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后语 文/汐子[td] |
缘 起: 大约是两年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不经意间翻开邹岳汉老师主编的《2006年中国年度散文诗选》,当我读到其中一首《闲聊波尔卡》,心情就久久难以平静。我不知道其作者林柏松先生是如何在忙于生病的情况下写作的?而字里行间却没有对命运的任何哀怨。痛苦于他而言倒像是一种享受,是文学的一次美丽“出轨”。他到底是何方人士?以后编刊物和书籍时,便暗暗地希望与他的作品相遇。直到2009年伊始的一天,他忽然来到我的博客,才知他在牡丹江边的一个小城里。而萌生访问他的念头是他简介中的:“此生,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时间写点诗文”…… 姚 园:用生命写作的人是令我敬佩的,你的作品虽然我读得不多,但我发觉它们有种异常的生命力。而你却因为许多年前的公伤而重残,文字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行走?古人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于你是不是千里之行始于笔下?写作给了你什么?它在你生活中占什么位置? 林柏松:你说的比较准确,我历来称自己的写作为另一种行路方式。多年来,重病和重残不依不饶,几近夺走我的生命。我深一脚浅一脚,在生存险境中跌跌撞撞,被生活破例地接纳着,皆因写作。 写作之于我,如同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我一个人跋涉在泥泞之中手里撑着的那把大伞。撑着那把伞,就像撑着自己的全部。前路再险,我仍旧踏实许多,因为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写作对于我,苦在其中,乐在其外。它是我生命的全部,不是部分,而是从头到脚,包括每一寸肌肤。 姚 园:你对写作充满了感恩,你对文字的拿捏,对语言的把握,都给人一种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感觉。你觉得这是上天给你的赐予,还是你不懈努力的结果?你觉得种瓜一定得瓜吗? 林柏松:一个写作者首要的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写作一定要充满感恩。我的文字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好,但它确实有它自己的个性。它的得来,我的体会是既不完全是上天给的赐予,也不完全是自己不懈努力的结果,而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们写作的真实目标是要成为经典的诗人,或虽不经典却拥有经典的作品。时间将收割一切,历史只做部分收藏。我们进入部分或进入一切,取决于诗的生命质量。我们大多数的作品,都将消失在陈旧的词根下。即便如此,也能培壅着诗的参天巨株,既遮蔽自己也表达自己。为此,我们手中的笔,必须进行永不休止的创造…… 话说回来,与诗结缘,是另一种苦难。诗的灵性往往来自生命痛苦的经验,痛苦是诗人赖以生存的最高境界。一个写诗的人,若没有痛苦的经历,就不会更深刻地去挖掘整个人类的苦难,也就无法达到更高层次上的生命意义。世界破碎了,在诗人身上留下裂痕。其实,裂痕感才是诗人永恒的标志。我们无论是揭示痛苦,还是揭示苦难,诗都应是潇洒的。潇洒是诗的风度,同时也揭示着一定的深度。总之,诗是利刃之上的人鱼之舞,它的韵脚是疼痛。 我回答的问题好像有些离题了,这有点像种瓜得豆了! 姚 园:你不是跑题,而是一种挥洒,一种游走,而这种游走是不由自主的,这让我想起一句话——“心游万仞,神骛八极”。从某种角度而言,诗是你痛苦的出口,对吗?林先生,当我第一次到你博客,读到你的简介:职业是生病,业余时间写点诗文,坦率来说,我被震撼了。它给人的感觉就像你在一场没完没了的大雨中,而你的雨伞是写作。这是不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你身上的缩影?你如何衡量经典作品?你有否崇拜或者说喜欢的诗人,作家?他们对你的冲击大吗?你如何看待你自己的作品? 林柏松:死亡的进程缓慢而痛苦。生的反面是死亡,生的正面也是死亡。托尔斯泰说:“任何答案都是对死亡的回答”。死亡对人的提醒,就是注重对生命的细节的把握和珍惜。希腊人说过:“你不要以为你能活一千年,你要把生命的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去过”。俗话说:“爬起来比跌倒多一次,就成功了。”可我在人生路上,恰恰是跌到了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当时我才29岁)。人生无常,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又终将在心有不甘中告别它。