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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爷爷 [打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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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0 16:55
标题: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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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看《温故一九四二》，看到李雪健饰演的李培基说话抖动的手，当时就想起我爷爷来。在爷爷去世前的几年，爷爷说话激动的时候总是这样。

       这一晃，爷爷已经去世二十一年了。从我记事起，爷爷一直是那种儒雅的范，每天总是很早起床，泡上一壶浓茶，老式唱片机里放着马连良的段子，靠在躺椅上，手指节瞧着扶手，嘴里哼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一曲放完，爷爷就开始到我们家豆腐店开始卖豆腐。到了下午没生意的时候，爷爷会戴上老花镜，捧着一本书，有时候是资治通鉴，有时候是古文观止。那会觉得我爷爷过去肯定是饱读诗书，只是没赶上好时候，不然我爷爷肯定能做一方大员，但这种想法没维持多久，直到有一年春节，我在村里的某个赌局上观战，等候着赢钱的人打赏，这时我听到庄家大声的叫着，XX的爸爸，XX的爸爸，当然这个XX是我的父亲。最后庄家抓了一对天牌，庄家通赢，我带着赏钱和疑问回到家。


       孩子总是好奇的，一回到家就赶紧问我奶奶。在奶奶的回忆里，我完整的听到了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们家到我爷爷这一代算是三代贫农，爷爷小的时候也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开始所谓的跑江湖，进过戏班子，放过高利贷，把自己当成壮丁卖过好几次。爷爷年轻的时候嗜赌，最让我们家熟悉的段子就是，爷爷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姑奶奶嫁给大地主家，我大姑奶奶为了帮我爷爷，就拿出一百个大洋让他放高利贷，三个月，本金还给我大姑奶奶，利息给我爷爷，只是没想到，一百个大洋，三个月没到，我爷爷居然能倒欠高利贷一百多个大洋。最后没办法，我爷爷就把自己卖了，那会正是三年内战的时候，国军到处抓壮丁，很多人不愿意去，我爷爷就代替别人，就这么代替，一年内，据我奶奶说，他把自己卖了六次。我问奶奶，怎么能卖这么多次啊，我奶奶说，你爷爷聪明呗，一个壮丁十二担稻，你爷爷只要十担，多的两担给抓壮丁的头，这样去一次点个卯，没几天就能回家了，我爷爷年轻那会学过几手武术，又算是识文断字，于是村里人对我爷爷也十分敬佩，村里有啥事，我爷爷都乐意帮忙，于是牌九上的一对天牌，成了我爷爷的代号。


       再后来我爷爷就娶了我奶奶，陆陆续续，爷爷和奶奶生育了七个孩子，在当时的环境下，爷爷奶奶都没干过一天农活，就靠着我爷爷在大队里当会计和奶奶做针线养活了这七个孩子。

       在很多人看来，我爷爷的故事一点都不精彩，其实对于当时我的来说，爷爷的故事也远远不如隋唐演义，大侠窦尔敦的故事来的精彩，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故事才是真正的故事，平凡，简单却又是那么真实。

       爷爷的脾气很犟，按照现在的话也可以说是那种骨子很清高的人，总是不愿意低头求人，这种臭脾气遗传给我爸，我爸又遗传给了我，索性我在社会的大熔炉已经变得滑不溜秋，可是骨子里那点臭脾气还是难改。话说，基因这个东西，真准。

      在九十年代初期，那会我们农村人都羡慕那些在国用企业上班的人，可以有个铁饭碗，我小姑姑那会也想去，后来听人说，我们那最大的一个国营单位刚调来的书记是我爷爷的好友，那书记当年被批斗的时候，下放到我们那里挖运河，很多人都欺负他，我爷爷却一直保护着他，没人愿意和他睡，我爷爷却肯。后来那人终于平反了，走之前就说，老马，你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住的，以后等我发达了，一定会报答你的。后来那人果真发达了，之后每年都会托人给我爷爷送些烟酒，送一些副食品，可我爷爷从来不接受。当时我姑姑就让我爷爷去找他，我爷爷愣是不去。为此我姑姑那些年一直怨恨这爷爷，直到有一年，那个老总来我们家看我爷爷，我姑姑以为有机会进单位了，可是我爷爷只字未提。最后那老总走了，我姑姑就爆发了，说人家都肯为子女谋出路，为什么你不肯。我爷爷当时就说了，人是要靠自己的，再穷也不能没骨气。


