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姓公名公,是黑脸的爹。
婆婆过世后的一个月的一天,老头在电话里嗷嗷的,二姑娘啊,我来了,快来车站接我。
在车站,我接到了老头,灰头土脸的,背着一个包,抱着一个纸箱。站着那小眼里闪着灼灼的光。
从此,我那一百三十平米的房子除了我和小活兽之外,多了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头。
老头来没多久,我家的墙壁上除了有活兽的挥毫泼墨之外,又多了一道道鼻涕,老头总在饭前惊天动地的吹完鼻涕之后,把脚抬成一个狗撒尿的姿势,把鼻涕往鞋跟上一抹,抹剩的就往墙上一挂,挂剩的往裤子上一擦,擦完后坐在餐桌前吃饭。刚开始时我是目瞪口呆,后来是在他哧溜哧溜的吸汤声中立起身上的每根毫毛,特说明一下,我没用错词,这老头喝汤不是喝汤,是吸汤,把嘴嘬成鸡屁眼状的吸,就像蛇吸风那样的吸。我看着老头,我总得想个办法把老头这些毛病改了。
想什么办法呢,直接对老头说吧,怕老头那小自尊小心脏受不了,智取吧,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母亲能给一头剽悍的大牯子牛通鼻子让牛老老实实的耕地,黑脸吹嘘能一拳打翻一头小牯子牛,我难道就对着这小眼老头束手无策?
抓破脑袋之后想出一条毒计,说好听叫敲山震虎,说难听点叫指桑骂槐。在老头表演完吹鼻子那一幕后,我把活兽揪到墙前,指着他的大作问他,这样的墙好不好看?小活兽眨巴着清澈的眼说,你已经教育过我啦。我已经没在墙上画了。我点点头,好孩子,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又指着鼻涕问他鼻涕挂在墙上好不好看,卫不卫生?活兽大怒,那又不是我挂上去的,是我爷爷弄的,你教训我干嘛,要教训你就教训我爷爷去。说完受了天大般的委屈似得摔门而去。我找来砂纸,弄了一个下午,把老头挂在墙上的鼻涕擦干净。
老头在我做这些的时候,在我身旁打量着我,这期间对我翻了许多个白眼,但在再吹鼻子的也学着用纸擦了。那模样,像一只大猩猩在学人类的动作,我心里窃笑。
老头许多让人瞪目结舌的习惯,在我的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的把戏中改了不少,后来,有人来我家里,看不到老头不穿鞋子光着上身在客厅里晃来晃去的了,只是偶尔会看见老头在练习射门动作,他站在离垃圾桶一米开外,身板笔直把口痰射到垃圾筒里,准星好的时候,口痰不偏不奇的落在垃圾桶里,准星不好的时候,我去提垃圾时总在垃圾袋上触到口痰。
最失败的一次杀鸡给猴看的表演是在活兽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没放水冲洗,想到老头蹲在卫生间里嗯嗯的挣扎了半天提着裤子就出来了,我进卫生间的时候总得先收拾老头弄在那的那堆黄金,说了多少次这老头装聋作哑。我恶从胆边生,把活兽拉来一通好骂,活兽惊恐的看着我,那眼神的含义充分的告诉我,我现在在活兽的心里就是一个神经病。老头在旁边慢腾腾的发话了,二姑娘哦,这么点小事就要发这么大的火,我若像你这样,黑脸小时候就被我打死了。
我看着老头眨巴眨巴的小眼,在心里宣布自己完败,杀鸡给猴看,小鸡扑腾扑腾的挣扎,老猴在一旁悠闲的磕着瓜子。
老头说了,过日子要节约,这日子不是苦不来的穷,而是不会算计的穷。
老头在扭坏三个液化气开关后终于会用液化灶了,很神气的宣布他做饭等我,我叮嘱他做饭之前要洗干净手,我是叮嘱了,老头到底洗没洗上帝才知道。
一天中午,在我吃下那碗味道怪怪的炒茄子之后,老头发话了,二姑娘,以后别用抽油烟机,我老是奇怪家里的油怎么用的这么快,我仔细看了之后发现,油都让抽油烟机给抽走了,今早我从抽油烟机的圆盒里发现了油,满满的倒了一碗啊,这茄子就是用那油炒的。我站起身,眼睛珠都要跳出来的看着他,胃里翻腾的厉害,跑到卫生间里吐得肠子都要扭在一起。从那以后,我看见茄子就觉得恶心,天天都神经质的去查看抽油烟机的圆盒里是否有油。
老头的最神奇的节约本事令人叹为观止,一次,我打电话告诉他我不回来吃饭,让他自己吃,打完电话我发现我要给别人的东西拉在家里,跑回去拿,我打开家门时,看到了老头把脚搭在茶几上,茶几上放着几个品种不同的锅,很惊讶的问他为什么不把菜盛在碗里。他慢条斯理的告诉我把菜盛在碗里要多洗几个碗,浪费水又浪费洗洁剂。我那天晚上直到睡觉我也没想明白老头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老头是个基督教徒,偏信了基督教中的小众教,这小众教是违法的,嘴皮说破老头都没听进去半句,老头一天做三次祷告,每次都带着哭音,据说是忏悔,早上六点钟做一次,中午做一次,临睡时做一次,我是在他的哭声中醒来,又在他哭声中睡去。有一次我刚下楼,一位邻居问我,你公公怎么啦,每天都要哭三次。我大笑,却不敢说那是老头在忏悔。老头不但自己忏悔,还要替我忏悔,他若知道我喝酒,那天忏悔的时间就越长。过中秋节的时候,我骗老头喝下许多葡萄酒,告诉他那是饮料,我在厨房洗碗时,母亲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的跑进来,说我公公醉了在胡说,我跑到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男女接吻的场面,老头手里拿着遥控大笑,嘿嘿,我以前就说这是亲嘴嘛,老唐硬说是咬架。我红着脸跑回厨房,母亲站在我屁股后面数落老头酒后不像话的事,我忍住笑,把肚子都忍疼了,没敢笑出声来。第二天早上,老头起的更早,哭声更大了。黑脸嘀嘀咕咕的骂我。
日子就在老头穷极无聊的数着县城里的路有多少条、县城里有多少小区、小区里有多少栋房子里过了三年,一天,老头接到了大哥的一个电话小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一星期后,老头说他要回去,大嫂跑了,大哥一个人在家里应付不过来,连牛都没人伺候。我说我答应过婆婆要照顾你的。他笑了,他说他放心不下大哥,大哥酗酒,没人在家看着真的很揪心。
老头回去了。我的日子里仿佛缺少了什么,却一时说不清少了什么。有一天和黑脸逛街看到一套呢子军装,指着问黑脸如果老头穿上会是什么模样,买下来,准备看老头神奇活现的样子。
老家来人,带来了一大桶蜂蜜,还顺带骂了老头一句难说话,村里有个人想和老头买点蜂蜜,老头油盐不进,说他二姑娘不吃糖,一年四季离不了蜂蜜。要留给二姑娘。
我听了,淡淡的笑,心里涩涩的,也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