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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朱官屯轶事 [打印本页]

作者: 陈启中    时间: 2013-3-28 19:59
标题: 朱官屯轶事
本帖最后由 欣赏超然 于 2013-4-2 17:30 编辑

      朱官屯是个极平常的小村,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村民是明朝万历年间从寿光迁移而来,因朱姓多故以姓为村名,又因从那个年代开始,做官的特别多,小到知县大到过京官,虽然没出过宰相御史之类,但不小不大的官多了是了,举不胜举,村名亦成为朱官屯。
  但看小村,很普通很平常,在附近算是个小村,一条古老的马颊河像个脐带,蜿蜿蜒蜒一路欢唱潺潺流过,在高高的河岭往下看,就是巴掌大一点的小村庄,仿佛经不起冬日的寒风,在料峭的固执地吹刮中,单薄得瑟瑟发抖。
  一条土路从大公路的一侧一直默默地延伸,曲曲折折,像是一个散落的音符,多年来,唱着一个调子,无怨无悔。
  朱官屯是个杂姓村,朱氏是第一大姓,往下就是李张刘,还有个独家康,现在已经消失了,康姓扎根错了地方,老人们都说,猪吃糠,猪吃糠,那姓康的不断子绝孙才怪呢!
  村庄的历史,大抵不过几百年。从父辈们口中传出来的理由是从寿光搬迁马颊河的边缘,因为一座桥坍塌了,河水肆虐地冲毁了田园,几家靠近洪河边的我的先辈就迁移到五里之外的两座荒岗间的一个洼里,搭棚建屋。这里没有河,只有一个小泥沟缠绕着小村。曾经的小泥沟给我的乡亲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如今,泥沟的水流时断时续,而且堆遍了垃圾,时常散发出恶臭。原本的几户人家,在百年里繁衍生息至200余人。但村庄里的年轻人这些年走出了土洼,去往理想中的城市求学、打工、淘宝,留在村子里的越来越少。还有我很多熟知的乡亲,老了,魂归故里,与黄土做了肌肤之亲。小村里多是老人、妇女和孩童。小了,空了。很多房屋用一把锁,锁住了亲情,阻隔了故土。
  但就小小的村庄,村民的信仰不变。他们曾经在田间地头,盖起了土地庙,在荒野祭拜恒远的土地。在自己的家里摆放一尊小佛像,年来节到,初一十五,必然祭拜,了然心愿。
  别看村小,东头西头,暗暗较劲,势不两立。小时就听老人们念叨,张家傻,朱家精,刘家出了一帮兵。大概就是张家人老实,朱家人精明,刘家人丁兴旺,惹不起。但看村庄的建筑,姓朱的户一律灰墙砖瓦大门楼,再看家西的刘家,还是土坯房,差了可不是一个级别。
  
