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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两个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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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以谦
时间:
2012-7-9 22:39
标题:
两个老兵
两个老兵
——此篇献给一个忘记了姓名的老兵,虽然我已不记得了他的名字,但还记得他所讲述的老山故事。
卜克拖着疲惫的脚步从西大街走过,按照以往的习惯,他该去旁边的“老兵酒馆”里坐下喝一杯,可是这次他犹豫了一下。
太阳被挡在了远处银行大厦的后面,让街道有些发暗,但好处是不再那么燥热。一股子污水从酒馆墙角的小洞里流出来,顺着路沿石和柏油路的夹角流进了下水道的铁栏栅,上面还漂浮些白色的泡沫,就像啤酒沫子一样。“管他的,喝一杯再说。”卜克感觉心里有点痒痒,这是在云南时就有的嗜好,谁能一时就改变呢?
推开门,酒馆里比大街更阴暗,很难看清里面有些什么人。而确切的情况是,里面没有一个客人,因为似乎强盗光临过这里,屋子里乱七八糟,一片狼藉。他曾经的战友,那个叫老黑的家伙坐在柜台后面,两眼空洞,完全是个沉睡的塑像。
“嘿。这是怎么了?”卜克敲了敲漆面斑驳的破柜台。
老黑似乎这才发现了站在面前的卜克,不过看上去这并不能使他开心一点。他呆滞的目光再次扫视了一遍这不堪入目的屋子,然后转身从后面的酒柜上拿下一小瓶半斤装的泸州酒递给卜克,“喝吧。”
卜克熟练地拧开盖子,仰起脖子痛快地灌了一大口,才心满意足地想起应该问问老黑这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老黑显得心不在焉,他抓过卜克放在柜台上的酒瓶,照着卜克的样子猛喝了一口。但他对这个显然不在行,辛辣的感觉似乎让嗓子就要燃烧起来一样。“妈的,”他喘了口粗气,“都他妈完了。”
“我是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黑看着卜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
“看看大街拐角墙上的那张通告就知道了。他们要把这儿拆了,然后盖一座很高的楼房,很高……他妈的一定很高,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老黑的调子明白表达出了他的愤怒。
“是啊,那一定很壮观。”卜克想象了一下,“不过他们似乎不该从这屋子里面开始动手。”
“哼……他妈的给那么点钱就要把我打发了,还不够还银行的贷款……他妈的,不签字就半夜来砸我的店,哼……他妈的。”老黑抓起酒瓶子又喝了一口。这次感觉好得多,嗓子不再觉得那么火辣辣的了。
“就这么简单?”
“还要怎么样?可以和他们讲道理?我摆地摊的时候他们就把我的货架踢烂了,一分钱都不赔给我,那他妈的有道理吗?不,我算是明白了,道理永远都在他们那里,一点都不给我。”
“嘿,你可说得太对了,”这番话让卜克深感共鸣,“他们让我下岗的时候也说这毫无办法,可那是国有企业,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而且我听说,那个叫权璋的家伙只花八百万就买下了工厂。嘿,那可是好几千万的资产。”他喝完了瓶子里最后一点酒,抹了抹嘴巴,“你看,这都快一个月了,我还是找不到工作,再这样下去我可不知道该咋办了。”
老黑盯着卜克,“怎么了?”他的眼神让卜克感觉有点心慌。
“对,就是这个权璋。”老黑似乎火气又上来了,“他要在这儿盖大楼,我知道是他让人来砸我的,这个婊子养的。”
“消消气吧,据说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还是人大代表呢,你可应付不了。”
老黑沉默了下来,半晌说了句,“可是我他妈的这就破产了。”
“也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活儿干。”卜克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
老黑咧了一下嘴,那半边横肉像抽搐一样难看,他无法接受卜克永远都只有这么一点出息,“伙计,我还记得你在当年在打靶比赛上是得过冠军的。”
“当然,奖状我还留着呢。”提起部队的事情总是让卜克感觉兴奋,也许在他的人生里面,没有什么比那段日子更让人来劲儿了,“是咱们开赴越南前的头一年,那可是全连的射击比赛,你是知道的。班长的那把56式步枪还真顺手,那么多的好手都被我打败了,嘿嘿。”
“是啊,不光被你打败了,还被越南人打死了。”老黑冷笑了一下,“他妈的我们当年可都是玩儿了命回来的,如今却被那个狗日的权璋欺负。”
卜克的兴奋劲一下子就没了,他看看老黑,“世道变了,我们都没什么用了。”
老黑又冷笑,然后眼神像被冻住了一样呆呆地盯着店里那些歪斜的桌椅板凳。卜克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但他想起来老黑答应借给自己一万块钱的事儿,暑假也许马上就会过去,丫头考上的那所大学就要开学了。“嘿……”卜克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小,他想这是老黑毫无反应的原因,但他实在鼓不起勇气再大声一点。也许该想想别的办法了。卜克拍了拍老黑的肩头,他还是像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于是卜克转过身,打算就此离去了。
“现在我有一个想法,一个不错的想法……那样我们会有很多钱,想听听吗?”老黑的声音叫住了他。
卜克有点半信半疑,“很多钱?”
