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有嘉人：红颜薄命是指短命吗？——兼说李清照 - 北斗六星网

[之二李清照很委曲

      我想，李清照若知道自己被后人封为宋词婉约派的词宗，并将自己的形象定格在了愁苦悲伤上，定会委曲地说一句：“我不做词宗，尤其是婉约派的！”
      因李清照向来主张“诗言志，词咏言”，即词只是用来发泄情绪的，属于日记；诗才是抒发自己人生志向的，才是文章。可惜的是，易安的日记（词）写得太好，被人竞相传抄，流传之广，竟使她的文章（诗）被人忽略，以致于很多人不知道，李清照竟然还写过诗！
      那么，李清照的志向是什么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李清照的家世：父李格非先后担任过地方教育局长（郓州教授）、全国最高学府学官兼教授（太学录、太学博士），是朝庭官员；外祖父王拱振曾在全国公务员考试（殿试）中名列第一（状元），并先后担任国家人事部长（吏部尚书）、财政部长兼商务部长（三司使）等要职；公公赵挺之和丈夫赵明诚也都在朝庭任官。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李清照每天的所闻所见，自然都是国家大事，而非儿女情长。于是耳濡目染，关注政局关心国家命运便融入了她的性格，及至后来国破家亡，更是将她的这种天性激发了出来。
      所以李清照从来就不是一个整天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娇气柔弱、多愁善感、以泪洗面的小家碧玉，而是一个见多识广、关注天下大事的大家闺秀。
      看看她的诗作：
      “西蜀万里尚能返，南内一闭何时开。”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南游尚觉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从这些慷慨激越的诗句中其实不难看出，家国天下，是李清照真正的志向所在，事实也如此，她的一生，都有着光复家园、收拾河山的雄心壮志。而后人却不知有诗，单凭词章将李清照列为了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小资才女的代表形象，成了婉约了，这叫李清照如何不委曲？
   还有更委曲的。
   那就是带着自己和丈夫毕生收藏的价值连城的金石追着仓皇逃跑的南宋朝庭一路顺江而下，只是为了证明已经死去的丈夫的清白。
   李清照不是儿女情长只顾自己小家幸福就好的女人。比起与自己日日陪伴，她更希望丈夫能够为在生死关头的国家做些什么，成就一世英名。于是，在渡乌江时，她作《乌江》激励赵明诚，赵明诚羞愧之下回赴前线，却因暴病死于半路。
   我对宋朝朝庭最叹为观止的有两点：一是不缺谋臣、不缺武将、不缺军队、不缺钱的情况下，竟然能让金兵一路赶到了长江以南，头也不回，我常常想，如果金兵没有就此停顿，他们是不是还准备从浙江渡过大海，去和日本人抢土地去？二是前路茫茫、后有追兵、慌不择路奔逃的情况下，竟然还在继续着前朝的党争，甚至利用了金人，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口水仗打得不亦乐乎，今天弄顶高帽子给这个戴戴，明天弄把红椅子给那个坐坐，一点都没闲着。
   赵明诚就坐了老大一把红椅子。
   逃亡的过程中，渐渐地有人在有鼻子有眼地传说，赵明诚曾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与金朝某机要人物密谈，并受夜明珠（或玉如意）一玫。听到这个传言，李清照当即决定，要将自己手中的价值连城的金石全部捐予南宋朝庭，以证明赵明诚的清白。她的逻辑可能是这样的：为了国家，这么珍贵的金石我们都肯捐出；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枚夜明珠而叛国呢？在这件事上，李清照到底还是露出了文人的迂和天真。这些政客，这些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没有底线的政客，他们会同你讲理吗？会听你细细地从头道来么？
   而且，南宋朝庭的逃跑速度远远超出了李清照的想象。于是，她一介弱女子，带着一箱又一箱金石，追了一程又一程，却始终连皇帝的衣角都没有看到过。而金石却遗失了大半。
   未果。
   我想，追着朝庭南下的路途中，李清照定然委曲地哭过。丈夫死了，她悲伤，但丈夫虽说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怎么也是在奔赴前线的过程中而死，勉强可算是为国殉职，这点，她肯定是欣慰的。因此，她绝不允许有人在这点上污蔑自己的爱人。所以，那些金石价值连城，又是她与丈夫20多年共同收藏，为了洗去丈夫身上的污点，她是不会有半分不舍的。
   国破、家亡，她不能逆转。可现在，奔波劳碌，却连证明自己死去丈夫的清白的机会都没有。抚着丈夫留下的这些东西，看着二十多年的心血一点点化为泡沫，她如何能不委曲？