  刘芃芃
  刘芃芃是村西刘大山的独生女儿,单看这个名字就与众不同。其实刘大山别看名字叫大山,实质在村里连个小坡都不是,就因为左邻右舍都七郎八虎的,兄弟姊妹一大帮,偏偏老婆不争气,生下了一个女孩后无论大山怎么努力耕耘,老婆的肚子就是没有一丁点的动静,后来两口子偷偷去了医院,一检查,不是大山不行,而是老婆的那片地出了问题。于是,刘大山就成了绝户,在人脸前抬不起头来。刘大山是个人精,一眨巴眼就是一个心眼。他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了女儿身上,暗暗发誓培养出个花木兰是的主儿,为自己争口气,就是这个名字,绞尽脑汁,起了刘芃芃,村里人都不认得,都喊刘凡凡,刘大山每每庄重地纠正,不叫凡凡,叫芃芃!一脸的得意。
  小时候芃芃就继承了刘大山的智商,刘芃芃绝顶聪明,又会来事,小嘴蜜一样甜,附近所有的孩子都围着她打转。人们暗地里说,这小丫头片子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可是上了初中的刘芃芃一点也没有刘大山想象的那样读好书考上大学,反而越来越注重梳妆打扮。十六岁的刘芃芃出落得如出水芙蓉,高挑个儿白皙的脸庞,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一汪清泉,看她一眼就会不自觉地沦陷。
  在学校,美得芬芳四溢的刘芃芃当然不乏有很多追求者,她就是一朵娇艳的花,人人争相欣赏围观。在初三那年,刘大山没被气得丢了命。十七岁的芃芃和一个小男生私奔了,成了一枚重磅炸弹,大街小巷都是有关芃芃的艳史,演绎的天花乱坠,刘大山就恨不得钻进地缝了去,大病一场,窝在家里半年没敢出门。
  一连好几年,芃芃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本想借女儿出人头地的刘大山,一下苍老了许多,见了人更是一脸的恭维,就像夹起尾巴的一条狗。
  时间是治疗伤痕的良药,就在人们渐渐淡忘刘芃芃的时候,一辆奔驰那天戛然停在了刘大山的破屋前。
  走下来的是刘芃芃。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仅仅十年,刘芃芃焕然一新,让人啧啧称奇。看,妩媚不是可爱;内敛透着温柔,优雅蕴含情调,成熟透着美丽。
  回到老家的芃芃热泪盈眶,刘大山惊喜的有点不知所措,还没楞个神的时候,后面来了一大溜的小轿车。刘大山疑惑了,看看,还认识,电视上出现的县长也来了,后面是扛着录像机子的记者。
  县长对着话筒,激动地抓着刘大山的手:谢谢你培养了刘芃芃这么个商界精英,谢谢她对我们父老乡亲的无私帮助!
  刘芃芃面对围得水泄不通记者和话筒,显得从容不迫,微笑着回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从人们的一言半语中,刘大山明白了,女儿成了个成功人士,致富不忘家乡,捐资200万为村里整修泊油路,为镇里的养老院盖新楼。
  后来,刘大山搬到了城里,但每年清明都要回家扫墓,村里人老远就打招呼,那个热乎劲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个劲夸刘大山生了一个好女儿。刘大山总笑咪咪说,没啥,没啥,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啊。
  
  朱四爷
  四爷死了。寿终九十岁,为朱官屯最长者。
  四爷是村里少有的学识渊博的人,其实他没有上过学,也就念了几天私塾。他识字多是他在外闯荡的时候学的。四爷年轻的时候几乎跑遍了半拉个中国,自然见多识广,在村里就显得与众不同,闯荡多了,也就渊博了。
  四爷在村里是祖宗辈,他的名字只出现在户口本本上,身份证和族谱上,村里从没有一个人直呼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多人根本不知道。
  四爷年轻时曾经外出过一段时间,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有人说他下了关东,有人说他参加了五旅(抗战时期活跃在鲁北的一支地方武装),也有人说他去了少林寺学艺去了。但都只是猜测,但八路军打过来后他却成了第一任村长。
  四爷一辈子没有娶过亲,也没有侄男侄女,但全村三百来口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给他披麻戴孝,在安放四爷灵柩的大队部里,白茫茫跪了一大片,那壮观的场面让人为之震动。
  为四爷执幡得是村委主任朱长河,他也是年逾五旬的人了,但仍一丝不苟地跪在灵棚的最里面,面对每一个吊唁的叩首,行孝子礼。
  说起长河,虽然和四爷非亲非故,在家族了也不是近枝,但他对待四爷如生父。说起渊源,还得追溯到六十多年前。
  那是民国三十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山东全境,当时四爷是村里的铁匠,除了打造农具,还偷偷为武工队锻造一些大刀红缨枪头。那年,小日本对解放区进行了疯狂的扫荡,实行三光政策,苍茫大地遍地饿殍,生灵涂炭。
  德平城里的鬼子协同伪军到朱官屯清剿,鬼子翻箱倒柜地寻找粮食,村里人早逃跑了,长河的母亲翠翠那时才十四岁,没来得及跑出去,被一个小人本鬼子堵到了院子里。
  望着露出一脸淫笑的小鬼子,翠翠步步退到了墙角。兽性大发的小鬼子狞笑着冲到翠翠面前,几下就撕烂了翠翠的上衣,翠翠边哭边挣扎,但柔弱的她怎么能抵挡住强壮的小鬼子,翠翠就被鬼子摁倒了土地上,眼看就要遭到野兽的蹂躏。
  忽然,砰地一声,院门被踹破,一个铁铮汉子两眼冒火,拎着个铡刀片子就冲了过来,小鬼子一愣,还没缓过神来,只见四爷手起刀落,“噗”地一声,血光四溅,小鬼子哼也没哼就身首异处了。
  四爷拉起翠翠就跑,一直跑到马颊河的芦苇丛里藏起来。
  鬼子走后,翠翠的父母为答谢四爷的救命之恩,决定把翠翠许配给他,四爷坚决不同意,说翠翠还是个孩子,等长大以后寻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几年后,翠翠结了婚,后来就有了长河,翠翠两口子执意把长河过继给四爷当儿子,四爷说什么也不同意,长河长大后,把四爷当自己的亲生父亲对待。
  当地风俗,老人故去一般停灵三天,四爷德高望重,又是年龄最大的长辈,村里决定停灵五天。
  第三天,来了辆面包车,从车上下来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学生,他们抬着一个花圈,恭恭敬敬地敬献在四爷灵前,随后齐刷刷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朱长河从四爷屋子里抱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最上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捐给希望工程。下面是十几个各色各样的存款折。
  长河对孩子们说,这是四爷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五万块钱,他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就是为你们准备上大学的学费。
  孩子们哭着执意为四爷守灵,长河和村干部们劝说他们回去上学,不要耽误学业,说四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有出息,能够成才。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走。
  停灵五天,在朱官屯是破天荒第一次。第五天,四爷启灵了!天阴沉沉的,仿佛一场暴风雨将冲破乌云,脱缰而出。在凄凉的唢呐声中,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四爷的灵柩缓缓下到墓穴,洁白的招魂幡插在坟头,在萧瑟的秋风里飘动……
  