“是的伙计,你该相信我。”老黑像变了一个人儿似的,显得有点兴奋,转身从后面的酒柜上又拿过来一瓶泸州酒,“来,再来一瓶。”
酒总是个好东西,卜克感觉自己的眼睛明亮了许多,仿佛真的看见了许多钱。但很快,老黑的想法差点让那些酒又化作一身冷汗全跑出来。老黑说,我们去绑架权璋那狗日的。
卜克很快镇静了下来,他相信这是老黑受了太深重的刺激开始说胡话了,明天他应该就会忘记这一切。但老黑还是煞有介事地说他会想出一个万全的行动计划,“嘿,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去对付一个坏人。”这是老黑最后给卜克的鼓励,但卜克还是摇了摇头向大门外走去了。
大街拐角的那堵墙上果然新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中间写了一个好看的‘拆’字。那张公告就贴在旁边,上面还溅上了鲜红的油漆点子。卜克沉思了一下,他觉得还真快,上次来借钱的时候都没有呢。
从拐角向北去的景致就愈发地破败了。那是一条陈旧的小胡同,尽管走到尽头能看见一条崭新的宽阔公路,从西面繁华的主城区笔直地过来,往东向远方的高速公路延伸过去。但这并不能给人一点好感,卜克一直以为,他们的旧工厂被卖掉,和这条新公路有莫大的关系。他穿过公路,再穿过一个废弃的长满荒草的学校操场,就能远远看见那栋自家所在的摇摇欲坠的红砖楼房,置身于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那是八十年代的建筑,工厂被卖掉后留给大伙儿的唯一遗产。
卜克的家在三楼。喘了两口气之后他敲了敲门,丫头果然又不在家。他的女儿有个好听的名字,不像那些俗气的‘艳’啊,或者‘丽’什么的,而是叫一个‘珉’字。但卜克并不懂这个字有什么意义,是他的前妻告诉他,这表示一块象玉一样的石头。她是读过大学的。于是卜克决定丫头的小名就叫小玉,但那个女人说,这又变得俗气了。卜克后来终于明白所谓的没有共同语言就是这么回事儿,虽然当年她那么喜欢听自己讲述那些发生在越南的事情。
他不知道小玉干什么去了,家里安静得都可以听到老鼠的呼吸声。是的,要是用心就一定可以听到。卜克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一只老鼠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但他不敢试着去寻找那家伙的藏匿之处,他害怕老鼠,这不是秘密。女儿甚至取笑了他,“看来得给你一支枪,你才敢去对付它。”他也笑笑说,那没有用,看见那家伙我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当年在云南的时候......
