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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赞助贴—017】红军伞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存刚 时间: 2012-12-4 11:47
标题: 【赞助贴—017】红军伞
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2-4 12:06 编辑
我站在夹金山下的一座无名山岗上。山脚便是新近修建完工的硗碛电站水库。湖底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在被湖水淹没以前,那里便是硗碛场镇的所在,因为电站建设的需要,场镇被整个搬迁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岗。湖水清幽,绕着山岗,像谁无意间为山岗披上的一条绿色围脖。放眼四望,随处可见未及融化的皑皑白雪。如果有阳光,一定会是满眼金光吧。但在这个初春,天气阴霾,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还不时刮着呼呼的风,吹着山岗下的湖面,无声地泛起阵阵涟漪。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硗碛,却是我第一次站在这座山岗上,感觉里却像是已来过无数次。来这里之前,我在宝兴县城里瞻仰了红军翻越夹金山纪念馆。在那里,我看到一张特别的照片——照片拍摄的是一棵松树。照片是古朴的黑白色。大约是为了将整棵树完整地纳入镜头,摄影师使用了最大的广角把树推到很远,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距离感。但你只要稍稍定睛看一下,就会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棵高大挺拔的树,树干苍劲,枝繁叶茂。照片附加的标题就三个醒目的大字:红军伞。我记得标题下是标明了拍摄者名字的,却没有说出照片拍摄的具体时间,而照片的拍摄者,因为当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树上,竟然给忽略了。
此刻,那棵树就在眼前矗立着。层层叠叠的枝叶,宛若一双双摊开的大手,一双贴着一双,高高地托举着头顶的天空。树干上缠绕着无数根红色的丝带、洁白的哈达,在大片盎然的绿意里,特别的扎眼。有风吹起,那些哈达和丝带就迎着风,呼呼地翻飞。树荫下是一大片干燥的水泥地面,在周围潮湿的地面的映衬下,像一张不规则地图。整个看起来,这棵绿油油的树,果真就是一把浑然天成的大伞。
我这次来硗碛,就是为了寻访这棵树而来的。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树。她的“故事”得从76年前说起。时间真是个无情的筛子,轻轻一抖,便筛掉了许多事情,有一天,当我猛然回首时,才发现剩下的那些事情,还那么清晰地凸现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等待我们回首而存在的。76年前,也就是在1935年。这一年的6月12日,中央红军来到了夹金山,拉开了长征路上最为悲壮的行程的序幕。
在藏语里,夹金山被称为“甲几”,就是很高很陡的意思。它属邛崃山脉,横亘于小金县达维乡与宝兴县之间,海拔4124米。这个星球上海拔更高的山还有的是,但没有哪一座能像夹金山一样,承载着中国历史上那场举世无双的壮举,或许也可以因此说,夹金山拥有的是另一种海拔,再没有哪一座山能出其右。当然,作为一座地理上意义上的高山,夹金山也有着与其他高山一样的形容,陡险,山岭连绵,重峦叠障,危岩耸突,峭壁如削,以及终年不化的积雪,稀薄的空气。因此当地流传着的一首民谣:“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人不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
这一天,果真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仙”来了。
这一天,是一九三五年农历五月初四。来的“神仙”是一拨很不起眼的队伍,队伍的名字却是振聋发聩的——中央红军。但对于世世代代居住在夹金山下的人们而言,红军是个完全陌生的概念,他们无从知道这是一支怎样队伍。在此之前,他们也见过一些队伍,那是“国军”和当地的土豪劣绅。对新生事物的认识,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有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有时候,甚至会因此走一些不可思议的弯路。对1935年的硗碛人来说,红军就是个新生事物,在红军到来之前,人们所有关于红军的认识就只有“国军”和土豪劣绅们的宣传。因为宣传者叵测的居心,这些宣传便成了一种遮蔽,它唯一的目的就是混淆视听。人们将信将疑。但人们的心里一直挂着一杆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人们是再明白不过了。
