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梦想,既不那么阳春白雪,也不那么家庭和谐,具体来说————是决心和任意一个卖猪肉的女人喜结良缘白头到老————那时候,我三岁。
其实我对这个女的是谁、什么长相,根本不在乎————我真正想与之朝朝暮暮的,其实是她案子上的那些猪猪肉肉。
那时候常去买肉的基本上就仨地方————谷水街路北、5号街的市场和老城予路街北口下坡处马路北侧。那时候,买肉是需要肉票的,而且,只能到集中供应的地方去————在我那个年纪,这些都不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来自于每次要排那么长的队伍,而且最后买到的肉还不一定能让你满意。
在为了“吃”而排过的队伍中,能够象小时候“买肉”这般壮观的————只有在多年以后五号街那家的米皮小摊儿前(后来据说放了罂粟壳),以及每年秋天北京地安门大街和平安大街路口买栗子的小店前见过。站在这么长的队伍旁边,每次都盼着大人的队伍能走得快一点,可是偏偏又总是要遇到因为对肉的肥瘦、对卖肉的态度等等不满意而引发的争吵————
我的童年很少有安静和沉思的时光,但是每每穿着厚厚的大衣或者小裤衩背心、“冬站三九、夏站三伏”地站在买肉的队伍旁边时,我总是开始摆出一些看上去象在思考人生的神态————
这些还都是我们自己能克服的,而当你真的大功告成、站在肉案前的时候,你还要祈祷卖肉的给你割下的那一条肉不能太肥————“就是这了,你要不要吧?”————每当回忆起卖肉的人神采奕奕地拎着一块通体雪白的“肉”说出这句话时的口气,我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时代气息”。
当我象过电影一样回忆往事、把以上的内容写出来之后,我没有想到————身临其境的我,居然再次萌发了要娶回一个卖肉的女子回家结婚的念头————虽然这个“邪念”只是那么一闪。
总之,一个每次吃肉之前都要历经如此磨难的三岁小孩,希望和一个卖肉的女士结婚,以便能够不排队就吃上肥瘦合适的猪肉,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虽然当我真的开始梦见女生的时候,梦里的主角已经换成了别人————但憧憬中,那位英姿飒爽挥舞着刀子、面容因为无所谓而满脸马赛克的女子————应该是我的第一个梦想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梦想就逐渐多了起来————我也逐渐知道这个东西叫做“梦想”。
大概归纳了一下,那些曾经的梦想,基本可以分为“不那么现实的”和“现实的”两种————先说说那些不太现实的吧,因为它们都是那么轻松。
那些不太现实的梦想,基本上和很多男孩子的心路历程都很相似,沿着“球星”、“歌星”、“影星”一路春秋大梦了下来。
1990年,我的生命中终于开始有了“足球”的概念————但是,我几乎没有怎么当过“球迷”,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阿迷”。
马拉多纳似乎是一个太大的神,可能整个星球的人都会喜欢,而我在动用了自己的视野和选择之后,把目光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卡尼吉亚。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生命中的阿根廷情节,就注定了烙上这个人身上的那种色彩————凄美。
当我看着他在意大利之夏的绿茵之上像疾风一样飞翔,当我目睹着他金色的长发象一道刺眼的阳光把我的眼球眩晕,当我呼吸着他奔跑时贲张而出的令人绝望的狂野气息,当我笼罩在他那有如杀手一般嗜血冰冷的眼神里————在这一切的背后,却在深入骨髓的地方感觉到了他所散发出的那种让人无欲无求的凄凉之美。当我在94年的美国世界再次看到他在一次射中横梁之后整理长发时的眼神时,我感到一种无法承受————“一个男人怎么能够这么美?!”
