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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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行道边,林国强双手扶着不锈钢栏杆,一直在暗地用力,手上的青筋突出,仿佛能听到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这个位置刚刚好,倚靠着一棵大榕树,躲在树荫下远眺,视线广阔,对面却不容易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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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炙热,林国强的嗓子有点干。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背后走过,嘴里含着一只棒冰。
背后一溜商铺,一个胖女人坐在喜悦干杂店门口。
林国强摸了摸口袋,拿起一瓶农夫果园:4元五,又拿起一瓶鲜橙多,:3元五,林国强说:你这都比超市贵呀。
胖女人一瘪嘴:你到超市买去。
忍耐了许久的火气腾地串上来,林国强抓起一瓶水,抡到头上,准备狠狠地摔倒地上。
胖女人眼睛一直直直地盯着他。
他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突然自己就泄了气,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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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国强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盯着。
街对面是荣和招待所,就在中午时分,那个叫做王小凤的女人挎着一个野男人的肩膀走了进去。
整个下午,血一直皮肤下,脑袋里奔跑,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他头昏脑胀,双唇紧闭,嗓子干得冒烟,舌头仿佛僵直了,牙齿仿佛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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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做王小凤的女人是他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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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王小凤开着出租车,在大街小巷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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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王福才的短消息:骚婆娘,我忘不了你,出来不?
王小凤回了一条:我正在开车,今天规费还没挣够,老板骂起来够受。不上班,借你的五千块钱,我拿什么还你?
很快短信来了:哥说了让你还么?今天的规费我给你贴,出来陪我,哥再给你买新衣服,把你打扮成新媳妇儿。
王小凤扑哧地笑了:都残花败柳了,还新媳妇儿。
那边催着:不管,我都喜欢。出不出来?
王小凤犹豫着回了一条:那----我回家换套衣服,下午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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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凤回家的时候,林国强正在睡觉。
林国强是汽车队油库的保安队长,工作轻松,责任重大,且经常值夜班。
王小凤换衣服的时候,去了洗手间,手机搁在了卧室,滴滴的手机声惊醒了他。
他迷迷糊糊拿过手机,上面一陌生号码,消息显示:我在荣和招待所501室等你,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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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对冯玉莲来说,那天是个倒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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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国强顺手抄起一只玻璃杯砸向王小凤,她听见小雨的尖叫,这尖叫像拉得紧直的钢丝,越拉越紧,越拉越紧,快要崩断,她迅速捂住了小雨的眼睛,拉着她出了门。
楼梯间狭窄憋闷,灯光黯淡。依然听得见屋子里乌烟瘴气,鬼哭狼嚎。
小雨躲在冯玉莲的怀里,瑟瑟发抖,好半天她仰起脸,呜咽着说:奶奶,爸爸妈妈会离婚吗?
冯玉莲嘱咐小雨坐在梯子上,不要乱跑,然后说:我去劝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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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屋内,王小凤披头散发,嘴角鼻子都是血。
玻璃杯砸到了立柜的玻璃,上面一个骇人的不规则的窟窿,四周伸展着裂纹,那立柜是王小凤的嫁妆,立在那个角落,快10年了。
林国强坐在床上,铁青着脸,手上脸上都是手抓的血痕,手臂上一大块乌青,上面还有齿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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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凤还在声嘶力竭:这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你没本事给我找个好工作,我给私人老板打工,一天开10多个小时,累得腰酸背疼,挣那两个破钱。回来也没听到一句知冷知热的话,你不是加班,就是在麻将桌上。
今年我妈住院,我和哥各交10000元,你竟然只给5000,说什么房子要交按揭,我妈的命险些没了,你说你狠不狠?这房子我也有份,我不过了,我们一家一半,你要房子就给我钱,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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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莲心里恨恨的,儿子虽然窝囊,好歹也顾家,一直省吃俭用,对于王小凤这样的媳妇,偷了人还理直气壮,也不替小雨想一想。你就不能本本分分过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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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竭力克制着语气,对着王小凤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家的女人像你?
王小凤突然嚎啕大哭,她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的家,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冯玉莲也火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不守妇道,还不讲道理。
王小凤咆哮起来:我不过了,行不行,行不行?你再给他找个好媳妇吧。
王小凤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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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林国强一直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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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近段时间,王小凤有家不归,离婚真的走上了议事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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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国强每天失眠,头发开始一把一把地掉。
工作近20年,全部财产就一套房子,10000元存款。上次给了王小凤5000,现只剩5000了,小雨一天一天长大,这学费还是得赶紧存呀。
房子已交了18万元,按揭还有15年,按揭费每个月是2000元左右,市场总价格在40万左右吧。
如果将房子给王小凤,后半生估计他只能租房或者沦落街头了,王小凤离婚后是不可能养活小雨的,小雨跟着自己,好歹得有一个家吧。如果自己留下房子,就得付王白小凤近10万元,以后每个月还要承担按揭款,他那3000元左右的工资,到哪里去借十万元,而且以后拿什么去还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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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这段时间太乖巧了,乖巧得让人心疼。每天林国强下班,她马上递上拖鞋,将奶奶泡好的何首乌茶端上来,然后一个人缩到书桌前做作业。
很久了,她从来不提起妈妈。
晚上,林国强习惯坐在沙发上,电视的声音有点大,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母亲在一边默默地忙碌,透过门缝,灯光下小雨伏在书桌上的影子,那么小,那么小。
深夜,林国强习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偶尔起床,去孩子房间,偶尔听见孩子在梦里呜呜地哭,林国强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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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王小凤回来的时候,半年也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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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莲看王小凤的眼神冷得像冰,王小凤看冯玉莲也是视而不见。但小雨一下就扑了过去,兴奋得眼泪直掉。
冯玉莲转过头去,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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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凤是来摊牌的,这婚到底还离不离?