       如果按照现在的看法，会觉得这些所谓的骨气哪有现实的面包重要，可是在我爷爷看来，尊严和骨气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个被物流横欲充斥的年代，我想很难再看到一个人说，人是要靠自己，再穷也不能没骨气这句话了。


       再后来很多年后，我们一家子吃饭的时候偶尔会说起这件事，于是我们就玩笑说：姑啊，多亏你当年没进国营单位，看现在做董事长不是更好。不过我爷爷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知道，他的子女是有能力的。


       在爷爷的管教下，他的子女们相互从没红过脸吵过架，我爷爷总说，家和才能万事兴，虽然这句话很老掉牙，可是真正能做到又有多少。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们家到了我们这一代，依然是这样，一家人永远是和睦的，哪怕有意见，就只当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从不记在心上。爷爷的七个子女至今都幸福的生活着，他们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着。

       爷爷是在九一年去世的。那天很奇怪，我上课总是不专心，总想着回家，这对我来说是不正常的。放学回到家，爷爷已经躺在床上吸着对他已经无用的氧气。爷爷是中午时分中风晕倒的，送到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已经抢救不了了，我们当地农村的习俗是人死的时候一定要在家里断最后一口气，于是爷爷被医院的车送回了家。那年我11岁，对死亡没有恐惧感，只是觉得爷爷是不是太累了，想安静的休息一下。但是看着姑姑们的眼泪，我泪腺从那时候开始无比的发达。我知道死而亡其实是件很残酷的事情。直到未婚的小姑姑回家，爷爷才安静的闭上了眼睛，当时我不愿相信，只是抓着爷爷的手，不停的哭喊着，爷爷的眼睛似乎想睁开，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睁开，安静的结束了一生。

       在爷爷的棺材里我把我最爱的书《隋唐演义》和他最喜欢的《资治通鉴》放了进去，我知道爷爷爱看，到今天我还记得我在爷爷面前大声的背着隋唐演义的片段，无数次的问他，单雄信到底是不是好人啊，罗成和宇文成都到底谁更厉害点，魏征在历史书上不是瓦岗的大哥啊?等等等等。爷爷耐心不好，但对我他却总是无比的疼爱，总是笑着给我解释这个解释那个。奶奶一直说爷爷是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人，当他抱着我4岁的堂弟而牵着2岁的堂妹走路的时候，当他背着我妹妹，偷偷塞给我零花钱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还是男人好啊！我奶奶每次看到总会说，这个死老头子，只知道孙子好。以至我妹妹当着他的面说，爷爷你要是死了，我是不会哭的。


       爷爷的去世是我第一次看到生命的离去，而且是最亲的人离去，总感觉有点不真实，到今天我还一直以为他还在我们那家的豆腐店里，带着老花眼镜，捧着一本残旧的古书，等到有人要买豆腐的时候，才放下书，亲切的问人家要多少。


       爷爷去世了二十一年，奶奶没改嫁，每次有人劝她说改嫁，奶奶总说，我家那个老头子啊，脾气虽然臭点，但是个好人啊！然后就一言不发，继续做着针线活。

       这世界上有太多像爷爷这样的普通人，平凡的没有激起太多的浪花走完了一生，没有轰轰烈烈，没有青史留名，一生也没有锦衣玉食过，但是他们似乎从没有向所谓的命运低下过头，他们努力的生存着，用实际行动来完成一个又一个目标。任凭时代的车轮如何的转动，他们都默默的承受这一切，他们影响不了时代的变革与发展，也影响不了政权的交替和社会前进的车轮，但他们可以影响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一个家庭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个像爷爷这样的平凡人组成的。他们一如那高耸纪念碑下的奠基石。和纪念碑一样的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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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2-12-10 17:03
又一篇儿艾米版收音机横空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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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2-12-10 17:17
爷爷是在九一年去世的
那年我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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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帮我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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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0 17:19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2-12-10 17:17
爷爷是在九一年去世的
那年我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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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不用算了
二哥，我81年出生的，91年按照虚岁我十一
今年12年，我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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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2-12-10 17:28