这只是一个短暂的驻足,之后,我的感情就很快融化在了那蓝白色的球衣里,遍及了每一个阿根廷人的身上————你说我是因为老马、卡尼吉亚和蓝白的颜色喜欢上了阿根廷,还是因为阿根廷而喜欢上了他们————这是个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永远无解。在卡尼吉亚之后,很快又出现了另外两个极致的阿根廷男人————巴蒂和雷东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只要目睹了这样的三个男人,世界杯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在一种梦想中陶醉————那个梦想的一些画面,有时候会是自己象卡尼吉亚一样在绿草如茵和万人欢呼的背景中奔跑,有时候会是自己象巴蒂一样用一记雷霆万钧让万人的诺坎普鸦雀无声,有时候自己又会变成甩着一头清汤挂面般金发的雷东多,在伯纳乌的大场面里用一种非文字的方式向人们解释着何为优雅,何为高贵。
那些梦想总是很长————因为每次回到现实中特别是不幸正好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会很悲惨————由于有了这个成本,所以我总要把这些白日梦做得很长,因为做一次要值得一次。
在那么长的梦当中————我总是很投入,甚至会把自己的那些镜头用慢动作、重播、定格、特写等高科技手段反复观赏————自己陶醉在里面,真的很美————至于美到什么程度,简单来说就是明知道是在白日梦,却是心甘情愿的去做。
回头看一看当时的梦想,好像还有一个隐隐的情节,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站在阿根廷的土地上————当然,那块土地最好是博卡的糖果盒或者河床的纪念体育场。
大约在高中的时候,我又开始了另一个梦想————那就是当一个摇滚歌“手”(星不星的就看经纪人的了)。
我进入摇滚乐世界的过程是这样————从杰克逊开始接触欧美流行音乐,从警察乐队和斯汀开始接触摇滚乐,从邦乔维开始接触重金属。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我有了一个习惯动作,那就是站在一个柜子前面,听红灯牌录音机放出的那些磁带————有时候低着头,有时候看着歌词(大多数也看不懂)。那时候,最刺激和冒险的事情,就是买打口带了,经常是一个礼拜的零花钱,一激动就出手了————可是有的乐队根本没听说过,买了才发现不好听;即使是之前在《音像世界》上做了点功课瞄准了某个乐队,可也许恰好又买到了一张比较不在水准的专辑。那些买磁带靠封面,歌词靠想象的年代里,外国音乐人们让我感觉还是有些遥远。
虽然如此,警察、邦乔维、金属、山羊皮、杜兰杜兰、极端、戴夫莱帕德等等这些乐队们,以及整日在我脑海中萦绕的斯汀们、乔们、塞巴斯蒂安巴赫们、海特菲尔德们、布莱特安德森们,还是让我痴迷了很久很久,并且直到如今都褪色不多。很多时候,那些音乐都会带着我,离开我的身体和周围,开始那些令人陶醉的旅行。
后来,我终于开始注意崔健、唐朝和窦唯们。他们的出现,让我忽然觉得自己距离摇滚好象忽然近了许多。于是,那些关于卡尼吉亚们的幻想再次出现了,只不过是我把自己化成了一个乐手,开始在舞台上演绎着自己的乐器或嗓音。
除了当球星和歌星,我其实一直都在梦想着成为一个一个影星,或者说————演员吧……
说起来很有意思,我小时候就好象王朔某一本小说的开头写那样,有一种直觉————我是一个深藏不露、尚未被发现的天才演员,每次那种往外“吱吱”直冒的直觉总是在告诉我会卓尔不群地脱颖而出,然后媒体一片惊呼————“这样的天才怎么今天才被发现”,然后展开一场关于发掘天才的民间大反思……
有时候,我会在看着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的时候,问问自己该如何去演,最后的结论一般都是自己欣慰地发现咱还是那么那么地不泯然于众“星”之中————
当然,后来的事情非常之残忍,好象命里注定要发掘我的那些人都把我忘球了————于是,我的梦想随着时间的前行,从“以一名童星出道”变成了“少年成名”,直到现在偶尔在尚可“大器晚成”的年龄中想起这回事的时候,觉得要想在影视界“老树开花”真是好象中五百万一样遥遥无期————
这些个梦想其实都是快乐的————至少在我那些大梦谁先觉的少年时代里,增添了不少活力与乐趣————人,其实真的应该在可以做些白日梦的年龄里,无伤大雅地白日梦一下。
可是,还有一些梦想,真的就是自己人生中,一段段沉重的记录与煎熬了————
所有这些沉重的梦想,都伴随着一个我久久不能忘却的“永恒问话”————“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人知道未来的事情,真的不能让我看一下几个月后的自己吗?”
最初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我感觉我很象西游记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不光身子被压得动弹不得,而且面前的枯草败叶都要把我埋起来了————然后,我缓缓地抬起沉重的视线,让目光越过面前的各类教科书和习题集,看着讲台上的某位大师在那里说————“这个地方每年都要考,但是每年都有人丢分”————虽然他曾经说过这话的知识要点已经足够出5、6套考卷了。
连我自己都以为,上一段话是在写高考,结果掐指一算,发现那还只是中考。
那时候的我,坐在教室里,谁都不知道自己、或者前面某个人的脑袋会不会忽然炸开————于是,在这个时候我就会望着窗外,声嘶力竭的追问那个“永恒问话”————真的没有先知先觉吗,我就看一眼行吗?