林国强依然耷拉着脑袋,小雨粘着母亲,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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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小凤心里也五味俱全。那个王福才有妻室,王小凤和他怎么混,又能怎样?半年过去了,当时的新鲜劲也没了,那时候王福才倒挺大方了,王小凤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甚至美容化妆都是他包了。现在呢,伸手找他要钱,就开始支支吾吾,借口也多了起来。
昨天王小凤将这段时间挣的5000元还给他,王小凤原是试探,本以为王福才当时说了不用还的。没想到王福才二话没说,竟然接了过去。一句话也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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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凤心渐渐冷了,一直冷到结冰。
王小凤不再接王福才的电话,王福才也不再打电话。
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偶尔王小凤路过荣和招待所,荣和招待所已经换了名字,变成了夜来香招待所。
王小凤眼睛里突然流出泪来,她恨恨地骂着自己,这世界每天都在改变,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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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凤知道林国强没钱给她,再怎么忐忑不安,王小凤还是顺理成章地回了家。
这婚始终是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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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王小凤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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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每天眉开眼笑,但冯玉莲就惨了,王小凤总是横眉冷眼,冷若冰霜。
一天,一家人坐着吃饭,王小凤突然说:妈,这个月的伙食费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冯玉莲知道是王小凤故意挑刺,一时着急,竟然说不出话来。
林国强气得又抡起了杯子,小雨一下抱住了爸爸。
王小凤谁也不看,将碗一推,站起身来。
蹬蹬的高跟鞋声响过,王小凤出门打麻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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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必须保住。
但这个家冯玉莲是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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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岁时,老公走了,这么多年,冯玉莲没有再嫁,在儿子家做牛做马做保姆,节衣缩食地替他们安排生活,用最节省的方式变换着花样改善一家人的伙食,没想到落个这样的下场。
洗手间,镜子里是冯玉莲满脸皱纹的脸,眼睑有些肿,眼圈微微地红,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
岁月不饶人啊,都62了。
对着镜子,冯玉莲喃喃自语:老公,你走了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天上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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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冯玉莲 收拾衣服出门的时候,林国强醒了。
冯玉莲说去女儿家看看,住上几天试试。
林国强嗫嚅着嘴,想说什么终于没能说出来。
他闭上眼睛,一阵眩晕,冯玉莲扶着他赶紧躺上床,顺手给他倒了杯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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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莲给女儿打电话,女儿那边声音嘈杂,半天才听到她回话:哦,妈,有事吗?哦,马上就来,哦,妈,你说话呀--.
冯玉莲挂了电话,直接去了女儿所在的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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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在一条繁华大街上,门上是花花绿绿的广告牌,进门一杆台秤,背景是某某减肥药的广告。
女儿和女婿在这家女婿亲戚开的药店打工,晚上轮流守店,一天几乎24小时不离人。
女儿是没有家的,家就是这家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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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的母亲有套房子,一套二,闹市区,现在也值不少钱。女婿家两兄弟,都没房子,一人占领着其中的一间。侄儿都6岁了。女婿每次回家,嫂子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发着脾气指桑骂槐。
继父是有房子的,但母亲仿佛窥透了兄弟两的心事,也仿佛考验着他俩,谁都不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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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问: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小雨呢?上学了吧,今天不用给她做饭?
冯玉莲说:好久没来看看你,还好吧?
妈,你脸色不太好,嫂子那人,你让着点,反正就那样了,哥不说啥,你就不说啥吧。
冯玉莲突然红了眼圈:现在,我敢说她什么。
女儿叹了口气:看在小雨的面上吧。
冯玉莲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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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莲掀开店铺后面的帘子,不到十平米的里间,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空间,锅碗瓢盆,衣服杂物堆了一堆,这地方怎么住人,这地方还得住人啦。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女儿一边回复着顾客,一边说:妈,你先坐会儿,我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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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莲没有给女儿打招呼就出了门。
正午的阳光很大,照得人晕头转向。
冯玉莲站在街头,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那么多的车来来往往,都有方向。
她该到哪去呢?
突然腿脚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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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地的一瞬间,冯玉莲仿佛看见了很多星星,在头上一闪一闪,亮晶晶地一闪一闪,多么美丽啊,像小雨的眼睛,冯玉莲最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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