富贵与贫穷的距离,有时就是一场病。自从我在一场战事期间,于边境线上执行潜伏、巡逻任务将双下肢冻伤而致重病重残后,便真正跌进穷困潦倒的深渊了。 人世间,最远的路程,是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长期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折磨中,我终日面对的就是如何能咬紧牙关坚定地活下去。正是这时,我像一只有着重度裂痕的陶罐,坐在沉沉的黑夜里,坐在这个芜杂的尘世上,干净,空落,散发着纯净的瓷的暗光。希尼说:“我写诗/为了凝视自己,为了让黑暗发出回声”。于是,我选择了诗歌。是诗歌安慰了我焦虑而痛苦的内心,给了我与重病、重残抗争的勇气和力量。诗歌抚慰了我受伤的胸口,帮助我找到了更多的知音。诗写者的妙笔能灿烂人类内心世界的阳光地带,并时时护卫着诗美的追求,以此为烛照,纯洁着自己的心灵和灵魂。如果没有诗,我的内心将更加黑暗! 俗世的喧哗永远无法遮蔽精神的灯盏。诗歌在不断地拓展着边界,展示着各种可能。我在生命极其脆弱之时爱上诗,坚持写诗,不仅仅是一种姿态,一种立场,而且还是一种灵魂的倔强的前倾姿势。上苍没有降大任于我,我是心甘情愿投入诗之怀抱的!我首先崇拜优秀的诗歌作品,然后才崇拜诗人的。这里要说明的是,我喜欢的诗歌作品不一定是经典之作,也有的并不是出自名气很大的诗人之手。凡是优秀的、上乘的,我都喜欢。所谓经典的作品,还是让时间老人举手选举吧! 对于诗,我的追求是:不为彼岸,只为海。从而不知生之遥远,不知终之时日,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无权不走,无权偷停……在我为诗呕心沥血的时候,我依次耗尽了自己。在我写诗的过程中,就像流泪一样,很难说清它是痛苦、忧伤,还是快乐、高兴,但很幸福!诗歌给了我在黑暗中和在苦难中摸索的力量,给了我浩然之气,也为我打开了一扇生活和思考的大门,让我在瞬间里豁然开朗。如果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没有诗歌,我的日子、我的生活仿佛也是空白的。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对于一只旅鸟来说,翅膀就是它的故乡和远方。那么我呢?只有诗歌才是我的魂魄的归处。我是一个在诗歌的沙滩上修筑城堡的孩子,我很天真,赞美我吧! 姚 园:说得好,说得妙,而这种妙是你才华的写意,是你的真诚,是你对诗发自肺腑热爱的情不自禁。你的心声,你的经历,更加让人相信:诗还可以用来疗伤。你的文字体现出你的才智和激情,有人说激情往往表现为个人的绝望,你同意这一观点吗?你平常喜欢阅读哪方面的书籍? 林柏松: 有人说激情往往表现为个人的绝望,我基本上不同意这个说法。激情是与生俱来的生命形式,每个人最初的写作与激情有关,与绝望无关。原始的冲动往往都来自于激情,而不是绝望。绝望本身是一种厌世情绪。生活要有希望,才更接近黎明的曙光。调用布罗茨基著名的一句话:激情是最高的人类学。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激情,一个诗人很难与一只蚂蚁交谈,与一片叶子交谈,与一块石头交谈,甚至和自己交谈。如果没有激情,诗人就很难驻足于天籁,让血液以酒的醇度冥想,并荡漾精神。让自己的情感随意流淌,让诗思无拘无束地飞扬,然后成为宇宙中纯粹的气息…… 人,多么需要拯救重浊的肉体,多么需要比骨骼更为坚强的撑持。远离目光之外,一种冥冥之中的博大,一种浩瀚的容纳,一种尖锐的深刻,穿透空蒙的雾界,让我的肉体在沉醉中失去重量,让我的魂魄在激荡中翩然飞升……这就是激情中产生的诗歌! 在阅读方面,我是宁缺勿滥。我个人比较喜欢卡夫卡和贝克特,我欣赏他们那种对生命本质的探究:荒诞与黑暗具有公众的普通意义。更多的时候,史蒂文斯的玄学与晦涩,常常促使我去叩启虚无之门。虚无不是空,是一种遥远的追问与内心图腾的描绘。另外,艾略特诗歌的语言,那样辽阔地造成我们几代诗人自身忧虑的日益加深。我们的精神宇宙既然覆盖在宇宙这片沙滩之上,我们就必须面对所有的景观。我们目光空虚而宁静,我们虚空一切的符号,这时候从微观到宏观都是一场巨大的无。这也许就是语言到真正的传递中那样的单纯和纯净。我们并不害怕由此显现的符号是一种或离或合的状态,抓住我们面临无边无际的静止,相反,我们远远无法达到这种静止。 文学和诗歌对我人格的修塑起着决定性影响,比如真纯的雪莱,放浪的拜伦和激情的叶赛宁曾是我人格宗教的“三位一体”。当然还有里尔克,艾略特,海德格尔,叶芝,帕斯捷尔纳克,纪伯伦,惠特曼,金斯堡,很多很多,夜晚读他们,使我接近星辰…… 姚 园:是的,优秀作品的确像良药一样调养着我们的心灵,它们有时就像一位令我们回味一辈子的人儿。从这个角度说,你的爱是丰茂的。现实生活中的你,由于身体的缘故,你不得不需要有双手在你左右,此时,或者说面对还有几天的情人节,你想对她说点什么吗?她理解你对诗的执著、欣赏你的诗吗? 林柏松:没有得到真爱的人,才总在谈论爱。我这代人,不能说没有得到真爱,而是那个年代让我们不懂得什么是真爱和怎样去爱。我在生活中是个特例,27岁结婚,29岁就病倒了。 