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村子,是一片较为广阔的平原。村落比邻,鸡犬相闻。村子地势较高,西、北两面距村庄百步,落下半人有余的高度,则是又一级平田,通常用来种植水稻的。这得益于围定这些田地的,是一条天然的沟渠。这条沟渠的真正来历已无从考证。传说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派二郎神下界擒妖,与孙悟空天上地下的一番鏖战。久战不下之际,真君发怒,暗暗使三尖两刃刀在地上一划,划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拌了悟空一交,方得擒住。这条沟壑,就是现在的“二郎沟”了。这种说法,当然是民间演义了。
“二郎沟”自南而下,于我们村子西北角处,突然呈九十度角急折,转而东向而行,绵延数十里,汇入罗港水库。沿水村庄,多是临水而建。人是村庄的主,水就是村庄的魂。有水滋润的村落、土地才有灵气。姑娘也出落得婀娜妙曼。“二郎沟”的水通常透彻见底,游鱼清晰可见。傍晚的水边,趁着夕阳未尽,姑娘小伙闪了父母的眼睛,躲在沟边的庄稼地里脱了衣服,四瞅无人之际,就鱼一般滑入水中。微黑而光滑的身子,被飘散在水面的秀发时隐时现着。那一种风景,却是现如今城里的所谓文化人,万难也想像不出的!
五八年的时候,家乡发过一次大水。大水长久不退。待水渐渐消退时,“二郎沟”依然水满外溢,淹着大片的田地。一天,距离沟约五十米处,起了一个大大的旋涡,水便漏了的一般,自旋涡里消失。不几日,田地里的水,就退尽了,旋涡处显出一方深潭来。方圆十步有余,不知深浅,无人敢探究竟。村里人便说,这是二郎真君见水长久不退,派龙王爷打通了地层,才把水从地下引走呢!这潭可是直通海里的龙宫的。一时奔走相告,争相观看。夜晚,便有年长的人,背着大队的干部,来潭边磕头烧纸,把馒头丢到水里,感谢龙王爷的大恩。
年青人当然不信这些。只在潭边指指点点,言语中尽有不敬之处。说到兴起,见潭水清澈,爽亮诱人,便有人打赌,要一善游者下潭一试深浅。那人拗众人不过,也自有炫耀水性之意,便在潭边脱了衣服,使一个老鹰入水式,一猛子扎下潭去。入水深处,透骨寒凉,立时小腿抽起筋来,动弹不得,心下着慌,喝水下肚,再也把持不住,水面上冒几个泡泡,直沉入潭底而去。岸上的人一时忙乱,纵有会水者,想起这潭的传说,也自战战兢兢,不敢下潭救人了。慌忙四下奔走入村,要寻人来救。村人四下涌来,及至潭边,早见那溺水者已是软软的伏在潭边。村人赶紧拉他上岸。先时神智不清,痴痴傻傻的,待一口清水喷出,大叫一声,才算是回转命来。却见那潭里,水波沸腾,如水将开。隐隐中见潭里现一圆圆黑黑之物,大如锅盖,壮若龟背。缓缓沉下,潭水便波澜不惊,平整如镜了。慌得村人乱轰轰跪满潭边,感谢龙王爷派神龟镇守神潭,及时救了村人的性命。再问溺水人是如何上岸的,只说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托起,再细问就不明所以了。村人便愈发相信是神龟佐佑,从此,再无人敢下潭入水。
村人说,大水之后,必有大旱。果然第二年,就见旱情了。开春以后,就再未见落过雨。麦子枯枯黄黄的收了,秧也就着沟里的水勉强插上,沟里就见底了。再一月,沟底现出裂缝来,田里已可上脚站人了。秧叶渐渐卷起。队里没有浇田的水井,一口吃水的老井,水位一天天下降,要很长的井绳才能拔上水来。围宅的水塘早已抽干,塘底随处可见干死的泥鳅。眼看着即将旱死的庄稼,村民们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便有人想起那神潭来,见那潭深不见底,想来水必不少。虽是神潭,但眼下旱情严重,情况特殊,暂时借些水来救急,想必龙王爷不致降罪吧!村人便在潭边烧些纸钱,架机取水了。说来也是神奇,抽一日,那水不见减少,抽两日,水位依然如旧。村人欣喜不已,便放心取水。几日下来,早已将田地灌了个饱。庄稼缓过神来,已是葱绿诱人,生机勃勃了。消息传出,村委主任走来,在潭边转了几圈。说这潭连着地下河流,所以潭水才不枯竭。既然你们的旱情已经得到缓解,就让别村也用这潭水救急吧!村里人很不满意村委主任的这种说法,依然认为这是个神潭。但这并不妨碍村委要从潭里取水的意图的进行。只几天工夫,连通神潭的临时引水沟渠,就已经遍布邻近几个村子的田间地头了。村委主任从各村庄调来几台大的抽水机,架在潭的四周,日夜不停的取水。潭水却依然丰满清凉,并不见少。那年受这潭水浇灌的庄稼,长势比往年要好,蛾虫也不见生一只。秋后收割上来,可就是个丰收年了。村里的人,便愈发对神潭充满敬畏,逢年过节,总有人在潭边烧纸磕头,大队的干部,就睁只眼闭只眼,只作看不见了。
为了防止再有旱情发生,大队里第二年开春,便在潭边正式修建了抽水站。盖起了三间砖瓦房,房里座上两台50匹马力的抽水机组,水站里专门配备了两名抽水员。在潭边架设了两条合抱粗的抽水管,修建了引水渠道。渠道连接大队各个村子的田间地头。每年用水季节,“二郎沟”里水稍少时,便开机抽水,浇灌农田。转瞬过了二十几年,神潭的水,滋润了无数的庄稼,使周边的土地,成了名副其实的旱涝保收的良田,给了村民们无尽的福祗。
从来都没有人再敢下潭入水,神龟已经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模糊。此后年年风调雨顺,抽水站已用得少了。分田到户后,为神潭而修建的引水沟渠也已年久失修,东流西漏了。村民们在自家的田间地头打上了水井,墒情不足,或者水田水量不够时,已可就地取水。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只把神潭当成一种传说,说出同村委主任一样的话来。终于有一天,一个小伙子同人争论神潭的事情,言语间落了下风,又被年老的人教训了一通,就跑去潭边,冲潭里屙了泡尿。说你不是神潭么?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回家当天就发冷发烧,两三天神智不清。万难好了,却落下个尿床的毛病。去县城里看了多次,也总不见好。二十岁的人,还夜夜把床上尿得水漫金山一般。有人就说这都是报应,看神龟又显灵了!
神潭的水位却自此眼看着一天天的下落了。村里人很是恐慌。年岁稍长的,便去烧纸磕头,求龙王爷不要生气。但这次,龙王爷怕是真的生气了,不肯再回心转意。潭水慢慢的见了底,人们才终于见了神潭的形状。却是两三层楼高的一个深坑,底部平整,一处凹进,凹进处呈圆形,周围六方各有沟渠一条。由上而观,其状如灵龟伏卧,众皆称奇不已。再数日,潭底日渐隆起,只三两个月,已长至平地近两米处,却不再长,成一浅坑,龟状图案亦消失不见。待老天下雨,接了一坑的浑浊,再无神潭的灵韵。
再二十年,神潭依然还在。抽水房早已只剩下半堵残墙。合抱的水管二十年前就被人拿去卖了废铁。只有少数年长的人还记得神潭的过去。说起当年神潭泄水、灵龟救人的事情,满脸的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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