范闲 发表于 2012-12-10 17:19
32
不用算了
二哥，我81年出生的，91年按照虚岁我十一

三十而立，立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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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0 17:29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2-12-10 17:28
三十而立，立两年了。

二哥啊，我都立了十来年了{: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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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溪水兰    时间: 2012-12-10 19:18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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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2-12-10 19:34
煽情儿的，绝对是。
闲弟不光会泡妹儿，写字也是相当有情的啊，天生奏一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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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12-10 21:25

我都没见过我爷爷{:soso_e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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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猫曈    时间: 2012-12-10 21:46
最近忒忙，稍稍空了的时候，能静心写字的时候，我也写个关于爷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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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飘飘    时间: 2012-12-10 22:14
我妈说我爷爷是个神公，人家问事的时候，他会自动颤抖起来，然后一下子跳到神台上，用铁签子横穿腮帮子，说完事后，拔了签子，脸上毫无痕迹。
后来他想传功给我六叔，教了几次，看小孩子直接往自己腮帮子上戳签子，我奶奶心疼的要命，死活不同意再练，所以，我爷爷死后，神功失传。我小时候见过我爷爷，就是一个普通老头，没啥特别。村里人过来问事的时候，都不叫我们进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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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逍逍    时间: 2012-12-10 22:58
好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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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三麻子    时间: 2012-12-10 23:36
想起了我爷爷。。从没见他笑过，但知道他很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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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1 09:01

知音 发表于 2012-12-10 21:25
我都没见过我爷爷

我是没见过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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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1 09:02

王三麻子 发表于 2012-12-10 23:36
想起了我爷爷。。从没见他笑过，但知道他很疼我。

我爷爷也不大笑，除了我在他面前背诵文字的时候，正确了，他就会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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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1 09:03

风飘飘 发表于 2012-12-10 22:14
我妈说我爷爷是个神公，人家问事的时候，他会自动颤抖起来，然后一下子跳到神台上，用铁签子横穿腮帮子，说 ...

我舅爷爷是风水师，那会特吃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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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知易行难    时间: 2012-12-11 10:43

风飘飘 发表于 2012-12-10 22:14
我妈说我爷爷是个神公，人家问事的时候，他会自动颤抖起来，然后一下子跳到神台上，用铁签子横穿腮帮子，说 ...

这可不是普通的老头儿，这太神了这{:soso_e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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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知易行难    时间: 2012-12-11 10:43
爷爷的故事很精彩，写个中篇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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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来疏竹    时间: 2012-12-11 11:02
我没有享受过被爷爷宠爱的日子，也没有见过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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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凝香含雪    时间: 2012-12-11 17:05
回忆就像一个说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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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梧桐花开    时间: 2012-12-12 00:08
真巧，我爷爷去世那年，我也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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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梧桐花开    时间: 2012-12-12 00:10
真的不想回忆起那些生离死别的往事，心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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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狗尾巴花    时间: 2012-12-12 10:29
我爷爷也好赌。亏得他老人家好赌啊，把家产田地全输光，划成分的时候我家才混上个贫农。这我奶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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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12-12 10:32

狗尾巴花 发表于 2012-12-12 10:29
我爷爷也好赌。亏得他老人家好赌啊，把家产田地全输光，划成分的时候我家才混上个贫农。这我奶奶说的。

余华《活着》里面的富贵就是这样的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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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花花    时间: 2012-12-12 18:11
隔辈老人中只见过姥姥几次，没有享受过爷爷的爱，奶奶的爱，连照片都没有见过，他们去世若干年 我才出生 遗憾呀 缺少爱滴银呀 我 大哭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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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女子    时间: 2012-12-13 09:00
有个这样的爷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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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蔷薇盛开    时间: 2014-4-17 14:40
许多爷爷都是这样的，与国与社会无关，却是后世子孙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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