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停下·021】淳朴和聪明 - 北斗六星网

　　年轻的胖女人坐在水洗店门口看报纸，见我走过，好奇地抬起头来。她头发略有些卷曲，脸色白嫩，呈现出婴儿肥那种可爱的光泽和手感，使人很想掐一把看看是否能拧出水来。这是一个深秋的早上，阳光很好，树叶在风中胆怯地碰撞着。女人穿得有点多，看起来有些臃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女人收回投到我身上的目光，迅疾转过头去问：“弄么？”“弄么”是本地方言，“干什么”的意思。
　　
　　这是一条从我家到单位最寂静的小路，极少会有机动车驶过，偶尔会遇到一两辆“嘟嘟嘟”噪音挺大的三轮车，无一例外是收破烂的或者收旧家电的。开车的男人一律穿着粗布衣服，表情淳朴。想到淳朴这个词时，我又回忆了下刚才的女人，那目光其实也透着淳朴。想到这儿，我乐了。
　　
　　那个胖女人和开三轮车的男人们，大抵是很讨厌他人觉得自己淳朴吧？他们往往自认为很精明。收破烂儿的能把一大堆50斤废报纸，三搞两搞，只称出20斤来。淳朴的主妇们会当场气愤地揭露他们的伎俩，聪明人却一般不揭穿他们，活着嘛，都不容易。中学课本上形容一个人具有能干又老实巴交的好品质，一般不用这么文雅的词儿，它们会用“勤劳朴实”来形容。可是现在，如果夸奖某某网络青年勤劳朴实，他会气歪了鼻子。一个好词就如此悄悄地被转化了褒贬意义，还有另一个被悄没声地转化意义的词是“奇葩”。所以，现在夸奖谁，要夸他聪明有头脑。用两个字来表达，就是精明，可是，如果夸人精明，那也不行，没人爱听。我母亲已经快七十了，在我看来，她完全荣任淳朴这个词，可她就不喜欢别人这样夸她，她自认为是个聪明人。比如，我陪她去地里摘瓜果，临回家时她会薅一把青草覆在上面，反复叮嘱我，路上遇了人千万别说。可是，打老远看到坐在街头唠嗑的婆娘们，她就会一把掀起青草，露出红艳艳的西红柿和青翠欲滴的黄瓜，得意地问道：“新摘的柿子和黄瓜，你们要不要尝尝鲜？”可见，小聪明其实就是淳朴，换了个说法而已。
　　
　　王熙凤算是个淳朴的典范了。她使尽了种种计谋图利益，却加速了贾家的灭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她积累的家产最后也没保住，连女儿都差点被卖到了妓院。这种事太多了。二婶娘家的弟弟得了血栓，不能自理，弟媳又重病死了，丢下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大人住了养老院，孩子幸好被体校招走了，吃住全免。我可怜这父子俩，经常通过二婶接济点钱。上次去养老院看望大人，走时又丢下2000元钱，过了些日子，听母亲说，钱被二婶生生抢走了，听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以后再给钱时，我就只好跑体校找教练了，不再通过二婶转交。二婶估计会奇怪我为什么不再发同情心了。我不告诉她，让她纳闷去。
　　
　　细想想怪有意思的。禽兽算计点吃食，人算计点钱财，都费尽心机。到头来一抔黄土，谁也不比谁多带走点什么。何不停下呢？从低层次看是聪明的，从高点的层次看仍是淳朴。真正的聪明是什么呢？不用机心，随顺地活着。发乎情止乎礼是随顺，笑笑哭哭也是随顺。该来的就坦然接受，该走的就淡然相送，不劳神去安排，就是随顺。
　　
　　我上大学时，一个长相英俊眼神犀利的女同学，会看相识人。据她说，她只要看看这人的眼神，就能大体读懂这人的内涵。我当时很崇拜她，反复向她请教。她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现在，我瞟人一眼，基本也能读懂他人的内涵时，心里却感觉无比悲哀。这个意会和言传的关系，其实就是阅历，同学不欺我啊。她在不该懂的年龄懂了，是聪明。有的人在该懂的年龄却没懂，是淳朴。谁能说聪明和淳朴谁更好么？显然不能。人活着的目的就是寻找幸福感，而幸福感和聪明或者淳朴之间没有相等关系。人只要不出格，在合适的年龄做合适的事情，就会挺幸福。别人谈恋爱，你也谈。别人结婚生子，你也如此，比比东家和西家，那日子多有滋味啊？乞丐硬要嫉妒一个亿万富翁，那不自己找罪受吗？
　　
　　所以，走路的时候，我享受清风拂面的美妙；坐车的时候，我享受音乐的静美；病的时候，我享受难得的休闲；健康的时候，我享受劳动的快乐。活一天，享受一天，这种想法是不是挺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