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柳 陶 然 亭
客居京畿之地日久,不免归心丛生,怎奈归期无望,也只得暂且将乡愁收敛起来,不令其纷扰了本已寂落的心绪。
十月五日的清晨,天空终于一扫多日来的阴霾,露出了湛蓝的颜色,阳光温热地把朝晖慷慨地涂在每个行走着的人的身上。我遍邀几位好友,趁着秋高气爽,一路向陶然亭公园进发。经过北京南站,穿过开阳桥,未消多时,已经身临陶然亭公园南门。
眼前的陶然亭与俞平伯《陶然亭的雪》一文中所呈现的景象迥然不同,毕竟季节不尽相同,因而所见也就大相径庭了,何况俞平伯的这篇文章乃作于一九二四年呢。
进入南门,满眼绿色倏然冲撞了急于猎奇的心旌,使我一时难以体味除了颜色以外的些许事物。陶然亭的绿是彻底的,不必再行粉饰,更不用刻意添加,单是这一湖翠色的秋水,就足以令人神往,再加之丽水掩映下的长桥玉带、连廊晚亭,直令我等有绿野寻踪之味,心情也随之鲜活起来。
走过玉虹桥,我们循着湖边曲折的小径,自南湖沿儿一路向东湖而行。远看东湖水上,波光潋滟的湖面载着一叶叶扁舟,穿行不止,如翡翠荷叶上滑移的凝露。湖畔及湖心岛上植满了各种植物,有少许枣树和柿子树点缀于月季亭附近,还有不少的白皮松和针叶松,杨槐倒是随处可以看见,但是最多的要数垂柳了。
陶然亭的柳,似乎应得意于当初园子主人的偏爱,也或许由于在这寒冷的北方更适合柳树成长,总之,在视线所及的地方尽数栽满了垂柳。不过,当初栽种这些柳树时绝不是信手拈来的涂鸦,倒好似字斟句酌后的精雕细刻,使每一株的种植都富于想象,仿佛画龙点睛一般,令整个陶然亭公园,尤其是翠色湖畔的景色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许多,从而别有一番风致。我们行走在依柳蜿蜒的曲径,绵长的柳丝低垂着,一条条、一线线,像飘柔的丝翠,滴滴愈浓地坠向碧绿的湖水,柳丝几乎垂入到了水中。一丝秋风拂过,只在额上掠过些微凉意,不经意的,可眼前这一顺儿的细柳却霎时飘舞起来,长长的柳丝如同少女迎风舒散的发。此情此景,不由得信口诵出“柳丝长,情亦长,思君若断肠”的句子。
一阵悦耳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适逢“陶然文化节”正如火如荼,园内游人如织,无不争睹这一年才有的盛况。
我们驻足在南湖边小憩,湖边矗立的巨型肉色花岗石上镌刻着四个行书大字:“潭影流金”,看后颇觉纳罕:这一潭秋水如同绿染了千遍,几时可曾显出金色?狐疑后却忘记看那花岗石上的落款,何人所书终不得知,年代就更不必说了。向前直行一段路程,在紧临水榭的一颗高高的塔松前我回头观望,但见南湖水面被秋日艳照,随着扁舟荡漾起来的流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律动般的艳阳湖影终于使我顿悟之所以称其为“潭影流金”而不是“潭影流翠”的高妙所在了。
宽阔的榭湖桥如一条剔透的玉带,将中心岛上的陶然亭与慈悲庵这两大厚重建筑与岸边连接起来,除了高君宇、石评梅墓外,岛上还有揽萃亭、澄光亭与云绘楼,让游人徜徉古迹之余,更得片刻的停驻。高君宇石评梅墓最让我伤情不已,高君宇真挚热烈的爱虽然打动了才女石评梅,却没能改变她笃定终身不嫁的初衷,以至于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高君宇令石评梅后悔万分,悲痛过度的石评梅也早早结束了与高君宇阴阳两隔的日子,这位曾在其恋人葬礼上敬挽“碧海青天无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的才女作家,终因身心俱裂而真的与高君宇阴阳不再了。
榭湖桥把西湖与东湖区隔开来,也让这一湖碧水潆绕着的中心岛宛若璀璨的明珠,灿然镶嵌在碧绿的湖面之上。走下榭湖桥的坡下,不禁想起当年的俞平伯,曾经就着清寒于陶然亭飨食素面的情形,更觉今逢丽日出游,尤为万幸。思念至此,有感腹中饥渴,于是,席地西湖湖畔,我与同伴取出简单食物,就着满眼碧水,一派秋色,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阳光已不再直射,可身上却积热的很,除去外氅,顿觉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转过湖心亭,从吹台边绕过华夏名亭园,我停在了百坡亭边。向北望去,坡上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各种树木,各式造型的盆花争奇斗艳,恰逢其时。一群舞者和着音乐翩翩起舞,湖水映着他们曼妙的身姿。远处随风飘来京胡的声音,走近时看见几个老年票友聚集一处,有滋有味地唱着京剧。我对京剧不甚了了,听罢片刻,更觉如坠五里迷雾之中,无奈之余惟有自叹孤陋寡闻了。
太阳偏西时,我们又回到了南门,浑身似有一些倦意,可兴致依旧很高。
又看见湖畔的垂柳了,远远望去,像凝结在眼前的袅袅绿烟,在这桂花飘香,菊豆乍吐的金秋时节,这即将逝去的绿色与岁月同等珍贵,因为,它的生命浸润了我一季的眷顾。想至此时,我已步出南门,抬头望去,发现开阳桥已在身后了。
本文作于2010年10月15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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