  李有才
  张家傻,朱家精,刘家出了一帮兵。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张家朱家死掐,是李家坐收渔翁之利。
  朱家别看精,可是村里的最高权力,他们还从没掌执过。
  除了建国时期朱四爷干过第一任支书,从那到现在,支书大印牢牢掌握在李姓家族。
  人们都知道李家祖上积德,辈辈出官,早先有行署副专员,市里副局长,近年又出现了几个乡镇书记。
  就说村中央的李有才吧,他爷爷是支书,后来是他叔,再后来他叔伯哥继任,就是现在的支书,都是他没出五服的侄子。
  其实李有才是最有希望当支书的,他也有这个能力。
  李有才有个儿子叫李根,李根前头是四个姐姐,李有才两口子盼了多半辈子,快四十了才从泰山奶奶庙里“压”来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怎能不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为生李根,老婆落下了月子病,从那以后既不能下地干活,也不能操持家务,一年到头守着个药罐罐熬草药当水喝,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药罐子。
  俗话说下雨天漏房子,炕上躺着一个病娘子,李有才这些年够烦的,又当爹又当妈,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手,眼凑着村官走马灯似的换,就是没有轮到自己的屁股坐。论说李有才有嘴有心的,又是个高中生,即使当不上个支书,当个主任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他家里老婆孩子事一大堆,自己身上的毛都择不清,又哪有闲心玩野雀儿?要说他也不怨老婆,那纯粹胡说,但每每想到人家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让李家的烟火得以继续,最起码功大于过吧。至于那个连芝麻都算不上的官没当上,怪就怪自己命不济吧。想通了,他才皮上面上对老婆百依百顺,从未表现一点的不耐烦。
  李有才年轻时好喝酒,结了婚后头一年就因为喝酒摔断了一根腿,休养了三个月,后来就戒掉了。戒了相当长时间,直到儿子满月那天,他才按耐不住兴奋,一口气干了一瓶衡水老白干,然后晃晃悠悠出了家门,结果越想越闷得慌,就在大街上也唱也跳,喊来喊去口干舌燥,肚子里像点了盆火,烧得他爬到公路边上的沟沟里喝了一顿臭烘烘的脏水,眼看天色已晚,醒了酒的李有才忽然想起了老婆孩子,慌慌张张往家里赶。
  别看李有才不做官,历任支书都有求于他,就是求他的精算盘。
  每年镇里年终大检查,村里的会计每年把帐弄得乱七八糟,估计谁看也理不清头绪,每到这个时候,支书就礼贤下士,拿着好烟带着笑脸,请李有才去受累。李有才果然不出所望,摸过算盘噼里啪啦拨的珠子山响,用不了半天,账目有条不紊历历在目,支书主任连竖大拇指,绝了,服了!
  朱传喜
  
