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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过完三天 [打印本页]

作者: 半个月亮冷冷挂    时间: 2013-12-8 16:11
标题: 过完三天
本帖最后由 半个月亮冷冷挂 于 2013-12-8 16:15 编辑

         山岗洼里的朱老爹死了。
      透过门缝看到,老爹被蒙上被子,躺在他简陋的床上。小屋子里阴暗霉湿,仅有一张四方桌,灶边靠着一捆柴棍。床边蜷缩着一条狗,拖着一条夹绑了板的腿。风鼓动门窗嘎吱响一声。
      天灰蒙蒙,寒风打着哨,路边的青苔瑟瑟紧贴在地,岗上的树枝光秃秃乱颤。到处弥漫着烟花炮竹的烟硝气,放眼望去,遍野找不到一只鸟。
      正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暖融融的过年。
      福贵关起院门,端着浆糊进屋,家里一片灯火通明。天黑了,大红对联喜气洋洋的粘贴。
      过年了,小孩子觉着什么都新鲜,好好就像一只不停追赶着自己尾巴尖儿的猫,从早上疯耍到现在,这会儿那股兴奋的新鲜劲儿已过,显得疲惫至极,歪在沙发上忽然吵着要穿新衣服。他是洼里老爹唯一的孙子,福贵的儿子。好好累极了,乜斜着眼,有一句每一句的嚷嚷。福贵的老婆不许。小家伙骄横的将小肚子一挺,倒进沙发,腿儿乱蹬,干嚎个不停。母子俩闹着,一个偏不许,一个干叫着非要穿。气的福贵放下浆糊,扬起大巴掌,怎奈对着粉嫩雪白的小脸扇不下手,骂了一句,走了。一路小跑着,系着蓝布围裙的朱奶奶火急火燎的从厨房赶了出来,着了火似的,急着问:“--------宝,宝!怎么了,怎么了?---------乖,乖,真是的,给他穿上,快穿上吧,大过年的!”抚摸着孙子的脑袋,朱奶奶很不高兴,伸手揽过孩子,捂着怀里,恨不得揉进心里,可怜疼爱之情溢于言表。“都是让你们惯得!”福贵的老婆不满。瞅着福贵的老婆进屋拿去了,朱奶奶这才揪揪好好的耳朵,软声细语的问:“还吃不吃饺子?”她已经这么问过一遍了。好好一骨碌爬起来,挺着肚皮夸张的打着饱嗝,上前抱着奶奶的大腿,不停摇晃。“哦,乖孩子!”逗得朱奶奶亲了一口,又拽了拽大孙子的耳朵,皱纹绽成一朵花。
      饺子在开水锅里翻滚,雾气腾腾 。朱奶奶是个讲经的女人,她的忌讳很多,除夕大年里,许多话许多事是不能说不能做的。
      吃完饺子,端出瓜子,一家人围坐着看电视,直看到半夜,福贵的老婆抱着孩子实在熬不住,去睡了。
     “守夜,守夜,守皮袄子呢。”朱奶奶追在身后笑,她每年都这么说。又坐了一会儿,朱奶奶后来悄声问儿子:“安排处理好了?人还在小屋里?”“嗯”“狗呢?”“不肯出来,门上了锁。”“噢------,”老太太低了头,“荣华和他老婆回娘家过年去了?”“没。”福贵陪着小心。
      “这个接骨时间上走了呢。”老太太扬着头,眯起眼,顿了顿又问:“-------什么时间咽的气,你们去的时候身子骨还软乎吗?”一阵沉默,福贵坐着一动不动。
         “------先前说好说好一家养一个,怎么就容不下,撵到那小屋去,一人孤苦伶仃,临了临了-------这下享福去了。”朱奶奶喃喃自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声音嘶哑,忽然有些激动 。
       福贵一直垂着头,两个人便都不再吭声。
      北风肆虐的刮了一天,歇了,外面一片寂静。再有一会儿,远处接年的炮竹声一准响起,煮稀饭一样咕咕嘟嘟,至少响闹大半个小时。
      这个时候,天空纷纷扬扬飘落起鹅毛大雪。
     
