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当上房奴了,倍感荣幸,甚觉欣慰。
荣幸的是我终于有必要并有胆量考虑房子的事情了,欣慰的是以后再有人问及房子我可以坦然相告了。以前很麻烦的,人问,房子在哪儿买着呀,我说,没买呢没钱,人便撇嘴,说,没钱?谁信呀,怕俺跟你借钱吧!我就得耐心解释百般表白不是怕他借钱而是真没钱直到对方心满意足。
有必要买房子是因为我进县城了。当然,没进县城之前我也没房子,不过那时我可以住各种各样的公房,破是破点,但感觉坦然,同事们一个大院块住着,心平气和地跟潮湿和漏雨做斗争。如果有朋友来做客皱着眉说,这房子——修修就好了,我立即满不在乎状,说,公家的房子,凑合住两天,管它!听口气好象我马上就升迁,其实一直没那个迹象。直到学校搬迁后同事们纷纷着手买房,我还保持着一份高雅的淡定,并在心底深表不屑,鄙视他们随波逐流,想,房子就那么重要吗,有什么比内心的坚强更让人从容呢,我偏要特立独行洒脱一回。
可是,让我觉得尴尬的是,租房住总会引起别人的怜悯。一说家在出租屋,别人总是一脸同情,然后安慰,说,没关系,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你要是跟人家说你根本不在乎房子,租房住也能够很快乐,人家便或惊惶或不屑,以为你受了刺激或故作清高。真正让我受刺激的是我爹。暑假里他害病住医院,病房里满眼疾苦,他嫌闷,我就带他到我家殷勤服侍,结果他去了一次再也不去了,说坐在我的出租房里太难受,闷得他都要犯病了,后来宁愿住到我妹妹刚装修的甲醛超标的新房子里,借调我过去伺候他。我那时深恨他嫌贫爱富,斜着眼睛跟他说,等我有了房子,想去也不让你去,我买八楼,叫你爬不上!谁知他那会儿却不糊涂,说,啊哈,我不会坐电梯?!
我爹是苦出身,贫下贫农,上学时没鞋穿,大冷天打赤脚,可他现在竟然嫌我穷。也难怪,我哥哥毕业务农,现在村里两处宅镇上两座楼;我妹妹辍学经商,如今镇上两家店城里两处房;就我啊,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上出学来,曾经是爹的骄傲,现在,却片瓦全无,这似乎有点离谱。赌气能壮胆,我打算买房子了,好让我爹以及他爹争着抢着到我家来走亲戚,并且,乐不思蜀。
就在我决而未定的时候,各路关心我的人们,男同学女同学,男朋友女朋友,他们听说我搬迁县城,纷纷致电,就房子问题进行督促并提出合理化建议若干。特别是闺密王同学,不辞辛苦亲自把我拎到大街上,各大楼盘间实地考察,打听比对。
我感觉很压抑,走在据说即将成为县城中心带、极具升值空间、高层林立的几个小区间。我说不行,楼太稠,挤得慌,小密说,哪儿不挤?进城来就是找挤的!说话间溜达到城外,不曾想河堤公路上却别有洞天,习习的爽风,夹道的花木,沁润的清香,人行其间,心旷神怡。我指着河堤外一片蓬勃的树林,说,这个地方若盖房,我一定来买。话音刚落,孩儿爸爸打来电话,叫我到双河湾售楼部看房子,我说我不看,你只告诉我具体工程在哪儿就妥,他一说,竟然正是我指的地方,我大喜,当即批示,买。
买是买,可没钱。没钱也敢提房子,这就是魄力,这魄力是近年来我们总是债海沉浮练就的。我们开始筹钱。举目四壁,唯一可以变卖的只有那辆箱货车。闺女舍不得,她说每辆汽车都有一张脸,有眼睛有耳朵有脑门,而我们的小解放最可爱,有一张娃娃脸;她爹更心疼,说车子买回来没出过大力气,时值淡季贱卖了太可惜。正犹豫,双河湾推出了交五万抵六万五的促销活动,我当即开导他,说,车卖便宜点,房子定金一交,不就立挣一万五?他一听有道理,就稀哩糊涂开车出去,萝卜白菜一样地卖掉了。
翻翻箱倒倒柜扫扫老鼠洞,离五万块还差一万五。他屡次怂恿我回家找妹妹,但考虑到交够首付还得好些万,我轻易不敢动妹妹这条线索。支吾了几次后,我郑重跟他宣布:我哥哥我妹妹我舅舅我姨妈我三叔二大爷,他们,都没钱。他说那咋办,我说你借,房子必须买。踌躇良久,他决定给一个最贴心的同学打电话。他的嘴唇在翕辟了一万五千次之后终于张开,电话通了,他起身徘徊,堆了笑,哈了腰,挠头发,挠脖子,挠下巴,挠牙齿。同学说,有啥困难你尽管说,他说,也没啥困难,真的。我在一旁看得气愤又心酸,才知道借钱不能让男人开口。
五万块钱交上后我们洋洋窃喜,自以为赚了大便宜,我跟他说,叫你卖车还不舍得,你车再怎么卖也多不出一万五呀!可是,开盘当天我们傻了眼:所有的客户,交定金的没交定金的,一律在总房款里减去一万五,更别提交五万定金抵六万五首付款的事情。找人理论,美女业务员们紧紧保留着解释权笑脸相陪。罢罢罢,俺想有个房,只能一把头发任你薅!唉,我们的娃娃脸啊。
首付交了十一万,剩下十六万办理银行按揭。可是公积金贷款有规定,每月最高还款额不能超过工资的一半,也就是说我每月只能还八百元。十六万加上利息大概二十三万多,而我离退休不到二十年,每月八百块的还法我退休之前是还不完的,所以剩下的十六万房款不能得到银行的全部支持,那么,我就还得到处借钱。愁啊愁,愁白了中年头。所幸后来得到高人指点,在收入证明上做了一点手脚——不是一点,简直是很大——一千六百元写成三千元,后来不好意思,又改成了两千九。请伟大的银行慈悲为怀,原谅则个,不要以人文关怀怕草民饿肚子为借口好心拆穿俺们,拜托,拜托。
年末岁尾,单位组织给孤寡老人献爱心。某同志一听又要捐款,当即哇哇大哭,问之,答曰:呜呜,俺刚当上房奴!我听说了这事哈哈大笑,简直想去安慰她,“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这个情况是真的,她不知道吧。再说当房奴有啥哭的,如果我们现在连房奴都不敢当,那才应该哭。
我姥姥那村叫王湾,他姥姥那村小湾,现如今,俺们这村叫双河湾,好亲切啊。记得第一次去看房,售楼小姐万分景仰地跟我们说,呀,你们选双河湾真选对了,这里是高品位人士的首选!到底俺本来就品位高,还是选了双河湾才变的高品位呢?不知道。
品位的问题无从考证,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住进双河湾。我想要住进去是为了从那里走出来,一路雀跃去上班:快步跑过一段花木扶疏的滨河路,小心走过一架河水脉脉的铁路桥,一跳一跳跨过枕木,一扭一扭望羞闲云,爬上一面坡,翻过一道岭,采一束花,嗅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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