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没有一种感觉比得上回家。哪个母亲给儿子打电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电视中有外国人看到中国人每每在春节到来时,客车火车飞机的几亿人流的从南向北,由西而东春运大迁徙,目瞪口呆而又不可思议。他们不明白,一个春节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让数以亿计的中国人不顾一切的从南到北,由西向东,哪怕横穿大半个中国,也要义无返顾的回到自己的家,赶在大年三十那晚,全家人老老少少围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然后乐呵呵看那年复一年淡如鸡肋却闹哄热烈的春晚。
今初五了,小记年事,飨下自己吧。
馕
表姐从吐鲁番来,带来了正宗新疆葡萄干,烤全羊里的羊排,还有 “馕”。打电话给老公,说葡萄干留一袋吃一袋,羊排吃一顿留一顿,“馕”只有一个,囫囵留着,等你回来一起吃。隔老远都能感觉到他乐得颤悠悠的,把电话线晃得嗦嗦发抖。
这不是大年初三了,咦,取牛肉一眨眼瞅见了,吃食太多了,把个“馕”忘爪洼国去了。忙忙拿出来,让老公看,正宗新疆“馕”。老公大惊失色,“什么什么,这不是一个大饼嘛,挂颈上充饥的,你不是说你表姐从新疆带来一匹狼吗?”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愣半天神,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俺家这位湖北乡巴佬,普通话不过关,狼馕分不清。
靠丫的想得真美,想吃狼,我还想吃郎呢,俺斜视着这位进城快廿十年的外来农民工,问“想不想吃骆驼?”
竞酒
话说俩表姐夫都当官,大姐夫胸悬金印,爵禄高登的显赫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的缘故。哪个混蛋在后面说“上错了床。”上错了床不成了你姐夫?俺姐夫不是那样的淫。
二姐夫从新疆来,从吐鲁番来,带着北方汉子的豪情,工程师的风度,城建局长的头衔,尽管长得黑了点,发型土了点,身高矮了点,可依然是含金量99%足赤真金。
这俩连襟见了面,感觉很微妙,这边有点昔日黄花的失落,那边正当风云的豪迈。大姐夫腊月廿八摆下鸿门宴,四个男人喝下三瓶十五年陈酿白云边,八瓶啤酒,二哥哥(咱学下湘云,大舌头的可爱)一上来就被大哥灌了一杯又一杯,还好,也只是舌头硬了转不过弯来,举着酒杯充满敬意的跟我说:“小,小雪呀,你的文章写得真好,真好……”我得意的瞟了老公一眼,丫正一脸子憋不住的坏笑,笑得直抽抽。
廿九那晚,我特特摆下了接风宴。四个男人喝下两瓶茅台四瓶啤酒,二哥吩咐先上大碗面条来,好家伙先吃了俩小碗垫底,这叫肚中有粮,喝酒不慌。二哥哥是远客,大家都冲着他轮番上阵。大哥还说了,“你只管喝,不行了我来代。”二哥北方人实心眼,还真让把杯子送到他跟前,大哥嘴一撇又说了“知道啥叫代酒吗?下属给领导代,儿子给父亲代。”一句话说得二哥汗如雨下,脸红面惭,只得仰脖喝下完事。两瓶酒看着露底了,我招手叫小姐再来一瓶,俩姐姐体谅俺没权没势没腐败机会,也可能是心疼自家男人的胃,硬是没让上第三瓶,所以二哥也只勉强喝了个脸红脖子粗的。
三十晚上,三家九口在大哥家吃团圆饭。仨男人喝下一瓶茅台,九瓶200ml湖北劲酒,外加四瓶啤酒。二哥终于不胜酒力,踉跄倒地,胡言乱语,大吐大嚷,大哥在一边抚掌大笑,拍手称快,说,今儿个终于喝好了,我真高兴,真高兴。”
终于明白男人较酒的目的了,喝倒喝趴下了,才算喝好才算征服,这回,科长终于征服了处长,弱吏掀翻了列强。
回娘家
初一,一般是回娘家的日子,只是没娘的家,还叫家吗?带了很多东西回去,远远的看到家,那窗那门那树,还是昔日的模样。大门两旁新贴了对联,红得醒目,一如老爸床上新添的一床被褥。
那个女人瘦瘦的,烫着卷发,会跳好几种舞,曾看到她和附近一群中老年妇女扭得活泼泼的。母亲只喜欢打点小麻将的,因为关节炎,路走多了,腿就会痛的缘故,她总是不喜欢运动,母亲胖胖的,脸也是大大的,一付心宽体阔的模样儿。母亲鼻梁下的人中很长,记得以前她曾笑呵呵地给我说,算命的说人中长的人寿命会很长。那个混蛋分明说得不对,诳了老妈的钱去了。
她很殷勤,客客气气地倒了开水端过来,白白的,就像门外来不及溶化的雪的颜色,就像我与她之间横亘着的苍白而荒凉的岁月。母亲从来不会给我倒水,只有客人来了才倒杯水的吧。她只会问匆匆的端上来早早炖好的油腻腻的鸡汤,浓得化不开,喝不下,然后是一桌子的菜,大盘大碗装着的。
老爸问了句:你们吃不吃点啥?我反问了一句:有啥吃的?老爸吭哧了一下,说有饺子。我漫不经心地问:“她包的?”老爸笑得很腼腆:“我包的,她还不会包呢,她剁的馅。”我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老爸,一字一句地顿着说:“爸,想不到你这么能干了哈。”母亲在世的时候,老爸何曾下过厨房,那漫长岁月中数不清的饺子,越过时空,热腾腾的烙在记忆里都是她老人家一人一手剁馅一手擀皮包出来的,老爸从来都是端着大碗呼哧呼哧只管吃的……
要去看母亲。老爸说山上的路,因为下雪,很不好走,要不,清明节再去?我说,不。和老公换好长筒胶鞋,出门的时候碰到老邻居,上来握手,她说,真想你妈妈,真想。我无言,抬起头望着远方,迤迤不尽的山脉,高高的山梁上,母亲在那,静静的等我到来,从2007年开始,每年这个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一。
山路果真是泥泞的,雪融化了,黄泥粘在鞋底上,每走一步都得使劲把脚拔出来,然后再迈第二步。老公走到一块平地上,说“歇歇吧。”我奇怪地望着他,问“你累了吗?”山上的雪早就化光了,只在母亲的陵寝中间,还残留着两大块冰棱。我站在母亲面前,显摆新衣服,银灰洋绒、掐腰,极大方俏皮的翻领,同色七分裤……母亲是多么喜欢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会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然后喜孜孜地说:我家小雪穿啥都好看。
起风了,无数的枝叶儿在飒飒作响,吹起纷纷扬扬的前尘往事,吹过漫漫杳杳的悲欢岁月,它们轻轻的冷冷的拂过我的脸我的发还有我的身体,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绕着我,在依依不舍地低徊徘徊,这一刻我的所有,我的委屈我的愤怒我的不平我的悲伤我的幽怨我的思念,犹如打开的闸门,一倾而出,兀自嚎啕不休……
纸钱一匝匝地燃烧,无数片灰烬随风腾起,又随风而去,一如辗转流离的人生,一如生命的无奈一如人世的沧桑一如我抓不住的逝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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