  朱传喜脑瓜子转的不慢,虽说不如李有才那样精,但比刘大山强多了,也是村里的名人,只是因为近来跟院里的几个爷们打官司,闹了个两败俱伤,也就渐渐从从朱官屯的人市里淡出了。
  提起朱传喜不得不提一个人,一个有名的人儿,那就是朱富贵。
  朱富贵是朱传喜爷爷的堂兄弟,在河北沧州学了一身好本事,回家办了武馆,招募了一大帮徒子徒孙,抗战后摇身一变,成了抗日先遣队,由国民党山东政府开饷,后来,集体投奔了五旅,五旅这个队伍充满了神奇色彩,在那个乱世,八路军,国民党,皇协军都来争取他们,他们呢,有奶便是娘,既打过鬼子也打过八路军,后来抗战胜利后被整编成国民革命军,朱富贵因为会武功,又作战勇敢,在国民党队伍里从小连长一直被提拔为副师长,后来败逃到台湾,弃军从商,依靠部属关系投机倒把,狠狠赚了一笔。
  前几年,朱富贵荣归故里,朱传喜是这位财神爷的最近的血亲之一,尽管爷们们没露面,他一路照应跑前跑后,深得朱富贵的信赖,返乡回来就住在了他家,朱传喜自然脸上有光,那几天走路连天生的罗圈腿都挺直了,碰到支书都不搭理。
  朱传喜不久就为自己的不理智付出了代价。老头在时,县里乡里常有领导开着小轿车来慕名拜访,来者当然没有空着手来的,自然大箱小箱意思意思,他就以家属的身份一一笑纳。老头回台湾时,家里的一间偏房都塞满了礼品,自己吃用非长了毛不可,于是朱传喜就和儿子把礼物分类,装了满满一三轮车,拉到镇上的门市上去卖掉。时隔不久,朱传喜的低保名额下来了,朱传喜乐颠颠去大队办公室盖章,不料支书把脸一拉,对不起,今年村里的指标够了,你这份明年再说吧。
  朱传喜一听就急了,忿忿地说,不就是没给你送礼吗?就玩这下三滥门子,我到镇里告你去!
  支书一点也不示弱,把桌子拍得山响,操,有种你告到北京去,老子这里就是一级政府,就是不给你盖章,有法使去吧!
  更可怕的是朱传喜不久接到了镇法院传票,一看才知道,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没出五服的大哥,也和朱富贵是近枝,和朱传喜一样近远。告他的理由是朱传喜侵吞家族财产。朱传喜从法院回来,气急败坏地领着全家去大哥家兴师问罪,大哥一点也不着急,笑呵呵地说,兄弟,老头没少给你东西吧?吃独食也不怕噎着啊!朱传喜自知理亏,但你不仁我不义,于是冷笑道,亏你还拿自己当哥,一家人动官司,也不怕外人笑话?二人针尖对麦芒,话不投机,越说越急,转眼扭打起来,要不是人拉着准出人命,朱传喜毕竟年轻一些,两下一交手大哥就吃了亏,额头上挨了重重一拳,随即瘫倒在地。
  大哥这回可不依不饶了,县医院包了个单间,一住就是三月,还整天嚷着脑袋疼,后来又找法医搞了个鉴定,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要追究朱传喜的刑事责任。这下村里心里本来就不平衡的人们,联合起来,一纸诉状把朱传喜告到了法院,后来朱传喜拖爷爷求奶奶,给大哥赔礼作揖,又拿出了三万块钱,才最终把这事扳平了。
  朱传喜吃了官司还破了财,在朱官屯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败下阵来的朱传喜就像霜打的茄子,整天佝偻这身体,一下苍老了许多。
  
  时光如水,不管你干了什么,没干什么,它都一路向东不停返。朱官屯的村碑,还矗立在村口,也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看着时光悠悠流逝,不时有一群群儿童,一屁股坐在村碑上,大声唱着:张家傻,朱家精,刘家出了一帮兵。童稚的声音在深邃的天空久久回荡……
  

作者: 迷糊    时间: 2013-3-28 21:35
故事都挺好,窃以为相互间还缺乏些联系,仿佛珍珠没有串成项链。
个见。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3-29 20:10
好故事,好人物
作者: 陈启中    时间: 2013-3-31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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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3-4-1 08:55
  行文干净利落,朱官屯的几个小人物的塑造很是成功。
作者: 欣赏超然    时间: 2013-4-2 17:31
康姓扎根错了地方,老人们都说,猪吃糠,猪吃糠,那姓康的不断子绝孙才怪呢!{:soso_e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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