“得得得,”丫头总是这样不耐烦地打断他,“又要扯那些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是算了吧,看来只有明天去同学家借一只猫回来才行。”
也许女儿真的去找一只猫去了,但在那只猫到来之前,卜克必须得克服自己的小小恐慌。他得让自己相信,并没有一双贼溜溜的鼠眼正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自己;那个可怕的家伙也绝不会猛地从某个方向带着惊吓冲出来;甚至,或许它就要离开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卜克感觉好了一些,但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还是尽量弄出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直到两盘漂亮的青菜摆在了桌子上,房间里才恢复了那种毫无着落的寂静。
窗外已经漫布了黄昏的色彩,小玉还是没有回来。最近她总是很晚才回家,卜克知道她跑到一个男孩家里去了。他相信那小子用一台电脑就轻易地诱惑了自己的女儿,可是自己该如何阻止呢?她像她的妈妈一样伶牙俐齿,而且她认为自己不该担心她,她能应付一切,如同万能的上帝。
果然有一只铅灰色的猫来到了家里,它从小玉的怀里跳到地板上之后就不住地扭头打量这陌生的房间,它甚至盯着卜克看了约有半分钟,才发出了‘喵喵’的两声叫唤。“它是在和我打招呼?”卜克扭头对着女儿笑了一下。
但小玉表情严肃,一屁股坐在餐桌旁边,“爸,我要和你商量个事儿。”
“怎么了?”卜克一脸狐疑地看着女儿。
“给我买台电脑。”
“当然,”卜克抹了抹自己满嘴的胡茬,“我也知道该给你买一台电脑了。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送你去上大学……”
“我可以不去上大学吗?”
“为什么?”卜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大学毕业了也不好找工作。还不如给我买台电脑,我打算用它来挣钱。”
卜克看着女儿,他发现自己胸口渐渐有了一点火气。当然,他知道自己能控制住,多年以来都是这样,“一定是那臭小子给你出的主意吧?我早说过你别去他家用电脑的。那个笨蛋。没考上大学就想让你变得和他一样……”
“好了,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女儿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没有足够的钱。”
“不,不行。钱不是该你考虑的问题,你必须要去读大学。”卜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调高了一些,于是小玉站了起来,快步走回自己的小屋,‘啪’地一声,重重把门关上了。
卜克颓然地坐在了凳子上。他感觉越来越恼火。那个该死的家伙,一定得让女儿远离他。而且,必须得尽快借到钱,这很关键。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卜克去打扰了几个曾经在工厂里的老伙计,不过结果可想而知。也许有人是在演戏,但不管怎样,看上去大家都愁眉苦脸,没有一个人在奢望第二天会有意外的好运气。这让卜克那一脸的沮丧,一直延续到了礼拜六傍晚,直到老黑敲开了他的家门。
“这是一万。”老黑把一沓用报纸裹住的钞票撂在了桌子上。
卜克愣了会,看看对面的老黑,“算了吧,你现在也得用钱。”
“嘿,”老黑咧了下嘴,“让小玉去上学才是大事儿。”
卜克感觉心里一热,暗想这才称得上是兄弟呢。不过很快他就改变了这个看法,因为老黑接下来又告诉了他一套完美的绑架行动指南,“伙计,你觉得怎么样?我反正是豁出去了。你看,这玩意儿可是我用全部家当换来的。”
老黑说完从他那只破皮包里又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卜克还认得出这是一支有些年头的五四手枪。他忍不住把那玩意抓在手里摩挲了一番,才想起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便赶忙又放回桌子上去了。
“老黑,我说你这……真要去干啊?”卜克心里有点发慌,“这风险可是太大了点,咱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吧。”
“伙计,没风险能挣到钱?你丫头上学每年可是要好几万的。再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咱能去乞求权璋那狗日的把咱的钱还给咱?别做梦了,那可是个恶棍,我呸,我的钱他一定得赔给我。”老黑又变得有点激动起来。
“是的,是的,一定得赔。”关于钱这个字眼,卜克觉得还真动听,而且也该给小玉买台电脑呢,“可是万一报警了咋办?”
“放心吧,有钱人我可了解得很,他们最明白的道理就是命比钱重要。再说了,你能不能出息一点,我们又不是去杀人,我们只是去把钱拿回来,那是你们的。”
“我们的?”