      一早,福贵叫醒老婆,催着穿衣起床。俩人出门一看,白茫茫一片,雪还在下着。院门大开,老太太早已起来,烧好了开水等着。见垃圾桶盛满了瓜子壳果皮垃圾,福贵老婆拎起要倒。“别倒,财气。”老太太赶忙拦着,“过了三天再倒。”她这么说“过了三天”,却不说“过完三天”。喜庆日子里,完了!完了!真不会说话,大过年的,朱奶奶不高兴的提醒儿孙。
       早饭依然下饺子,吃完,福贵带着儿子出门拜年。福贵的老婆忙着整理礼物,等福贵拜完年,一家人带着礼物要赶往娘家给各位老人长辈拜年,这么急匆匆,只等三天后好为老爹办丧事发丧。从发丧那天起,孝子便要挨过了“五七”才能出门;不过完“五七”,谁家都不容孝子进屋,否则将带进来晦气,好似天大的不幸。
       朱奶奶收拾完碗筷,擦了擦手,从容的端出瓜子糖果,摆上茶杯,拆好一盒烟。朱奶奶正做着这些,踏着积雪,咯吱咯吱进来一群小伙,叫着朱奶奶,抖落身上的雪花,说着祝福的话。“早饭吃了吗?-------坐,坐,给你们倒茶。福贵一会儿回来了,留在这儿吃饭。”这一留,小伙们连连摆手,笑着要走,奶奶百般挽留。
       送走年轻人,来了俩中年男人,说着拜年。朱奶奶又忙着拿烟倒茶,人还没站定,也走了。
       来来去去,一拨拨的人,祝福拜年不断。
       雪地里踩出一条路 ,小脸通红的好好奔了进屋,见着奶奶,双膝一并,扑通跪下,叫着:“奶奶,我给你拜年!”朱奶奶喜极,一声宝哎,摸出一个红纸包包塞进孙子怀里。好好拿着红包,拆开来一看,大红的两张票子,乐的小家伙眉笑颜开,直叫着要去给老爹拜年,撒腿往外跑。被福贵一把薅住,一个拦腰抱起。好好挣扎不得,一通乱蹬,手脚并用,闹得一时不可开交。福贵的老婆没法,掏出几张大票,数出两张,“拿着,老爹给的。”此言一出,朱奶奶脸色大变,遂转身进了屋。福贵瞪着老婆,福贵的老婆顿时醒悟,追悔莫及,小两口一时隐隐不安。正准备收拾回娘家, 荣华夫妇领着孩子来吃中饭,拎着一盒牛奶,饭桌上给好好也包了一百。好好趴在沙发上数着他的压岁钱,数来数去,也不去理会他的姐姐们。吃完饭,趁着跟前没人,荣华的老婆凑近朱奶奶 ,小声的说:“妈,那笔钱给了我吧。”“好”朱奶奶朗声答应。荣华的老婆一怔,暗自窃喜,没料想婆婆今天答应的这么爽快,为了这笔钱,她可是费劲心机,好歹话说尽。“我明天一早上街去。”“好”“就是跑遍县城,求着人,也要买回爸爸需要的东西。”“好”“妈——”“------嗯,好”
       走的时候,福贵的老婆给荣华的俩女儿一人也包了一百。荣华夫妇一走,朱奶奶呆坐了一会儿,说声腰疼,回房间躺下了。
       原本想,吃了中饭一定要赶着回娘家,福贵进屋看看母亲,给老婆使了个眼色,两人出来。福贵泡上一杯茶,坐下了,福贵的老婆挨着也坐了下来,伺机悄悄问福贵:“妈刚才给他们钱了?”“什么?”福贵一时没明白,他只当是压岁钱,“妈准是忘了,她明天会给的。”“说你什么呢,真笨!你瞧他俩几时来给妈拜过年?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瞎说什么!谁鸡谁黄鼠狼的?”“别不信,她一定是来要那年爸爸出了车祸人家赔付的那笔钱,你哥家的那女人原就不是什么善茬,处处扬言,说什么赡养着老头,凭什么就不该归了他们,这不一直攥在老妈手里吗,惦记了多久,不就有理由了?”一时半晌福贵愣愣地,“不信,你待会儿……”福贵的老婆急了,被福贵一句打断,“不准问!妈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福贵的老婆嘴一撅,起身回房了。
      转眼大年初四,大雪持续下着,白苍苍的映衬着玻璃窗,福贵早早醒来 ,哆嗦着穿衣起床,一边嘱咐老婆:“哪儿也别去,呆在家,守着妈,看好孩子。”
      山路弯弯曲曲,积雪覆盖了膝盖,每走一步嘎吱落下一个脚印,到处一片白,晃晃刺花了眼,皑皑白雪地里偶尔传来一只清脆的鸟叫。福贵和荣华艰难地抬着木板门,木板门上躺着老爹。走着走着,荣华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老爹从木板门上溜落在地。兄弟俩面面相觑,扑通一声跪下,“爸,摔疼了吧?”磕完头,赶紧又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抱起老爹。半里雪路两人走的大汗泠泠,好不容易到了荣华家,刚要进家门时,屋檐上的冰条条子忽然哗啦啦掉落下来,不偏不斜的砸在荣华头上,惊得两人脸色都变了。            