   一个美丽的才女，一批珍贵的金石。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别人觊觎的对象。这为李清照带来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委曲，不，可以说，简直是屈辱。
   当发现第二个丈夫张汝舟迎娶自己不过是为了得到手中珍贵的金石时，李清照愤然决定离婚。可这样的事情在当时谈何容易？再婚已经使她成为士大夫口中的笑柄，再离婚？还不让那群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鸡鸣狗盗的道学先生用唾沫星子淹死？而且宋朝的规定，只许男子休妻，不许女子离婚，除非你的丈夫犯法。
   张汝舟在官场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做些公车私用啊、考场舞弊的事情，并且做了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经常回家在李清照的面前炫耀，以证明自己能干。掌握了这样的罪证，李清照自然可以将他告上朝庭。但这其中却有两点为难之处：第一，宋朝律法，妻子告丈夫，无论对错，坐牢两年；第二，原告和被告，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簿公堂，不准请假。
   如果是我，会举棋不定，甚至放弃。因为觉得很丢脸。
   李清照没有犹豫，她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此驵侩之下材。惟求脱去”意思就是说，我以晚节不保为代价，竟然配了这么个市侩材地，跟这种即没品又没调的人，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想赶快脱身。
   有不少史料上说，因为李清照的不顺从，张汝舟常常对李清照施以拳脚。许多人说，张汝舟未必使用家庭暴力，也许是后人的一种丑化。
   但冲着李清照这句话，我信张汝舟肯定打过李清照。任何一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被女人小瞧至此的感觉。哪怕这个男人是个一无是处、不文一名的二流子，他需要的也绝对是异性的崇拜而不是白眼。可是这个女人太优秀，根本不可能甚至平等地对待这种品德卑下的人，能给他的只有不屑的目光，那怎么办？
   打！我什么都不如你，起码体格上体力上具有先天优势，也只有体格上具有优势，那么我就当然要把自己的优势展示出为。你不服？不服就打，打到你服为止。
   我无法想象柔弱的李清照是如何熬过张汝舟的拳脚，更无法想象骄傲的李清照要如何站在原告席上，在众目睽睽下讲述张汝舟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甚至还必须面对被告张汝舟的谩骂与污蔑，我只知道，李清照很委曲。
   可她却必须委曲。
   许多男人都津津乐道于中国历史上的另一个才女鱼玄机，对这个女子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而在提到李清照时却多选择缄默不语，尊敬是有的，而喜爱却半分没有。为什么？李清照貌不如鱼玄机？才不如鱼玄机？品不如鱼玄机？
   相貌，少女李清照曾作词句：“怕郎言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比看。”敢和花面比俏的人，相貌差得了吗？才气，李清照诗词虽不多，可件件于愁苦中从不放弃希望，黑暗中始终在寻求光明，这样的开朗大气，又岂是小家碧玉只纠缠于自己儿女情长的鱼玄机可比？品质，更不用说，鱼玄机26岁便因失手打死侍女而被刑杀。
   那么为什么，在男人的眼中，多认为李清照不如鱼玄机？
   究其原因，其实也简单。鱼玄机的才是为男人而生，她说到底还是男人的玩物，才气才具不过是多了些取悦男人的工具而已，让男人在征服的过程中更加愉悦，如此的风流，男人当然喜欢；而李清照的才，是为自己而生，她自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享受着常人所无法享受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涤荡她的灵魂，让她的生命超越了灵与肉，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世上的男人。
   男人喜欢女人，都是因为她们可以让他感觉到自己无所不能更象男人，哪有一个男人愿意喜欢一个女人，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什么都不是？
   写到这里，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后世的男人会无视易安的诗章，而单凭词便将李清照封为婉约派“词宗”的某些心理了：既然你不能成为玩物，那就让你成为一个因失去所爱而悲悲切切凄凉无比的弱女子形象。总之，世界是男人创造的，也是男人统治的，让你总翻不出男人的手心。
   李清照，你活该委曲。谁让你不肯匍匐在男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