“工厂不是你们的吗?”
“当然,只是我们被出卖了。”
老黑嘿嘿地笑了,“所以我们才要拿回来。”
卜克觉得自己永远也说不过老黑,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相信他是对的。然而这次,无论如何他都相信这是件疯狂的事情,于是直到天黑尽了,他也没有果断地点下头去。老黑显然失望极了,最后他不得不更改了他的作战计划,“你一枪打爆了轮胎之后,就先撤退,这样总可以吧?剩下的事我自己来。我对打移动靶没有信心。”
“你自己来?”
“放心吧,打枪我不如你,打架你们谁是对手?”
他说的没错,曾经整个班的人也对付不了他。卜克安抚自己,这就算是帮助老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老黑。
于是,在八月的一个下午,在一场大雨如期而至以后,老黑开着他那辆有点难看的奇瑞小货车来到了卜克的楼下。摁了半天喇叭,他才看见卜克磨磨唧唧地从楼里走出来,一脸肃穆地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我说你能不能利索一点,这可不是我们军人的作风。”老黑不满地摇了摇头,然后操纵着他的小货车慢慢向西驶去。
“我想了想,还是和小玉告了一下别。我可不像你,是个没有牵挂的混蛋。”卜克看着前方,前挡玻璃上的刮雨器发出‘咯吱咯吱’的难听声音,“你能不能让这破玩意儿别出声?”
“妈的,拿到钱我就换个好车,这玩意儿就永远保持沉默了。”
“你确定他一定会路过那个地方?”
“你就放心吧,我都侦查好了的,不会出问题。妈的,跑不了他。”
小货车慢慢钻出了高楼林立的城区,驶上了西郊那条漂亮的柏油公路。大雨清洗过的公路,像缎带一样蜿蜒起伏于丘陵坡地里,这样的天气,这里确实冷清极了。
很快,那个废弃的采石场就到了。老黑看看前后都没有车经过,便转动方向盘,迅速拐下公路,钻进了山坡那被挖残废了的腹部。卜克朝车窗外看了看,果然,这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老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告诉卜克还有至少一个小时,“你不要这么紧张行不行?把那只该死的破轮胎崩爆了以后你就可以从背面的树林里离开了,这儿没有人,鬼都没有一个。你他妈难道还害怕我会出卖你吗?”卜克的样子让老黑感觉非常恼火,他只好在内心里咒骂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我不是紧张这个,我是害怕我也打不准。”
“那天你不是试过这把枪了吗?伙计,我相信你,你可是全连的射击冠军,我们的骄傲。”老黑从他的破皮包里再次掏出了那把有些年头的手枪,塞给了卜克,“你看,我特意又弄了个消音器,这破玩意儿比他妈枪还难找。”
“就是因为试过了我才没把握。”
“嘿嘿。没办法,找不到比这把更好使的。不过我认为,对于你来说,这都一样。”
“少给我灌迷魂汤。”卜克也笑了,吹捧的话总是让人感觉舒服。而且手里握着枪的感觉,仿佛能使人变得年轻一样。卜克把弹匣褪了出来,又反复推拉枪的套筒,这感觉慢慢熟悉起来,“还记得吗?者阴山的那次侦查任务,我就是用这玩意儿干掉那个机枪手的。”
“那是你最神奇的一枪。”
卜克笑了一下,但转眼又黯然下来,“不,最神奇的不是我,是狗日的越南佬儿。”卜克从弹匣里褪出了一颗子弹,用拇指与食指捏着轻轻地捻搓,“是他们打死大军的那一颗子弹。”
这让老黑也变得低沉了,大军是他们最好的伙伴。那天他们被困在狭窄的猫耳洞里,卜克蹲在最前面,大军就在他身后,而老黑在最里面。一颗流弹擦过卜克的肩膀射在岩壁上,反弹过去打进了挤在中间的大军的脑袋,他们是看着大军闭上眼睛的。
“如果我的胳膊再高一点,挡住了那颗子弹,大军就不会死了。”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一些,卜克的眼睛透过前挡玻璃,可以看清楚挡在前面的裸露的石壁,这和那天洞里的石头很像。
“我他妈说过很多回了,那不是你的错。”老黑推开了车门,“我们该过去了。”