事实终归胜于雄辩。人们很快就见到红军的真实面貌。他们穿的衣服五颜六色,什么样式都有,说着天南海北的不同口音的话。但他们却和人们见过的任何队伍都不一样:不拿群众财物;保护寺院;不随便吃老百姓的东西;夜里就在街道旁的屋檐下席地而坐,露天歇息……这样面貌的队伍,人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完全不是宣传里说的样子啊。悬在硗碛人心头的云雾于是豁然散去,人们纷纷打开家门,烧茶送水,鸣放鞭炮。街上还挂起了三道“天花”——就是树枝和鲜花做成的牌坊。那是硗碛藏人欢迎宾客的最高礼仪。在硗碛人的眼中,红军就是他们最尊贵的宾客。就像鱼儿终将游在自己的水域,这样的转变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的事就尽人皆知了:红军从硗碛出发,顺利翻过了夹金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征程。世上很多事,是在“事后”才展现出它的意义来的。毛泽东、周恩来、邓颖超、朱德、聂荣臻、董必武、伍修权……看看这一长串响当当的名字,我们就知道,夹金山对于中国革命有着何等重大的意义。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那场举世无双的壮举有过自己的回忆,因此我们才得以知道更多更真实的面貌:
“在往夹金山走的路上,不时看到有的红军走着走着突然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这是朱德总司令说的;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没有路,我们就对准峰顶附近那个缺口向上爬。浓雾环绕,大风凛冽,到半山还下起了雨,再往上爬,又遇上了冰雹。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发困难。讲话不可能,冷得人连呼气都冻了冰。有些人和牲口一步没走稳,就从此永别。”这是董必武的回忆;
“像我们这些病号,为了不落伍,未等天亮就动身上路。他们用担架抬着我,一上坡,我想起左权同志也病了,就让担架去抬他。我拄一根棍慢慢地走过雪山了。林彪过去从来不掉队,但过雪山,头一天上到半山腰,喘得不行,就下去了。第二天用担架把他抬过山的。”这是聂荣臻的记忆;
“那时我没有马,身体又很虚弱,往前走很困难。快到山顶时,警卫员和我相依为命,用数步子的办法来坚持。开始是走100步稍停一下喘口气,过一会改成50步,最后改为30步稍歇息,走不动也得走,否则就永远躺在这里。经过这样一步步地挪,终于在下午四点左右上了山顶。”这是时任三军团副参谋长的伍修权回忆时所写到的;
“对于体弱和有病的人,空气稀薄是受不了的。惟一办法是送下山去,可是还没送到,他们就牺牲了。过雪山,牺牲的人很多,天气太冷,有些是冻死的,有些是喘不上气来死去的。在后面过雪山的同志,从路的两旁可以看到一个个隆起的雪堆。这就是冷酷无情的大雪山所吞噬的同志的标记。”这是姬鹏飞说的;
“到达达维的红四军战士知道中央红军从夹金山下来和红四军会师,他们的眼睛望着夹金山峡口;眼神那样地纯洁真诚,充满了期望。此情此景深深地激励着我,使我至今难忘。”这是率领红四方面军先头部队到达维(小金县)迎接红四团的韩东山回忆当年的情景时说的;
……
伟大的胜利往往需要众多的人艰苦的付出,战斗和牺牲也从来都是孪生的。以上这些当事人的回忆,当是又一次有力的明证。这一点,宝兴人自然也是再明白不过的,所以,当红军胜利翻越以后,他们开始自发地清理那些牺牲在征途中的战士。因为无从一一知道战士们的姓和名,人们无法一一为战士们树立墓碑,但在人们看来,那些战士,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墓碑,墓碑上,刻有只属于战士们的响当当的名字。后来人们想到了,将战士们一起安葬,地点就选在了我此刻伫立的这座无名山岗。之后,人们索性没有树碑,而是在战士们的坟前,栽种了一棵长青的松树。
坟的名字,就叫红军坟。
而那棵长青的松树,也随即拥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红军伞。
站在山岗上,随行的宝兴朋友给我讲述了一则当地流传甚广的旧事。
