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香爱情
木铃
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一口钢,从来不会说一句软话。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她好事做了,却在话语上得罪了人。当然,她经常得罪的人就是父亲。每当父亲责问她,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母亲反问,你对我好好说话了吗?其实,父亲也是刚硬的性格。两口硬度极高的钢碰撞在一起,碰不出柔情似水,只有四处飞溅的火花,烙得人生疼。
父亲不喜欢吃其他菜,唯独喜爱吃鱼,而且偏爱用小茴香烧鱼,说惟有小茴香才配野生的草鱼。于是,家里每次烧鱼都放茴香。父亲吃的香,母亲却从不举箸吃鱼。我们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喜爱吃鱼。
夏天,我们家的篱笆旁长满了碧绿的小茴香。烧鱼时,掐一把嫩叶洗了,放进鱼锅里,香气四溢。秋天收了许多种籽,做佐料用。
我们去外婆家的时候,母亲总是从家里带一些小茴香,到了做红烧草鱼这道菜时,她便亲自上手。外婆一家人都不大吃小茴香烧的鱼,那盘鱼几乎是父亲专享的。母亲解释说,他不喜欢吃别的菜。
一次,父亲被朋友约出去吃饭。母亲用香菜烧鱼,我和弟弟都说好吃。母亲刚吃了几根香菜,父亲却回来了,原来他的朋友临时又改时间了。父亲大发脾气,说母亲把鱼做坏了,哪里还能吃啊?
母亲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上来了,说,自己也长手了,想吃,自己做去。
后来,两个人都不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吵得很凶。我们被关在门外,吵架不会波及到我们。我们便不怕,趴在门口听。
每次吵架,通常都是父亲先气呼呼地出来,看到了我们,便不再吭声。母亲在房间里生气地责骂父亲说他真是没良心。每次都一样,说来说去都是父亲没良心,没什么新意,我们便渐渐失去了听的兴趣,只顾玩去了。母亲便骂我们没良心,说我们从不知道为父母劝架。
每次父母吵完架,我以为都是母亲获胜,因为父亲不吭声了,母亲还在数落父亲。大了点才知道,父亲有大男子思想,一生气便大声责备母亲。一向辛劳的母亲当然接受不了,少不了一顿好吵。
吵架时是母亲吃亏了,但和好时往往是父亲先让步。父亲买回来几条鱼,放在厨房。母亲收拾好了,烧出来。父亲开吃,便和好了。各自往前走一步,不是单方面毁约,毁吵架时说的“以后你就当没有我”的气约。
后来,父亲退休了,火气渐渐消了。一是自己闲了下来,没有多少气好生;二来,他看母亲日日忙得不亦乐乎,他却插不上手,也不好再发脾气了。他倒是偶尔放下架子,进厨房学着做菜,尤其是烧鱼,说自己烧的鱼比母亲烧的还要好。母亲的脾气也改了不少,让着他,说他烧的鱼真的好吃。
不像年轻时那会,两个人非得争一个高低出来,找来评委,看看他们俩到底谁高明。评委通常是我和弟弟,我向着母亲,弟弟便向着父亲;我若向着父亲,他便向着母亲。总归,最后是一比一平,引发的后果便是争吵,如爆豆子一样,“噼噼啪啪”地火气撒完了,再烧鱼吃,和好。
我以为,两个老人在一起应该过过好日子了,弥补一下年轻时的刚硬的生活。谁知道,母亲却生病了,后遗症是轻度偏执,偶尔失忆。后来又逐渐加重,有时甚至会忘记我是谁。她见到我,猜上半天,恍然大悟说,你是隔壁袁家的老三吧。
我说,袁家总共俩丫头,哪有什么老三啊?我是你闺女。她却不作声了,对我的身份失去了兴趣,转而逗弄桌上我女儿忘了带回家的绒布加菲猫玩,活脱脱一个老小孩样。
好在母亲能认得父亲,父亲说什么她都听。父亲说母亲喜爱吃香菜烧的鱼。我不信,说只见过母亲吃香菜,没见过她吃鱼。餐桌上,父亲做了香菜烧鱼,把鱼肚上的整刺拔掉,放在母亲的碗里。母亲吃得很高兴,很温和地说话,慈眉善目的。这种场景时常让我怀疑,以前的母亲是否真的有过横刀立马的夜叉模样。
父亲说,你外婆说你妈喜爱吃香菜烧鱼,只不过,她为了我,一直没有做。其实,母亲做了一次,只不过却导致了一场吵架,估计父亲为此已经自责很多次了。
一天,我回家看他们,远远看见父亲牵着母亲的手,缓慢地往回走。父亲的另一只手里,提着刚买的菜。不用猜,一定有香菜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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