卜克穿上了他递过来的那件墨绿色的老式胶布雨衣,缓缓跟在后面。他们从采石场探出身,然后钻进了坡上的小树林。脚下是软绵绵的野草,被雨水打湿的树林气息好闻极了。这改善了卜克的心情,他在内心里对老黑的计划表示了满意,大雨停了之后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块突兀的大石头后面,它顶在一棵老松树的树腰上,身子猫在下面,伏在树上,不仅淋不到雨,而且卜克以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个绝佳的伏击点。他目测了一下到下面公路的最近距离,大约60米,五四手枪的必杀距离。
“还真有你的,这地方都能让你找到。”他真心想赞扬一下老黑。
老黑趴到了大石头的上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架黑色的望远镜,这能让他看清楚公路远处拐弯的地方。卜克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当兵时用过的62式望远镜。
“嘿,你还真把它从部队给偷带出来了。”
老黑转过头来冲他嘿嘿一笑,“我惦记上的东西是跑不掉的。”
卜克摇摇头,然后也趴在了大石头上,从老黑手里拿过来望远镜摆弄了两下,便又递了回去,“你确信他一会儿一定会过来?”
“不会有问题,上午我是盯着他过去的。这是他一个星期里唯一的一天去陪他女儿,总是会吃过晚饭才回来。从不改变的习惯。”
“你是怎么知道的?”
“伙计......我和你说不明白。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舍得花钱,你就会拥有你希望得到的一切。就是这样。”老黑认为在人生的某些方面,他无法和卜克交流,因为卜克有些时候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好吧,就算是这样。不过我无法想象,象权璋这样的混蛋,怎么也会怕老婆?他打算让他的女儿在疗养院呆上一辈子?我认为他的女儿要和他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治疗。你觉得呢?”
“谁他妈知道,我才不会关心这种问题。不过,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克星。”
“你就没有。”
老黑放下望远镜,默想了一下,“她死得太早。”
卜克考虑自己也许说错了话,便从大石头上溜了下来,钻到下面摆好了射击的姿势,“嘿,目标出现了要提醒我。”
老黑又举起了望远镜:“不过他对自己的女儿还算不错,至少记得去看她。”
“对了,她女儿为什么会去疗养院?”卜克掏出了手枪,对着公路试着瞄准了一下。
“据说是她亲妈死后受了刺激,好长一段时间都神志不清。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传闻,说是她坚信权璋现在的这个女人谋害了她妈,于是权璋只好——噢,快准备,狗日的拐弯过来了……一辆白色轿车……目标距离240米……100米……对啦,我就知道你他妈的跑不掉。”
老黑听到了石头下面“砰”地一声轻响,然后白色轿车猛地点了一下头,又立即被人拽住了。不过这家伙似乎拽过了头,老黑看到它紧张地向对面的车道滑过去了。
“哈,成功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信赖的......。”老黑愕然地停止了说话,因为一辆大货车毫无准备地从对面冒了出来,而且它显然也受到了惊吓,直挺挺地撞上了可怜的小轿车。卜克觉得撞击的声响并非巨大,至少没有美国大片里面那么夸张。但小轿车扭曲的样子显然出乎他的想象,他张大嘴巴,忘记了合上。
在把小轿车往后推回了若干距离之后,大货车终于停住了。老黑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家伙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但很快,他就注意到这条公路上渺无人迹,于是迅速钻回了驾驶室,熟练地挂了倒档,前进,然后,消失在黄昏的烟雨之中。
“看来是撞死了。”老黑仿佛是自言自语。这显然不是他那完美绑架行动指南的一部分,但确实毁坏了他精心策划的杰作。一切看上去都糟糕透了。回过神来的老黑把望远镜塞回了口袋里,从大石头上溜下来。他拍了拍卜克的肩头,“走吧,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发现卜克微微地有点发抖。
“不,你说过这不是杀人。”卜克伏在树上没有动。