      
       烧纸钱,焚香,点长命灯,放三声炮竹响。
       按习俗,人死后要在家呆三天,有钱孝顺的儿子请来“掌台道师”。“掌台道师”带着喇叭、 唢呐、 锣鼓手一席人准时来了。这些人一到场,马上着手写清孝子,孝女,孝孙的名字-------不敢漏一人。写完后,道师端正的坐列临时搭建的灵堂两边。锣鼓一响,喇叭、唢呐吹起来,道师大着声唱。
       每逢来了吊孝的人,两边一放炮,福贵荣华兄弟俩披着长长的白孝巾,远远迎着,照例要给来凭吊的每一个人伤心跪下。“道师”这时一定要唱几句。来的人不断,鞭炮声不断,喇叭、 唢呐、 锣鼓声不断,唱声也不断。
       老爹的狗不知何时跟来了,人群前窜来窜去, 显然受了惊吓,一时狂吠不已。人们不耐烦的向它扔着石头,不停骂着,撵打着。狗机敏的跳着躲开,伸着脖子凄厉的叫个不停,守着灵堂,怎么也不肯离去。

      雪越下越大,天地裹着,此时仿佛连成一片,来帮忙的人们冻得直跺脚,搓着手,哈着热气。
      狗夹着尾巴,拖着一条残腿,狼狈的穿梭,哀叫着始终不离去。有人于是说吃锅狗肉,喝点酒,真暖和。于是找来绳和棍子,绳和棍子不知怎么一个结法,一人死死勒着圈在狗头上的绳,一人拿棍抵着狗头。那黑狗既不能叫,也不能动弹,直立着活活被勒死。于是有人揣着一把尖刀,将死狗拖到小树林,解开绑在腿上的木板夹,惊异的发现腿上竟然什么伤也没了,那条断腿早已自愈。

      请来的厨师带着帮手挑着锅碗瓢盆,早在厨房热腾腾的烧开。水泥地上堆着一大堆采办买回的菜。村里的好心女人热心帮忙洗着,不时抬起通红通红的手擦抹一下鼻涕。
      荣华的老婆慌里慌外,忙着指挥人干这干那,叫着人帮忙打分一个个小包,就是买来的一个个小红塑料袋,袋里分别装进一条毛巾,里面裹着小碗,肥皂,香烟。

      年轻人早早找个僻静,暖和的地方斗地主,打麻将去了。亲近的男人们大多会给老爹守夜,有的甚至两通宵不睡,围着火炉,玩一玩也好打发瞌睡。

       挨到最后一夜,除了几个玩牌的,其余人悄悄散了。围着火炉迷迷糊糊的“掌台道师”早已唱累。灵堂里端正的摆放着老爹。
       夜深了,几点锣鼓,一句低哑悲凉的歌声,一声雪压树枝桠的咯吱,格外冷清清,相伴远远传开。
       过完了三天,明天一早老爹要上路了。

作者: 苏力    时间: 2013-12-8 16:30
这么大字体我读着正好,读一遍了,等再读挑点儿毛病
沙发——————————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3-12-9 10:24
农村白事这个托能写出很多好东西
{:soso_e160:}
作者: 半个月亮冷冷挂    时间: 2013-12-9 13:27
令箭 发表于 2013-12-9 10:24
农村白事这个托能写出很多好东西

{:soso_e160:}
作者: 半个月亮冷冷挂    时间: 2013-12-9 13:28
苏力 发表于 2013-12-8 16:30
这么大字体我读着正好,读一遍了,等再读挑点儿毛病
沙发——————————

我都等了一大夜,你那只鞋子怎么还没下来?

作者: 苏薄荷    时间: 2013-12-9 14:08
半个月亮冷冷挂 发表于 2013-12-9 13:28
我都等了一大夜,你那只鞋子怎么还没下来?

{:soso_e113:}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9 15:11
苏力 发表于 2013-12-8 16:30
这么大字体我读着正好,读一遍了,等再读挑点儿毛病
沙发——————————

你回来了,准我的假吧,头疼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9 15:12
这白事有很多讲究,农村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9 16:02
妖的字很有特色哦,也形成自己的风格了,名师出高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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