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是半遮半掩的,地下有枯黑的树枝,地上有灰黑的灶台,房顶是一垅垅黑色的瓦,上面长满了青苔。顶上没有安亮瓦,阳光从来没有照过进来,只有门的两旁,各有一个两尺见方的窗孔。就那窗孔,也全被浓荫遮掩,阳光还是照不进来。积累的尘埃,化成了房中潮湿的黑土,楼阁、楼梯、房梁,与这些黑色融在一起,只有门框窗框的花岗条石是淡灰色的。静悄悄,阴沉沉,空荡荡,静悄悄阴沉沉空荡荡得连推门也有吱哑的回声。
这排房坐落在小山山阴之处,房前两丈之处是几棵老树,树下杂草一直蔓到房前,有条小路,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是泥泞的,层层的落叶铺在上面,经春夏春秋,又化成了泥泞。
山上是浓荫一片,山前是这排被人遗弃灰暗的房屋,房前是几棵枝叶浓得发黑的老树,树下是泥泞的小路杂草蔓到房前,哪怕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里也是一片阴暗、阴沉,甚至阴森。
房的后面,是座碉楼。这排房如碉楼一样,也是用沙石石灰红糖搅拌夯实垒起来的,同样百年风雨,碉楼墙皮也没的掉一块,而这排房呢?几条宽宽的裂缝纵穿山墙,野草从裂缝中长了出来,灰黑色的墙皮掉了,露出里面淡黄的沙石。
不知哪天,也许是风,把靠南那间房灰黑的房瓦吹落一块,一粒种子,随风飘进了这房,落到了地上。
风把瓦吹落了一块,阳光可以进来了,风雨可以进来了,这粒种子生根了,发芽了。也许还是风,又吹落了顶瓦,阳光大片大片洒进来,风雨洋洋洒洒飘进来,生根发芽的小树,慢慢长大了。
慢慢长大的小树,顶掉一片片瓦一栊栊瓦了,终于有一天,房顶轰然倒下,树枝伸出房顶,与对面浓得发黑的老树枝交汇在一起,笼罩着这排房屋。不知什么时候,几条梁被人拆走了,门也被人拆走了,任小树在房中自由自在地生长,小树裸露的根,虬盘在房中黑湿的泥土上。
风雨流年,树犹如此。小山前这排笼罩在浓得发黑树荫中的房,静悄悄地守着岁月,守着一段历史,或许,它还在等着主人归来,伸出房顶的树,望着主人回归的那条山道上。
而他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主人,洪全福,自踏上太平天国造反之路后,注定了此生不再太平,注定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太平天国是中国历史上最轰轰烈烈的一次农民起义,落弟秀才洪秀全以拜上帝会起家,率太平天国的天兵天将几年内席卷半个中国定都天京开创太平天国。
作为洪秀全族侄的洪全福,跟随天王洪秀全鲜衣怒马进入天京,官拜左天将,王居三千岁。天京城,应该有他的瑛王殿。
很快,天京就失陷了,天京一把大火,三千岁瑛王洪全福宫殿付之火中,洪福全在烈火烧天中逃离天京南下。
金田远了,天京远了,他的故居花县也远了。太平天国的残将余勇烟消云散逃避于清廷的追捕之中。
向南向南,在南边一个四面皆山的小村庄,有洪姓一脉。于是,洪全福倚着小山,垒建一排七间房,隐居于此。
此小山名像山。非山像山,像山非山,仅一个小土坡而己。像而非,非而像,正如农民家弟子洪全福曾官拜左天将王封三千岁又回到农田之中。
房后是树,房前是树,风吹过,雨打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三千岁瑛国洪全福在此渡过一段蛰伏的时光。
曾经沧海难为水。曾经的农民后来的三千岁瑛王不可能再回身做农民,他隐身埋名,继续南下,寻找更好的机会以图东山再起。
三千岁瑛王洪全福离开了山前的排屋,来往于港澳之间创办了洪门会,又带洪门兄弟策化反清复明广州起义,恢复国号为大明,洪全福自任“大明天顺国南粤兴汉大将军”。起义失败,又远飘南洋,期间巧遇并相助正在为推翻大清而奔波的孙中山先生。惜呼,壮志未酬,三千岁瑛王洪全福老矣。
太阳落在像山后面了,一片枯黄的秋叶,飘飘然然落在房中。洪全福没能活到三千岁,只有这排屋,这几棵老树,已过了百年。
洪全福客死香港,再也没有回来,这排房,也就没有了灵魂,任百年风吹雨打。不知什么人,在这排空洞的颓废的失去灵魂的房前种了一畦绿油油的青菜,展开着生命的蓬勃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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