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六星网

标题: 【参赛贴NO:037】支离破碎的那些春天 [打印本页]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00:02
标题: 【参赛贴NO:037】支离破碎的那些春天


       1.三姐缝的花书包

　　去年夏天三姐上学没去成，过完年，自己偷偷缝了一只花书包，针脚很大，一看就不如母亲给我缝制的那么精致，那么好。正面，用绣花针绣了一只红五星，熠熠闪光；好好学习，是母亲找老会计写上去的，自己依葫芦画瓢，一针一线绣了，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过了年就让三妮儿去上学。这是母亲说的。我记得，三姐更是记得，一大早，三姐爬起来在院子里扫雪，扫完雪又做了早饭。天实在太冷，桃花雪，太阳爬到屋顶上，滴滴答答化成水，又结成冰，挂在屋檐上，成了刀子一样尖利的冰凌。

　　母亲也起得早，坐在床沿上发呆。看着三姐穿着二姐不能穿的红棉袄，像一团火，在落雪的院子里飘来飘去。时而，伸出一个小火苗，灼一下母亲静如止水的心房。

　　我在门外等。我在路上等。我坐在学校里的土台子后面等了一天，也没能等来大我两岁的三姐。

　　后来，那只蹩脚的花书包三姐一直保存着。那可是三姐的处女作呀，尽管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在纸上所写何云。

      2.撑坏肚子了

　　往常，我习惯大清早爬起床来，先到厨房摸一块冰冷的馒头。不过我总是以为冷馒头比热馒头更好，冷的扛饿。用手掰开一条缝隙，撒一些盐巴，偷偷点几滴香油，然后挎起花书包，推开破旧的木板门，去上学。

　　母亲发现了偷油鼠。母亲不允许有谁这样浪费香油。往常，母亲总是用一根筷子当蘸子，在香油瓶里蘸一下，再在每个人碗里摇一摇，于是清汤寡水上面漂起几个油花儿。真好看，金黄，诱人，不吃先是饱了一半。

　　母亲把油瓶放到更高处，冷馒头依旧还在，盐巴还在，迎着春天料峭的寒风，走一路，吃一路。上课铃响了，我一准能坐在教室里的土台子后面。

　　可不好，撑坏肚子了。

　　母亲说要改善生活，把去年晒的地瓜干全部磨成了面，蒸窝头。地瓜面的窝头是好吃，里面盛了油汪汪的辣子油，我一口气吃了四个。上学的路上还没感觉。上课的时候有些涨。放学了，完蛋了，撑坏肚子的我只好趴在土台子上，哎呦哎呦直难受。

　　梅花老师背了我一路。那一年我九岁，梅花老师刚十九。

　　3.为了鸡母吵了一架

　　我很小时，从没见过母亲跟人吵架。父亲身板壮的像头牛，生我的那一年，父亲瘫了，一个像牛的汉子成了一只性格温顺的羊，顶多气急了，把手中的拐棍一扔，骂一句：我日你娘。

　　过了清明的鸡母，下蛋勤快了。母亲从一大清早就在鸡埘里院子里清点鸡母的个数。数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找到那只最爱下双黄蛋的芦花鸡。这可不得了，一只鸡蛋一毛钱，够买一瓶酱油一瓶醋，够给父亲剃一次头，够给我买两只红蓝铅笔，小卖店的甄大娘心情好了，还会赠送一小把五香瓜子儿。

　　第二天，母亲在大白瓜家的院子里看见那只芦花鸡，尾巴给剪了，翅膀上染了红墨水，一只脚上栓了一只破鞋，像刚进监狱的重刑犯。母亲想也没想，母亲直接跳进大白瓜家的院子里，母亲顺手抱住了那只芦花鸡，把破鞋扯下来丢给大白瓜。

　　大白瓜是村里有名的泼妇，脸白，身子白，跟下乡的知青曾经睡在一起。那个不要脸的知青后来跑了，大白瓜无处可寻，只能带着五个月的身孕嫁给了黑三。黑三原本文质彬彬，在小学里当民办教师，所以，有了大白瓜就改名叫了窝囊三。每天夜里，黑三和大白瓜在屋子里较量，对骂。于是大白瓜染上了泼妇骂人的坏脾气。

