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单位回婆家,需要坐一个小时的火车。这趟火车我在六年间里乘坐过无数次。也让我记住了一个女人。
她,四十六七岁的样子,壮硕,面带彪悍,烫着卷发,用一个我见她以来就用的竖卡夹在脑后,蓬乱纷杂。有皱纹但不多,有时她黑黑的皮肤却泛起白霜。与她相向而行,她从不主动避让一丝一厘,只有旅客自觉自动地把身子缩一下,她就大摇大摆地走过。这时我看清了她的脸,上面浮挂着一层白粉,涂抹得不太均匀,鼻翼或额头还能看到一些聚积在一起的粉底。有时也会涂眼影和睫毛膏,蓝,亮蓝的那种眼影。
她的姿势永远是这样的——迈着宽阔的步子,有劲儿,左臂弯里抱一尺来高的报纸,“环球儿,聊斋,法制,扑克儿了啊。”大嗓门,嘎嘣脆儿,响亮。“小伙子,要啥?环球儿?好嘞,收你五块,找你三块啊。拿好!”她的声音永远是这趟列车的亮点和特色。
车遇高峰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唉,大姐”,她用拿零钱的右手拍拍堵在她前面的一个只有三十几岁的女人的肩上,“把您那漂亮丰满的臀部吸收一下,让我过去?”
“师傅,这是我的票,你帮着看看座儿在哪儿,中不?”一个操着河南口音、手里提两个大编织袋的男人问。“我操,快六十了吧。你他妈没坐过火车怎么地?就你这智商还出门?趁早回去歇着吧。”话音刚落,转向要买她扑克的乘客,“姑娘,你要扑克儿?给你。两块。正好儿啊。”买卖成交,又响起了她的声音,“环球儿,聊斋,法制,扑克儿了啊。”她的普通话是那么标准,儿化音随时都听到。每次坐车都能见到她,她很忙。她穿着铁路制服,但我从未见她做过与她衣服相关的工作。这项工作绝对与制服无关。
2.
从婆家回娘家,需要坐两个小时二十分钟的火车。
上次回家是七月份,正值高峰期,无座。浏览了一下周围的同志,选了个慈目善目的长者的座位旁边站定。七月的天,拥挤不堪的车厢,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流,脚上的白凉鞋不知被多少鞋底触摸过了。我隔一会儿换个姿势,重心转移一下,跺跺脚,活动活动关节。车驶过半个小时,长者对我说,“姑娘,来,坐个边儿,将就将就吧。”“太谢谢您啦。”
坐下,我看见斜对面三个座儿上有双腿伸了出来,透过人缝一看,一个年龄约三十五、六的女人靠在里座一个二十八、九岁男人的身上。女人的整个身体都在座儿上,丝袜被汗渍浸透,脏兮兮的,一股熏人的味儿飘过来。我听见女人的声音:“不嘛,人家就要吃香蕉嘛。你真讨厌,我是大你几岁,可我也是女孩儿呀。这你也是知道的呀。”
车到一站停下来。我看见女人诡异地伏在男人耳边说了句话。然后,用手扯扯背对着她站的一个男人,“我这儿有空座儿,你坐不?”“谢谢你啊。”“不用,”没有拿开脚的意思,“你到哪儿下?”“XX”“哦,那还得三个小时吧。站着怪累的。这样,我看你挣钱也不容易,我收你五块钱。你坐到下车。”男人的屁股刚掉转有了想坐的意思,一听女人的话又直了起来。直到我下车,那个座位就那么空着,那女人就一直那么躺着。依旧用发炎的沙哑的声音撒着娇。我对面的座儿上是挤了五个人的,三大人两孩子,其中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是无座票。
如此拥挤,闷热,汗臭味儿十足的车厢却阻挡不了一些人向上的热情。
老远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员,我的编号是XXXXX,现在为大家服务!”“都是赶着回家见朋友、老婆、孩子的吧?吸烟的男同志尤其要注意了啊,吸烟有害健康,而且我相信,你们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几个月没回家了吧。为了让您给您的女朋友,爱人,孩子一个清新的吻,我特定准备了一种商品推荐给大家——洁齿灵,它会让你口气清新,牙齿洁白,时间长了还能帮您戒烟呢。为了您的健康,为了您的爱情,请您不要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十八块钱一管,还送您一牙刷。过段日子就要在电视上打广告了,到时可就不是十八块钱能买得到啦。”说着他走到我们身边,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中年男人买了他的商品。
跟在他身后不远的是一个女列车员。“开水泡面了啊,有吃面的说话了啊。刚烧开的水,热腾腾的啊。”邻座一男人把自己随身带的“康师傅”准备好,递到女列车员面前,“干吗?你要干吗?!”“不是说开水泡面吗?”漂亮的列车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已经自己准备好了面,就应该自己把水也准备好。我可不是专为你一人服务!”瞬间又变成了笑脸,“我看你这么健壮高大,一碗面不够你吃吧,你要从我这儿拿一碗,我给您一起泡?”男人没接话,从包里掏了面包,列车员“切”了一声,扭着腰肢远去。
还有卖立体画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列车员。“大家好!回家一趟不容易吧?给家人带礼物了吗?又买了烟呀,酒呀,衣服呀,对吧?太落伍了,观念太老土了。和谐社会,文明社会,大家的审美也应该提高一个层次嘛。立体画,最先进的工艺,最入流的时尚,送给家人,送给朋友,多有档次!七寸的八块,十寸的十二块。”一大姐从他手里接过来看,他说,“一看你就是有修养的女性。这个您肯定认识吧。蒙娜丽莎。送亲友或是放在自己身边都是美的享受啊。”他又把一幅递给对面的男人,“高凡,哦, 不,凡高,听过没?一个疯子,用刀片把自己耳朵削掉的那个神经病。看看人家,在生病的情况下还画出这样的名画。回去送给您儿子或女儿,也是一种激励嘛。”
火车又到一站,车门附近传来高分贝的、不满意的喊声,“喂!谁负责这节车厢?开门啦,下车啦!”卖立体画的列车员赶紧从众人手中抢过立体画,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挤着,“来啦,来啦!烦不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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