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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雪人

文/倚楼听风雨

祥子死啦！锋仔说。
那时候，锦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楼下劣质低音炮里传来的歌声：“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淌。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汪峰撕心裂肺的呐喊夹杂着哧哧的电流声，唱到动情时，锦瑟仿佛能听到歌手声带撕裂时一个沙哑的破音。锦瑟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的有些勉强，嘴角微微向两侧拉开，可仿佛又被什么有弹性的东西粘着，很快就被拉了回来。
锋仔确定锦瑟是听进去了的，但他不能容忍她的笑，哪怕这是祥子曾经最爱的笑，此刻在他看来却是那样的讽刺。他再也不想看到她。锋仔把身子缩进屋里，他本来就站在门缝中间。他如果要想把锦瑟拒之门外，这本省就很容易。就像现在一样，只是关门的力道重了些，以至于锦瑟回过神来都依然能够清楚地听到门和门柱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她觉得这跟音乐里的那个破音很像。
这很容易，不是吗……没有痛苦……
她说。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子，把手里那两张早已捏出汗来的精美红色喜帖轻轻地从门下边的缝隙里塞了进去。走廊里就她一个人，沙哑的歌声在空气中来回的撞击和翻滚。她要哭，完全不会被人看见，我是说，如果她想哭的话。但是她没哭，她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迈着大步，哼着小调，轻快的向电梯的门口走去。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锦瑟走出电梯的时候，还依稀能够听到汪峰黯哑而绝望的嗓音，也许不是，但她不能确定，声音很小，像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也可能是幻觉，却很真切。锦瑟在小区的花台边坐了下来，仰头，把自己融入明媚的阳光之中。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包括回忆。
锦瑟没有木吉他，锋仔和祥子也没有。他们拥有的只不过是祥子用自己的学费在二手市场淘来的一台数码相机。那时候刚好赶上锋仔辍学。祥子硬是从课堂上把锦瑟拽出校园，带着他的二手相机和锋仔，他们一起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合影留恋。祥子喜欢拍照，他说，只有只有相机捕捉到的才是真实，比记忆还靠谱，许多年后，也许我们都会忘了对方，但是相片却不会忘记。后来，祥子也辍学了，然后就一直干着跟相机有关的工作。锦瑟问他，你学费怎么办，要是老师通知你爸妈怎么办？反正我也不想上学了，上学要花钱，打工可以挣钱，我要是不读书，老爸还不高兴得要死呢。事情真的就这样发展了，学期还没结束，祥子也辍学了。那年，他们都还在上初二。
那天晚上，锦瑟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雪人。
在教堂前面的院子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殷俊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行走在红色的地毯上。周围簇拥着热闹的人群，锋仔和祥子，还有很多熟悉的亲人朋友。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但是很快她就感到自己的双脚越来越重，裙摆也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变的笨拙，脸冰冷而僵硬——她成了一个雪人。她清楚地看到白雪从脚下喷泉般地涌出，然后没过头顶，周围却是阳光普照。她依然在走。她是一个会行走的雪人。她开始跟不上殷俊的步伐。殷俊远远地走到了前面，殷俊的手仍在半空，像是牵着一个她看不见的人。她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祥子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祥子拿着他的摄像机，正对着锦瑟咔嚓咔擦地拍照。那咔擦咔擦的声音，像极了锦瑟行动时关节发出的声音。“救我”。锦瑟说。所有的人都置若罔闻，除了锋仔。锋仔一脸同情地看着锦瑟，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活该。
后来锦瑟就醒了。锦瑟不是被锋仔骂醒的，她是被殷俊的电话吵醒的。天已经大亮了，从没有拉拢的窗帘缝透过来的光，硬是深深把房间割开了一条明晃晃的伤口。
还睡呢，妞。太阳都晒屁股了。锦瑟听到殷俊的声音，顿时就把梦境忘的一干二净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
要我过来接你吗？
去哪里？不是礼拜天吗？锦瑟疑惑不解。
不是说好今天去拍照的吗……婚纱照。店里都打电话来催了。
哎呀！锦瑟一拍脑门。我这就来，你别来接了。说完锦瑟就挂了。
拍照的外景选在离城不远的一个景区。风景优美，锦瑟却无心观赏。他常常望着拍照的摄影师出神。这不就是祥子吗？简直太像了。锦瑟暗暗地想。摄影师说不上帅气，却是高大挺拔，散发着一种粗犷的野性美。跟殷俊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殷俊是白净帅气，偶尔还会粘人的那种。锦瑟也说不出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喜欢祥子，反而是最后在大学遇到殷俊的时候便一见钟情了。其实锦瑟也是知道祥子是喜欢自己的，虽然没有说开，但是谁都看的出来。锦瑟只是觉得，祥子或许更适合做哥哥吧。
祥子的死，或许是锦瑟意料中的事。锦瑟一直都知道祥子患了白血病的事，可她从来没有去看过祥子，除了刚开始打个几个电话安慰一下外，后面便没了音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祥子的视线里。锦瑟是从锋仔哪里知道祥子生病的事的，祥子每换一个医院，锋仔就会把祥子最新的联系方式发给锦瑟，但是锦瑟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一次，锋仔还和锦瑟约好一起去看祥子的，那时候锦瑟在上大一，也还没有遇到殷俊。但是最终锦瑟还是没去。祥子的病本来就很难治，听说要换骨髓，这可是笔不小的费用，祥子的家境根本就不可能凑出这笔钱，再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的骨髓都可以的，还得配对才行。锦瑟可以想象祥子的结局，她也不是就这样抛弃祥子，也许只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锦瑟开始不让自己闲下来，在学校参加了各种社团的活动，还找了好几份兼职。好几次半夜醒来，拿着手机，颤抖的手根本就无法拨出那几个数字。她开始憎恨自己的麻木和冷血。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面偷偷的哭泣。
婚纱照拍的还算成功。除了锦瑟老是摆错造型挨了摄影师几次训外，没有出现更大的问题。回到家，锦瑟以各种理由和借口赶走了殷俊，就一个人躲在屋里上网。婚期将至，她却完全没有一点紧张和激动。不悲不喜，仿佛一尊看破红尘的佛像。她慢慢地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
“恋恋红尘，心已成殇”。这是祥子空间里最近的一次更新。时间显示一天前。那就是昨晚……锦瑟突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的揉了揉眼再看，结果揉的太用力，眼更花了。良久之后，锦瑟终于确定，那个时间就是昨晚。是谁在更新，锦瑟开始迷茫起来，祥子吗，还是别人？锦瑟的记忆里，祥子没有兄弟姐妹，父母都是老实人，大字不识一个，不可能是他们。最好的朋友里，除了自己，他能想到的就只有锋仔了。
难道祥子没死？这不可能，如果让锦瑟选择相信祥子没死，她更愿意相信这是祥子的鬼魂。锦瑟给锋仔打电话，响了半天却没有人接，发QQ也没人回。也许是祥子的女朋友也说不定，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谁也不知道别人到底变了多少，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了多少？锦瑟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情，她只想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让所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能够放心。
几天之后，婚礼如期举行。锋仔来了，站在人群里对着锦瑟微笑。锦瑟却有些犹豫了，她踩在红地毯上的脚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她不敢去看殷俊的脸。她忽然就想起那个梦境，那个变成雪人的梦境。这时候，电话响了，陌生的号码，一个粗狂而沙哑的声音说，我是祥子，我在滨江公园等你。锦瑟条件式的瞧向锋仔，锋仔依然对着她微笑。锦瑟手机也随着这个微笑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