　　母亲那天吃了雄心豹子胆，母亲叉着腰和大白瓜在院子里骂了一个中午，面不改色气不喘。有人劝，母亲一把推开——别看俺家汉子倒了可人没倒。别看俺家穿不起鞋打赤脚，断然也不会穿别人丢下的破鞋。横什么横，浪什么浪，有种的你跳得再高，跳到天上，老娘也得骂你三天三夜。

　　火很快就熄了。大白瓜自知理屈钻进屋里，再没露面，母亲宜将胜勇追穷寇地在村子里亮嗓子般骂了一遍又一遍。从那以后，很少有人敢惹母亲。从那个春天，我家的鸡呀鸭呀很少丢过。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母亲除去慈祥善良温柔还有暴力的一面。

　　一只鸡母丢了，母亲能骂回来。

　　一个人倒了，一个家落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一个有了母亲的家，就像多出来一个守护神。哼哈二将只能在门神画上喘大气，母亲的一嗓子奠基了一个家的威严。

　　4.血里芦根水

　　母亲听了那个游方郎中的话，须采经年发芽的第一批芦根，和枣，和红糖，熬在一起，才能治好父亲的咳。

　　小河滩，芦芽倒是萌发了，在水里，刺破夜晚的冰层，尖利，像一把刺向天空的剑戟。母亲脱了鞋子，母亲走进冰凉的春水，落脚，抬脚，薄冰清脆的断裂声像绷紧的神经。母亲用铲子挖起一株又一株芦根，在清水中洗涤之后，白白的芦根晶莹透亮，仿佛雾色刚刚褪去的那个清晨。

　　冰凉的小河里有一丝嫣红。一丝嫣红从母亲的脚板上丝丝缕缕逸出，很轻，很柔，很细，很难和冰冷的河水混在一起。时间久了，飘荡的血水越来越多，早春的水面上飘起一层淡红的云。母亲还以为是朝霞染红了天空，倒映在水里。母亲早已麻木的双脚失去了知觉，狠狠地把脚从那枚尖利的芦芽上拔开。一转身，坐在父亲身旁，用小勺往胸闷气短的父亲嘴里，送芦根水。

　　血里的芦根水，芦根水里的血色，嫣红，让父亲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父亲，你若知道，那不单单是一碗清凌凌的芦根水……

　　5.全家福

　　母亲说，让你大哥回来，十九岁离开家，中间就回来两次。

　　母亲说，让你二哥回来，二哥勤快又干净，来了好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母亲说，你三哥的脑子自从得了那个毛病，记忆力也不好了，你来操持我的八十大寿。

　　母亲说完了就是沉默，把所有的小药瓶儿全都归拢到一起，放在角落。2012年农历新年，母亲整整八十岁，一生，养育了七个儿女；父亲从七十年代就患了半身不遂，十余年前与世长辞。

　　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一大群不肖的子孙排排站好，母亲着红衣戴红帽，一脸的喜气，坐在镜头的中央。大哥二哥三哥，二姐三姐还有我，大姐很多年前就走了，母亲曾经日日以泪洗面。——但现在的母亲只剩下笑了，一挂一挂的大地红在院子里炸开，一波又一波欢乐的笑声，湮没了曾经支离破碎的那些春天。

　　全是福，家是福，有家才有幸福。我却对着全家福在泪水中一次次回到从前，拼接流年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

作者: 散文评委七    时间: 2012-2-22 00:22
先沙发占领高地。再细细品读。
丑石辛苦。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00:23


问好评委，七是俺的吉利数字，上茶先，这个不能算贿赂~~~~

---

作者: 散文评委七    时间: 2012-2-22 00:42
一段段的日子，一枚枚的记忆印章，一片片的光。洒落字里行间。

两个人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人还记得，真好。

三拜九叩，也换不回来的单薄却健康的身子。这个家，你扛不住了么？那么，换我来扛！

四季更迭，冬有冬的厚重，夏有夏的狂热，秋有秋的丰腴，怎么也忘不掉的，是早春时分那些关于寒冷和温暖的事。

五斗米一口井三两鸡鸭养育出来的七个孩子们，而今碧野满树子满枝。娘，你额前的沟壑里，装满辛酸的日子，如今，都换成蜜糖吧。

---

作者: 散文评委七    时间: 2012-2-22 01:22
请斑竹编号  37

---

作者: 散文评委一    时间: 2012-2-22 06:45
      好一篇随性随意，至情至真的文字，那许多往事生动的浮现在读者面前。是画面，有质感的生活画面，是家的温馨，是家的往事，是家的遗憾和无奈，不用铺张恣意的文字，却也写的简约而生动，让我读出人生的那些不用说的深刻含义。就算清贫，但是，一个完整的家依旧叫家，有父母在的家依旧是家。所以，有一种说法叫做：一亩地要个场（院），一百岁也要有娘。