在这仅有的近三年的时间里,因为我是军人,与爱人一直两地生活。待调到一起时,又爆发了双下肢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的疾患。因为病情所致,除长期住院外,生活中一直独居。其实我们是很相爱的……10年前,我爱人因突发性脑溢血又匆匆离去,我只能顾人照料我的生活,直到如今…… 这样交待几句,是想回答你的有双手在我左右的问题,我不想说的太多了。像我这样的状况,在生活中是比较惨烈的,给家庭也带来极大的创伤…… 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是谈谈我与诗歌吧。岁月的尘埃无边无垠,当这些尘埃在我的脚边不断堆积起来,尘埃甚至飘落到我的脸上,变成褶皱、斑纹和汗垢时,我依然怀揣着诗歌,怀揣着微笑,在人生的边缘漫游,如同一个拾荒者,拣拾散落四处的沧桑。它们如同雨后地上留下的水洼,断断续续地倒映着遥远的蓝天白云,令我这苍老之人难忘那含蓄而虚幻的距离。在艺术作品中,很多人得到了永生,可以不断地老去,也可以不断地恢复青春。我觉得自己始终活在真实的天空下,并一天天地衰老下去。这就是生活和幻想的不同之处。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常常被诗歌和文学迷醉,忘掉了生命的主题是衰朽…… 我要感谢诗歌,如果没有它,我将永远陷在痛苦的深渊之中。其实,人生过程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痛苦永远大于快乐,快乐往往只是一些点缀。那么,我们的宿命就是承受痛苦。尼采曾说过,痛苦比快乐更容易产生诗歌。他有一个比喻:母鸡下蛋的啼叫和诗人的歌唱都是“痛苦使然”。我痛饮诗歌这杯苦酒,是想把痛苦溺死,可是这个顽固的家伙却学会了游泳。痛苦是一把剪刀,一把剪刀有一把剪刀的历史。它是心灵史的一页,每一把剪刀都有自己的寒光和鲜血,有自己的锋利、坚韧和纯朴。在痛苦面前,我没少流泪,有时在嚎啕大哭中泪雨滂沱……对我而言,眼泪是望远镜,通过它我看到了天堂! 诗歌如一束火焰,它是人类田园里一株明亮的植物。我爱它,胜过我的情人…… 姚 园:西方的情人节并不局限在情人间。而我也无意在你“惨烈”的生活上撒盐,但还是请接受我由衷的歉意!诗才是你的全部,你的圣经。你笔下的语言好像由血肉筑成,承载着你生命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它具有一种爆发力,而那种爆发力却又是那么浑然天成。你的语言娴熟、瑰丽,那么,是什么点燃你最初的创作火花?你的集子已出版数本了,你如何看待书籍的出版?你也在诸如《人民文学》、《大家》《诗刊》、《十月》、《散文》等刊物发表了不少作品,对于一个在文学路上行走的你来说,这重要吗?你愿意寄语点什么给年轻的作者? 林柏松:我觉得这是对“写作初衷”的变相提问,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你为什么而写作。请允许我用海明威曾对读者说过的话来回答,那就是“源于灵魂的需要”。一个人的写作并不需要一个特定的触发点,尽管影响的焦虑是必须的,每个写作者都有一个或几个精神的父亲。如果可以追溯写作的源头,无非是关于人生、命运和工作性质的伦理叙述。当然,还包括写作时的心情。写作完全是个人的私事,与他人毫不相干。从个人到公众,是一种过渡和转换。其实从学习写诗开始,我就和许多诗人一样,千方百计地去追求词语和意境的怪诞与离奇,那时我喜欢那些忧伤的事物,现在则回归于平朴与素净。博尔赫斯说:玫瑰之所以开花,是因为它开花。我的写作也是如此。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原因。 对写作者而言,每部作品都是自己的孩子,尽管你可能并不喜欢他,甚至还很讨厌他,但你还是盼望他成长。每一部作品的出版,实际上是对某个时期的总结,是对写作的一种调整,留意人与季节的变化,描摹大地上的景色,是一本书必须承载的。自娱自乐的东西自己欣赏就可以了,没必要放到公众的台面上,当那些东西成为某种负担时,那才是真正的难言之隐。看那甜蜜蜜的样子,它难道不是皇帝的新装吗?注定要有人歌颂它,也注定要有人拆穿它,摧毁它。 空气对于我们是否重要?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假如勃洛德没有整理出版卡夫卡的小说,那么后现代主义这个职位,或许要推迟很多年,马尔克斯能否会走上文学之路也会成为一个未知数,更不要说风靡世界的《百年孤独》是否还有可能诞生了。对我而言,发表作品只是这个世界交流、沟通的手段之一。 和年轻的朋友说几句: 最复杂的人到头来能成为最简单的人,只要他愿意。但后者不一定能变成前者。 向年轻人学习! 最后说一句画蛇添足的话:爱诗的人万岁! 姚 园:谢谢林先生接受我的访问,希望我的问题对你都不是问题。 林柏松:我的灵魂都冒汗了! (作者注:姚园,系美国《常青藤》诗刊主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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