那时候,当我们象战士、甚至象圣斗士一样听课听到已经发木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关于梦想的幻觉————几个月后的我,坐在洛一高的某个教室里,小手背后,腰杆笔直,不时被幸福地点名站起来,分角色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幻觉一出现,悲惨就会随之来临————虽然我已经连考上洛一高每天去哪一家喝牛肉汤、每个周末直接去老城见亲戚都想好了,但是我的这个梦想却失败了。
当然,这个梦想的失败也有情可原————我和同样梦想着考上洛一高的一个小女生最后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拖二中,时光稍一荏苒,因为我们都没考上洛一高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涂涂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
涂涂真的可帅可帅,那个小脸蛋儿————算了,跑题了,改天再说这个吧。
再次出现与之相似的幻觉时,场地已经由五中换到了拖二中,而幻觉的对象已经不是洛一高了————某个学校吧,随便挂一块大学的牌子就行————只要几个月后我不是还坐在拖二中就行……
如果说中考我还胆敢回忆一下的话,高考就真的不想再提了————任何关于高考的争论我都已经厌倦了,我只想说————过去就好。真的是过去就好————当我梦想了许多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落在我的手上,旁边照相的老师们好像都比我高兴————我居然没了表情。
再一次关于未来的梦想,是在我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
那时候,学习的压力几乎不存在了,我可以天天都去做梦————梦想这几个月之后,我和老婆一起站在五号街的路口,然后大旗一挥所向披靡地杀进五号街里横扫一片————
由于军校的毕业分配是一个很可能把你打发到边疆的事情,所以我真的是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具体来说,就是每天都在做梦,有时候梦到深处,眼里居然会有一些泪水————看看身边同样在做梦的同学们,不禁为之动容————
这个梦想,后来也实现了————
这个梦想实现的时候,我睡着了————好好地睡了一个无梦之眠。
那是我分配命令下了之后,带着一份颤抖走出了洛阳火车站————爱人还像每一个寒暑假期那样,在车站接我,站在出站口,就那样歪着头笑着看着我————我们照例又来到了军人免票的王城公园。来到那个常去的长廊下,我头枕着爱人的双腿,不知不觉地就那么睡着了————我觉得自己太累了。
你有过那种感觉吗————长久的压力在突然地消失之后,你却还习惯性地处在那种被压抑的感觉之中————当我一觉醒来,还像过去一样想要照例抓紧时间安排一下我们下面的日程时,我忽然发现这一次我回来不用再走了,再也不用以小时来计算我们相处的时间了————回过神来,看到爱人还是那样歪着头看着我笑着。
那一次,我觉得我是真的尝到了一种梦想成真的快乐————
以上这些个梦想,要么是有些虚幻而快乐的,要么是有些现实而沉重的,总之他们都是曾经的梦想了————想起它们,想起自己,不禁再次感到人生苦短,林林总总之往昔诸事,均如白驹过隙,物是人非————快乐能快乐多久,悲伤又能悲伤多深?
如今,当然还是有梦想的。
其实以前我经常会想————初中的时候我在追梦想着一个重点高中,高中的时候在梦想着一个大学,大学在梦想着一个毕业分配————这些让人不敢多想、如果不成功就会变成绝望的梦想,好像一根拴着骨头的绳子,带着我这条小狗走了这么多年————如果某一天,没有了这些梦想、甚至梦想的压力没有这么巨大的时候,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其实,我真的多虑了,梦想是从来都不会停止的,这不仅因为我们都有着无穷的欲望,也因为年龄带给我们的无穷压力。
如果非要象曾经的梦想一样去归类的话,我现在还有一个并没有完全泯灭的快乐梦想,就是很希望自己能靠写字生活,甚至得到不敢奢望有多么大的成绩。虽然我现在的工作也是天天跟WORD打交道,一位朋友戏言“你现在已经实现靠写字为生的梦想了,请我喝酒吧!”————但是苦笑之后,我真的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得到认可、可以有点自由味道的码字之人。
一个专栏作家?一个自由撰稿人?一个经常有人约稿的知名写手?都无所谓了,只要是写我自己喜欢写的字,同时恰好有能够得到收入就行了————
看到了吧————我又开始幻想了。
其实这个梦想和球星歌星那些虚幻而且快乐的梦想相同吗?好象并不完全相同,因为它并不是天马星空————它甚至是和升学、毕业分配一样,涉及到了我自己的生存问题。
其实人都是这样的,小时候的梦想,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球星歌星这类虚幻而快乐的梦想,另一类是升学毕业这类现实而沉重的梦想。因为你年轻,你可以天马行空,你的空间是无限的,你的县知事未知的,你的岔路口是众多的————所以你的梦想既可以谨慎现实,也可以天马行空。
但是,当你老大不小的时候,你会发现两边的墙离得越来越近,你的车道不再是一望无际宽阔无比,这时候————两种不同的梦想就会合二为一,既透着一点远大的追求,又时刻不离开柴米油盐和孩子的奶粉。
我发现一个问题,我在长大成人当了爸爸的年纪里,讨论了半天梦想————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在寻找一个卖猪肉的女人,只不过是希望她再有几分姿色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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