    文字写的是心情，是感受，所以文末最后的一句那是文眼吧：

    “全是福，家是福，有家才有幸福”。

    岁月可以带走我们的亲人，却带不走我们的亲情，所以，这一组“支离破碎”的回忆文字，是被作者用心串起来的一串熠熠生辉的珠玑。

    另：去年夏天三姐上学没去成......结合全文的语境来说，我个人感觉是不是“那年”更妥当一点呢？

---

作者: 散文评委二    时间: 2012-2-22 07:29
  这篇字确实不错。语言，情绪，画面，都好。儿时的日子，虽是清贫，却不乏温馨。自己做好了书包却没能圆上学梦的三姐，支撑着全家生活的母亲，甚至只写了一笔的梅花老师，好象都是那么亲切，甚至在我的眼前浮现。。。。。。

---

作者: 潘霞    时间: 2012-2-22 08:24
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叙述，俺的眼圏儿就不争气了。

---

作者: 潘霞    时间: 2012-2-22 08:26
几个事件，刻画出了母亲的精神，与大白瓜的较量更是让母亲的形象陡然丰满，手法传神，十分灵活！
好字！

---

作者: 散文评委六    时间: 2012-2-22 08:43
文字很细腻，有诗意，所以在看似极其平常的画面就会那么优美、感人。说到底还是文字的力量。

---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2-2-22 09:32
母亲的形象令人难忘！欢迎丑石老师的参与和支持{:soso_e181:}{:soso_e163:}

---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2-2-22 09:33
白描的笔法，生动传神，令人回味

---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2-2-22 09:34
全是福，家是福，有家才有幸福   真好

---

作者: 散文评委八    时间: 2012-2-22 10:46
散落的大珠小珠，落在一个叫“苦难和幸福”的大玉盘里，一个叫“家”的物体便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字淡，情却浓，这是本文特点。散淡的文字背后，是磅礴欲出的情感。
有几处小瑕疵，字面的意思在转折处不太精炼。乃个见，丑兄兄海洗涵。{:soso_e181:}
吹毛求疵下：母亲也起得早，坐在床沿上发呆。看着三姐穿着二姐不能穿的红棉袄，像一团火，在落雪的院子里飘来飘去。时而，伸出一个小火苗，灼一下母亲静如止水的心房。——这个静如止水，如换作乱如麻，是不是与开头的“发呆”呼应得更好些？

---

作者: 蔷薇盛开    时间: 2012-2-22 19:52
特喜欢这样字当情浓的文章，读到最后，喉头发酸。

---

作者: 蔷薇盛开    时间: 2012-2-22 19:57

散文评委六 发表于 2012-2-22 08:43
文字很细腻，有诗意，所以在看似极其平常的画面就会那么优美、感人。说到底还是文字的力量。

老师，我觉得这篇文章打动人的不是文字，而是笔者对母亲的悲悯和敬重与并存的情怀，写文章若没有一种情怀在，再美德文字都成了绣花枕头。
我就算说的不妥，也请老师见谅。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20:10

散文评委七 发表于 2012-2-22 00:42
一段段的日子，一枚枚的记忆印章，一片片的光。洒落字里行间。

两个人发生过的事情，一个人还记得，真好 ...

衷心感谢评委七，您的褒扬是俺前进的动力，不管三七二十一{:soso_e178:}，谢谢哈！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20:15

蔷薇盛开 发表于 2012-2-22 19:57
老师，我觉得这篇文章打动人的不是文字，而是笔者对母亲的悲悯和敬重与并存的情怀，写文章若没有一种情怀 ...