人们安葬完红军烈士,栽种下红军伞后不久,就被一个叫卡玛旺姆的反动头人知道了。因为在阻击红军时被打断了一条腿,他十分痛恨红军。得此消息,他生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要挖开红军的坟墓,暴尸荒野,以宣泄他心头的仇恨。他没敢在白天公然去,想来是知道此时的硗碛已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了。可他的决定已经做出,他就必须要付诸行动。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带着一群手下来到了山岗,他们的手里除了明晃晃的火把,还有坚硬锐利的铁锹和钢钎。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因为有夜色的掩护,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也已开始了自己的挖掘。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四起,四周都是呜呜的声响,像有千军万马正冒着夜色向山岗奔腾而来,继而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在他们手里的火把被雨水浇灭之前,他们看到了那棵刚刚种下的松树,它正迎着风,不住地摇曳着,像是在欢迎赶往这里的万马千军。土匪们一个个吓破了胆,丢下手里的铁锹和早已熄灭的火把,丢下卡玛旺姆,四处逃窜而去。第二天,人们发现红军坟地被人挖过,准备去修复,却在山岗上看见了土匪头子卡玛旺姆。经过一夜的折磨,他已经变得不像个人了,目光呆滞,浑身发抖,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红军来了,红军饶命!”此后,卡玛旺姆就彻底地变成了一个疯子,之后不久,坠崖摔死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去打松树的“歪”主意了。每年清明,人们都会自发地组织起来,来山岗凭吊。于是,松树上就一直系满了红丝带和洁白的哈达……
朋友说,真的是善恶终有报啊。
我看着朋友,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朋友接着说,所有的成长都要经历无数的风雨,一个人、一棵树、一支队伍、一个国家,莫不如是;何况,这是一棵非同寻常的树呢。朋友说着,就禁不住一声声地叹息起来。
朋友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诗人,我知道他所说的善和恶,并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表达。自打在这座山岗上存在的那一刻起,这棵树就踩着自己的影子一天天成长,整整七十六个年头过去了,当初弱不禁风的小树苗,已然长成了一把大伞。站在它浓密的树荫下,你自然而然的就会想,总有一天,它会慢慢苍老,而后倒毙,而后腐朽,就像世上所有的树种一样,就像七十六年前长眠在这里的那些无名战士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说,红军伞的记忆其实就是那场伟大壮举的记忆,最起码,也是一个庞大的缩影和见证。事实上,红军伞本身就是一名战士。从被移植而后栽种在山岗上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静静地坚守在山岗上,任岁月漫漶,时光飞逝,它知晓并见证了一切。
今天,恰逢是一年一度的硗碛“上九节”。这时候,不远处的硗碛新场镇上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传说在盘古开天之时,农历正月上苍开始创造万物:初一造鸡,初二造狗,初三造猪……初九造天,初十造地。为了表达对上天的敬仰,人们把正月初九称作“上九”,每年这天,便身着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欢庆又一个春天的到来。等一会儿,我就将成为他们的一员,和他们一起歌唱,一起舞蹈。
今天,我也将是一个忘情的舞者。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2-12-4 14:55
再读同样感慨,读金一南先生的《苦难辉煌》,唏嘘!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2-12-4 14:56
中国红军的意志是坚定的,艰苦卓绝的长征。
作者: 一针见血 时间: 2012-12-4 16:40
散文果然有特色{:soso_e179:}
作者: 欣赏超然 时间: 2012-12-5 11:32
时间真是个无情的筛子,轻轻一抖,便筛掉了许多事情,{:soso_e179:}
作者: 欣赏超然 时间: 2012-12-5 11:46
所有的成长都要经历无数的风雨,一个人、一棵树、一支队伍、一个国家,莫不如是;{:soso_e160:}
文章内容饱满 感情无声镶入其中
故事令人惊奇 诉说红军伞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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