“不是我们杀死他的......是出车祸了。”老黑扶着卜克的肩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不,我没有杀人。”卜克立起身子,缓缓向公路那边走过去。
“回来,不能过去。”老黑低吼了一嗓子,上前抓住了卜克的胳膊,但卜克猛地一下甩开了他,继续向前走去。
白色轿车的前挡玻璃完全碎裂了,可以看清楚一个男人扭着身体扑倒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在他的身下,压着一个同样不会动弹的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她的头歪斜在座椅的边缘,长发已经被红色的血液和雨水混合着粘在了车门柱上。
“怎么会有两个人,不是说好的只有一个。”卜克似乎在喃喃低语,而老黑看到了远处有灯光渐渐在靠近过来。他猛地拽住卜克一起滚落到公路下面乱草堆里,“不要说话,别让人发现我们。”他把手捂在了卜克的嘴上。
从城里的方向来了一辆气派的黑色奔驰,但它只是犹疑地减了一下速,便从那辆惨不忍睹的白色小轿车傍边冲过去了。
“妈的。”老黑冲奔驰车消失的方向轻骂了一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骂人,“我们快走吧。”他松开了卜克。
“那个女孩还活着,我看到她的嘴角刚才抽动了一下。”
老黑盯着卜克,他担心卜克是否还神志清醒。
“真的,我不会看错。”卜克说完又迅速爬上了公路。他使劲拽开了还算完好的车门,扶住女孩猛地耷拉下来的头,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活着,真的还活着。”这个发现让卜克一下变得兴奋起来,“这个,这个也没死,他也有呼吸。快,把他们弄出来。”
老黑一下有点手足无措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报警,你快去把车开过来,送他们去医院。”
“啥?”
“你他妈快去啊。”
有点难看的奇瑞小货车闪着紧急灯扭头往城区的方向开过去,卜克反复叮嘱他慢一点,慢一点,这让老黑有点烦,“要不你来开?”
“你说我们这能不能算上见义勇为?”
“这……车子意外爆胎了,然后被撞了……嘿,真有你的。”老黑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他醒过来应该给我们一大笔酬金才对,不过这个混蛋会给吗?”
“也许会吧。我觉得他……也许会的。”
“那我还真得开慢点。”
城市灯光渐渐多起来的时候,一闪一闪的小黄灯就不显得刺眼了,慢慢的,也就看不见了。
2012年7月3日
作者:
素颜
时间:
2012-7-10 08:35
以谦,早上好。{:soso_e160:}
作者:
素颜
时间:
2012-7-10 10:02
本帖最后由 素颜 于 2012-7-10 10:09 编辑
很生活又加点戏剧性的情节,让人觉得是在看一部精彩的电影。文中矛盾冲突设计很精彩,生活的困苦,无望的邪念,人性的拷问,无一不让人在思索与咀嚼中回味。
两个老兵的人物刻画在语言与心理的描写下,棱角分明,看起来是小人物的特质十分明显,却也是广大在压力生存下的一类人的缩影。
而结尾处两个人的对话更是对人性的探讨,他们是见义勇为吗?他们是良心发现吗?还是真想得到一笔报酬?当人因生活的艰难而心生恶念,那么是什么会让一个人突然伟大起来?是生命还是对生命的敬畏?
很精彩的小说,赞一个。。精华鼓励。。{:soso_e181:}
作者:
以谦
时间:
2012-7-10 11:13
谢谢鼓励,{:soso_e181:}
作者:
素颜
时间:
2012-7-10 14:21
以谦 发表于 2012-7-10 11:13
谢谢鼓励,
也谢谢你带给我们这么好看的小说。。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2-7-10 23:39
你不能想像人性如此崇高又如此阴暗,如此善良又这般复杂
人间大了,啥人都有啊
作者:
人到中年
时间:
2012-7-16 15:29
真实的人,被生活逼得善与恶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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