恩，问好蔷薇，字是简单的，无非是怎样排列；春天是易于消融的，无非是怎样回首那些记忆深刻的章节；文字的背面，总应该有一种情怀或者对爱的依恋，才能从容走出简单的、易于消融的结构与框架，在情感中寻觅到灵魂栖息的枝头。远握，感谢垂读。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20:19

散文评委一 发表于 2012-2-22 06:45
好一篇随性随意，至情至真的文字，那许多往事生动的浮现在读者面前。是画面，有质感的生活画面，是家 ...

感谢评委的点评，斟酌了一下，去年换成那年亦可，但是事件发生的那年就成了那一年的去年，只当是为了更容易入境，就单刀直入了，在后来的铺展中就会渐渐明了，非是固执，相信这里的读者不会造成这样简单的误读。远握，辛苦了！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20:21

散文评委二 发表于 2012-2-22 07:29
这篇字确实不错。语言，情绪，画面，都好。儿时的日子，虽是清贫，却不乏温馨。自己做好了书包却没能圆上 ...

问好评委，词能达意就好，再次感谢垂读。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2-22 20:24

潘霞 发表于 2012-2-22 08:24
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叙述，俺的眼圏儿就不争气了。

眼窝儿浅呗{:soso_e112:}写完又看了看放在书桌上的全家福，尽管无法使得更全，但是总能从每个人身上看到过去的光阴，看见与母亲有关的前前后后。

---

作者: 李修玲    时间: 2012-2-22 20:40


生动的情趣，朴实的叙述语言。
我得好好学习一下。

---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2-22 20:58
{:soso_e179:}全是福，家是福，有家才有幸福。我却对着全家福在泪水中一次次回到从前，拼接流年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太喜欢这篇文字了！

---

作者: 红尘小百合    时间: 2012-2-23 09:47
细碎的文字，道也别有一番韵味！

---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2-2-23 13:21
很喜欢丑石的字，看得眼泪都几乎流下来了-----喜欢你的文字，我觉得好文字应该是这样的，简洁，内敛，安静，朴素

---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2-2-23 13:22
不需要更多花哨的比喻，而让每一个字都在说话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2-24 11:04
母亲也起得早，坐在床沿上发呆。看着三姐穿着二姐不能穿的红棉袄，像一团火，在落雪的院子里飘来飘去。时而，伸出一个小火苗，灼一下母亲静如止水的心房。

{:soso_e179:}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2-24 11:08
往常，我习惯大清早爬起床来，先到厨房摸一块冰冷的馒头。不过我总是以为冷馒头比热馒头更好，冷的扛饿。用手掰开一条缝隙，撒一些盐巴，偷偷点几滴香油，然后挎起花书包，推开破旧的木板门，去上学。

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经过的艰难却也快乐无比的岁月{:soso_e160:}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2-24 11:13
三 为了鸡母吵了一架
这有趣激烈的舌战忽然逼仄出了我的眼泪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2-24 11:16
冰凉的小河里有一丝嫣红。一丝嫣红从母亲的脚板上丝丝缕缕逸出，很轻，很柔，很细，很难和冰冷的河水混在一起。时间久了，飘荡的血水越来越多，早春的水面上飘起一层淡红的云。母亲还以为是朝霞染红了天空，倒映在水里。母亲早已麻木的双脚失去了知觉，狠狠地把脚从那枚尖利的芦芽上拔开。一转身，坐在父亲身旁，用小勺往胸闷气短的父亲嘴里，送芦根水。

{:soso_e179:}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2-24 11:22

知母 发表于 2012-2-23 13:21
很喜欢丑石的字，看得眼泪都几乎流下来了-----喜欢你的文字，我觉得好文字应该是这样的，简洁，内敛，安静， ...

知母说出了我想说的，是母亲让这个家温暖如春的{:soso_e163:}

---

作者: 丑石    时间: 2012-3-1 12:29
问好凌云，渝人版主，感谢你们的关注与阅读，远握！

---

作者: 格桑梅朵    时间: 2012-3-9 16:18
真挚感人，生活气息浓厚，很好看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3-11 08:19
好文，提读

---

作者: 一米幸福    时间: 2012-3-17 23:10
每一个母亲,都有一千一万个值得孩子记取书写的故事.
感动,不仅因为文字的质感,更因为文字里饱含的这份深情.

---

作者: 何生    时间: 2012-3-31 13:44
很喜欢这一篇，虽然没获奖，但依然是心目中的好文章，

---

欢迎光临 北斗六星网 (http://154.85.43.82/)

Powered by Discuz! X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