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风起,月上柳梢,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瓜,其乐融融。
瓜是乡间唤做“老虫瓜”的那种,没有正式的学名,个大如拳,通体黝黑,含香不溢,一般人分辨不出是生是熟,啃之,皮薄若无,肉色清翠,口感又甜、又香、又纯净、又清脆,较之那些纹脉惹眼、色香张扬的其他种类的瓜来,不知要好吃多少。人间的果品,天南地北,林林总总,已尝了不算太少,迄今为止,一己的感觉,此瓜之味,尝无出其右者。每每在摊点见到这种瓜,我总是一买一大堆,并常常窃喜,窃喜许多朋友都不识此宝——摊主拼命向其兜售,其横竖怀疑,最后皱眉走过。“以貌取人”的事儿,世上是层出不穷、延绵不绝。
吃这种瓜,总是啃了一个再啃一个还想啃一个,“撑破肚皮终不悔”。有点儿后悔写这篇文章,或者,此文公诸于众后,要排很长的队才买得到这样的瓜,更或者,此瓜会摇身一变,跻身稀缺奢侈品的行列,一般平民,万不肯掏大钞品尝之。又一想,要真的是这样,这可就为此间的农民兄弟开辟了一条勤劳致富的金光大道了,也算我为我的父老乡亲做了一件大好事,再说了,我已为自己留了种了,以后,惦记着点、勤快着点,可以年年种,断断短不了自家的口福。
说起我这留种的事,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近来,抱着试试玩玩的态度,我去那城市中的一块荒地垦了一片荒,在收获了两季豆蔬的同时,也收获了耕耘带来的轻松与充实,很是尝到了一些绿色生态的甜头。于是,在啃着这瓜的时候,我就吩咐,将籽收好。女儿听了,扑闪着眼睛,“冷灰里爆豆”横插一杠,道:“爸,这次买家的米也非常的好吃,也留点种好不好?”夫人闻之,“卟哧”一笑,一嘴的瓜屑就喷了一桌一地,于是,又抹、又擦、又拖,好一阵忙乱。这丫头,都24岁了,居然以为“种米得米”。联想到那日赴大润发买菜,见一女子抓了一把大蒜在鼻尖嗅啊嗅,问之,她是在鉴别是蒜还是葱,又问之,她已30岁。嘿,这世界,要真的末日来临,这些新生代,即便是搭上了“诺亚方舟”,又如之奈何?
据说,世上本无“老虫瓜”,“老虫瓜”的由来,有着这样一段传说:
“老虫瓜”的始产地在我的家乡江阴北漍,就在邻村东歧村上。元朝末期,成吉思汗的子孙,继续视汉民为刍狗,强迁强拆,横征暴敛,惹得群雄四起,百姓流离,田地荒芜。却说这东歧村上有一老汉,名唤吴老官,本有妻有妾,簿有田产,却为地方千夫长夺田夺妻,沦落成了一个游荡乡里靠小偷小摸苟延贱命的浪荡汉。某一日,他粒米未进已饿了三日,便支撑起疲软的身子,爬去那蓬草无垠的荒野觅些野食充饥。他想,若是今日再寻不见一些东西裹腹,必过不了今夜,与其曝尸野地,不如去自家祖上的坟地,死了也死在先人的身边。也是巧合,他来到自家祖上的坟地一看,嘿,峰峦起伏的坟包上竟然爬满了瓜秧,瓜秧的藤藤蔓蔓间竟躺满了乌黑油亮的瓜儿,一群硕大无朋的老鼠正悠闲自得、津津有味地啃着那些瓜,老鼠的周围,静静地候着数十条伸头缩颈的赤练蛇、土灰蛇。肚子好饿,他哪顾得了这些凶恶恶心的蛇鼠之辈,就扑了过去,与它们争食。于是,他于这世界上,就成了第一个吃到了“老虫瓜”的人。为了保护这些瓜不遭鼠们糟蹋,他开始杀鼠,后来,也杀起了蛇。他要将所有的瓜留给自己食用。年轻时也是过过了一些好日子的,现在虽是人人都瞧不起的穷鬼,蛇鼠肉却是万万没有胃口下肚,他将蛇鼠剥了皮、剔了骨,拿去街市上卖,也不说是什么肉,结果引得街市一片欢腾。因为这些蛇鼠肉很是救活了一些百姓,他又为了守护那些瓜而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来,就有一些传言说“这吴老官是天上派下来的人”。
吴老官意外尝到了“老虫瓜”的甜头,就下决心以后做个“老虫瓜”的种植专业户。他收藏好种子,第二年就种开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种了诺大一片,也勤除草、也勤施肥、也勤浇水,藤蔓也郁郁葱葱,就是不开一朵花、不结一个瓜。第三年,他继续开种,结局却与上年一模一样。郁闷啊、杯具啊,可“老虫瓜”那比传说中的“人参果”还美味一百倍的味道哪里能够忘怀丢舍啊!他就支着下巴朝着天空久久思索,思索毛病出在哪儿。终于,在七七四十九天上,他灵光一闪:难道“老虫瓜”的成长必得要经过鼠尿的滋养?于是就试,呵,他四处去抓老鼠,抓了有几百尾,放养于瓜田,验证下来,哈,窍门就是这个!这一年,他大获丰收。瓜熟上市,次次皆一抢而空,吴老官一下就黄鱼翻了身,这年年底,他三喜临门:买了地、造了屋、娶了新娘。“老虫瓜”的声名很快就传扬了开去,越明年,四镇八乡的农人,都大片大片地种起了“老虫瓜”,可他们总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瓜田里,差不多都没开出一朵花、结出一个瓜。人们纳闷得要死,都跟小沈阳似地呆呆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涅?”就都来求吴老官传授技艺。嘿,这吴老官懂得“专利”保护,自然守秘不传。这样,吴老官又大发了一些年。
话说转眼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徐达、常遇春率部攻打江南,某日,行军至顾山王庄一线,有士人献上“老虫瓜”若干,两大将食之,连呼好吃,决意以快马载之献给主公老朱,就亲自飞骑到了东歧村。一问三问,吴老官不敢隐瞒“鼠尿栽植”的秘密,只好和盘托出。两将闻之,喉腹之间翻江倒海直想呕吐,又见案头那瓜,形态酷如朱元璋的鼻子,只得作罢。后来,张士诚战败,朱元璋登基,战事平复,进入和平时代,徐、常两位犹念念不忘“老虫瓜”的美味,年年都派快骑过来采买数千斤。
再后来,“老虫瓜”的生长就有了进化,不经鼠尿滋养也开起了花、结起了果,这些年,我在宁波、温州、南京、扬州、楚州的市场上,都见过它的身影。
呵,现在的东歧村上,几乎全是吴姓,倘东歧村的吴姓读到本传说,不可太与我较真,传说只是传说,只能当做传说来读。读传说之余,可去研究多种些“老虫瓜”来丰富市场。
20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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