方”,这句话的意思是,做人要有原则,但是待人处事要有回旋余地。显然,黄万里只是记住了“内方”,晚年的黄万里曾经也说过自己没有尊听父训。但是,父亲还有一句话让他毕生刻骨铭心,那就是:“为人必须喷出热血地爱人。”这句话几乎影响了他的一生。
1958年,清华大学党委宣布划黄万里为“右派”,当他们对黄万里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黄万里说:“伽利略被投入了监狱,地球还是绕着太阳转。”果然,两年之后,黄万里对三门峡水库的预言应验了,渭河大淤,成为悬河,淹毁良田八十万亩,库区农民被迫背井离乡。
1964年,毛泽东据说是有意给了黄万里一个“摘掉右派帽子的机会”,他对黄炎培说“希望黄万里写一份检查交上去。结果是,黄万里非常“不识相”的上书说三门峡问题并无什么高深的学问,却没有几个人敢于说真话,国家养士多年,士却不敢说真话,这是为什么?结果这样的质问后果是什么自不言而喻。这一顶右派的帽子,他戴了整整二十二年,一直到1980年他的右派帽子才被摘掉,他是最后被摘掉右派帽子的,所以最后,一定是与他被“钦定右派”有着直接的关系。
22年的右派人生,让黄万里唯一遗憾的只有两点,第一是孩子跟着他受到牵连,第二是失去了青壮年为国施展抱负和才华的机会,从这样的回忆文字里也可以感受到他的人格。但是,他是一个大写的人,他并没有因为头上这顶特殊的右派帽子而感到绝望和沉沦,他乐观而坦荡。
八十年代,当他以七十岁的高龄重新站在清华的讲台上时候,他拒绝写一份“博士生导师申请书”。性格依旧“耿直”,尽管不是“博导”,但毕竟是教授,又是留美博士,所以论文答辩的时候,还是会有人请他,结果他老先生在答辩现场“较真”到令人打怵的地步,即便是有人劝他,他依旧不会给任何面子。
黄万里晚年最大的事情,当然是坚定不移的反对三峡工程,也正是这个因素,让他时至今日也会被人们提起和关注,让他重归了公众的视野,也使他回归了悲剧的宿命。从1985年起他先后六次给历届国家领导人写信,痛陈三峡工程之弊,但是,这些发自肺腑,充满着忧虑的信件基本都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他的一些愤懑之词,逐渐成为一些人眼睛之中的“不受欢迎的人”。
黄万里的长女黄且园有几句关于黄万里先生的话,我摘录如下:
“他和他那一代中国所有的知识精英一样,背负着民族危难的沉重十字架,他们活得太艰难了,可是也活得堂堂正正,活得有声有色。”
一个百年的人生,一个世纪的长度,在黄万里先生跌宕的人生经历里,因为说真话,因为说了让当权者不舒服的真话,而原本对政治毫无兴趣的他,却被政治因素摧毁了他的一生,让他在人生最好的时间里,被一顶右派的帽子压着,失去了他为之耿耿于怀的“报国机会”。这大概确实属于“性格悲剧”,因为他宁折不弯。
这是一个活出自己的人,也是一个为说真话付出毕生代价的人,他的一生都在为他的祖国的山河奔走呼号,但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狂热和躁动之中,在黄万里先生百年之际,我们追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依稀之中仿佛能听到一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睛擎满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壮哉黄万里!
2011年9月11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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