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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屋,我那长满青苔的记忆 [打印本页]

作者: 王柏棠博客    时间: 2011-12-31 00:26
标题: 老屋,我那长满青苔的记忆

父亲造屋的时候,找遍了整个村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屋基。最后父亲看中了四爹和二伯家房子中间的那块巴掌大的空地,经过多次协商,得到了两位本家的谅解与支持,才建成了这个狭小而很特别的房子。

  

老屋的西边与二伯家共墙,东边与四爹家共墙。我们三家的房子紧靠后山。遇上大雨,又窄又浅又长的排水沟,是无法排除来自山上的积水的,父亲只好在屋里建了一个下水道,上面用石板铺盖。每逢下大雨的时候,我喜欢趴在那石板上,听那流水“哗哗啦啦”的唱歌。那声音时大时小、时缓时急的,好像是从很深很远从地底下传来。可是,奶奶总是一脸愁云站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

“难怪穷得叮当响,这浑水把财气洗得精光了。”

  

奶奶望着那从屋里冒出来的浑水在发呆,那神情是我熟悉的,我经常看到奶奶做饭的时候,望着空空的盐钵或者是底朝天的油罐,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脸上写满了凄凉,嘴里嘟囔着:

  

“上哪儿去借呢?左邻右舍都借遍了。”

  

她愣愣地站了会儿,还是拿起一个空碗,再在碗里放上一个酒盅,默默地出了门,一双小小的粽子脚驼着她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远。

  

母亲常说我家是“儿女荒”,我姊妹弟兄六个,大姐才十二岁,奶奶已经老了,母亲体弱多病,尽管她和父亲两头不见天日地干活,还是无法维持九口之家的温饱。每个月的下旬,就是我家揭不开锅的日子。春季的野菜,夏季的鱼虾,秋季的野果是大自然给我们的特殊恩泽。最难熬的是冬季断炊的日子了:四野里一片枯黄,河里也结了冰,这荒凉的季节到哪里都很难找到食物的。到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大姐和二姐牵着我,来到生产队已经收获过的萝卜地里。她俩一边哭,一边在雪地里扒来扒去,整整的扒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了一些萝卜菜和萝卜。她俩把萝卜菜和萝卜根在雪地里擦一擦,就大口大口地吞下肚去,把萝卜放进篮子里带回家,母亲望着大姐、二姐紫红色的小手,把她俩搂在怀里,只是哭。

  

我实在不知道父亲到底向别人借了多少粮,只知道每到年关的时候,他几乎不说话,只顾闷头闷脑地抽烟。那年的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邻村的一位大伯来到我们家。父亲知道大伯的来意,便指着堂屋角落边的一个粮囤说:“对不住啊,你的粮我今年还不了啦,家只剩下里面这些宝贝了。”“是什么宝贝呀?”那大伯问道,便探头朝粮囤里瞧,只见六个衣不遮体的娃娃围着火盆在烤火,小脸蛋上都糊满了鼻涕。“哦,哦……”那大伯喉管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他不住地点着头,连声道:“不要了,不要了……”

  

老屋实在是太狭小阴暗了,共四间,一间是灶房,一间是堂屋,我们一家九口人挤在两个房间里。我与大弟、大妹和奶奶同睡一张床。冬天的晚上,我们紧挨在一起是很暖和的,到了夏天可就难受了。每天的上半夜,奶奶是从不睡觉的,她坐在床头使劲的摇着芭蕉扇,我们姊妹三个轮流的享受着那阵阵清凉……

  

老屋紧靠着后山,山上的树枝斜生出来,把小小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即使是在大白天屋里也是一片昏暗。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就着了魔似地迷上了书。窗台下那小小的木箱是我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一个罐头梨瓶的茶杯,它们在那艰辛的日子里整整陪伴了我十年,让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春天里,窗前的树枝上绽出了新芽,新芽一天天地长大,刚刚涂上的鹅黄不久又 换成了浅浅的绿色。鸟儿在树枝上跳上跳下,引项和鸣。空气是那样的清新,混合着兰草花的浓浓的香气,吸一口,是那般地神清气爽。这不冷不热的春天啊,是我读书的黄金季节。累了,就喝一口茶,伸一个懒腰,揉揉眼,再看一看窗外那深深浅浅的绿色,是多么地惬意。

  

夏天的傍晚,天刚刚落黑,蚊子从小屋的角角落落里飞出来,醉汉似的撞来撞去。那“嗡嗡嗡”声音,从头上、从脚下发出来,就像一窝蜂在屋里卷来卷去。屋里没有一丝风,如同刚刚熄火的窑。我坐在煤油灯下,汗珠从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里冒出来。二姐打来了一桶水,让我把双脚浸在里面,一股凉意从我的脚底升起,在全身弥漫开了,两腿再也没有扒满黑乎乎的蚊子了。

  

我忘我地走进了书的世界:我行走在哈代笔下的苍凉雄浑的 爱敦荒原上,夏天的早上,大雾弥漫开来,草原成了白茫茫的大海,那稀疏的树影在雾中显得凄凉而神秘;我含着热泪读完了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我的灵魂和他一起在人间流浪。夜半时分,我仿佛和这位苦难的作家一起,坐在小巷深处的角落里,聆听着那小楼上悠然飘来的琴声;落日黄昏的时候,在异域他乡的沙滩上,我看见了 圣地亚哥小草屋,我仿佛和老人一起看日升日落、观月隐月现,与鱼鸟作伴,和风水对话,一起划着小船飘荡在大海上,同狂风巨浪、大鱼巨鲨搏斗......老人不屈不饶的精神让我深深震撼,我明白了:一个真正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深秋的夜如水般的清凉,山风从窗户里轻轻吹来,橘黄色的煤油灯光拖着一条黑黑的尾巴在风中扭来扭去,萤火虫飞了进来,停在我手中的书上,一闪一闪地发着绿莹莹的光。夜是那般的静啊,静得让我能听见落叶轻悠悠地飘到窗台上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清晨起床,二姐望着我直笑,说:“你去照照镜子吧,书呆子。”原来是夜里流我鼻涕的时候,竟忘了擦,被煤油灯的烟染黑。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两条毛毛虫往鼻孔里钻,样子是够滑稽的。

  

我最喜欢的是在下雪天读书。白皑皑的大雪把整个世界包裹起来,阴暗的小屋被雪光映得亮堂堂的。下雪的晚上,雪花从窗口里飘进来,钻进我的脖子里,让我在打了一个寒战之后却又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热乎。每逢这样的日子,大姐总是把我的火钵满满地装上炭火,二姐睡觉前从没忘记把她的红棉袄披在我身上。天气虽然非常的寒冷,我的心里却格外的温暖,大脑格外的清醒,思维格外的敏捷.....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雄鸡报晓的时分。

  

“孩子,睡吧,鸡都叫了。”奶奶迷迷糊糊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屋就像一条小船,载着我家的艰辛与温馨,载着我的青春与梦想,在岁月的海洋里越漂越远。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时常在梦里回到了我家的老屋。那木箱书桌,那昏暗的煤油灯光,那巴掌大的窗口,那窗外在季节河流里流动的景致.....仿佛是经过了艺术大师精心剪辑的画面,在我梦境里反反复复的再现。

  


呵,老屋,我那长满青藤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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