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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鱼子叔 [打印本页]

作者: 槐树下 时间: 2014-5-27 20:41
标题: 鱼子叔

　　中秋节回家，等我们一家都凑齐了的时候，母亲就打发人去后邻喊鱼子叔。一是我们从家族关系上最近，二是鱼子叔是村里的场面人物，能说会道，与姐夫、妹夫扯一扯“山海经”，场面就更热烈一些；三是鱼子叔平时就爱喝点酒，今年60虚岁了，一天三顿饭，早上不喝酒，中午晚上各一斤。

　　今年我去喊他，他慌天忙地地给猪拌了饲料，给牛饮上水，又给生病的父母做了午饭，半个时辰才过来。一进门扑打扑打身上，笑呵呵地：“孩子们都来了？”我们都问了好，再令孩子们叫爷爷、叫姥爷。鱼子叔本来个子就不高，年纪一大，显得更矮了。

　　鱼子叔在我们这一家族中威信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推碳”的能手。

　　我们邹平不产煤，老百姓冬天取暖的碳火是从一百多里地之外的“崇山”、“岭子”用手推车推来的。四十岁以上的朋友可能都记得，在独轮车的两边装上两个“粪篓”，一车能推700来斤碳（不到半吨），就是一个家庭一冬天的取暖的能量来源。一般推来的碳都是一些“碳面子”，需要掺上一半的“搭火土”，用水拌匀了，或敲打成糊状，或晒干成饼，或切割成“砖”样，备生炉子用。那时候，谁要是在煤碳公司有个关系，能买出块煤来，那面子就大了。所以，有一个对联说“有面子的不给面子，没面子的光给面子”，说的就是关于那时候的“腐败现象”。

　　回忆这事儿的时候，鱼子叔说：矿井上的碳是不光能用钱买的，还能用东西换。一袋子玉米、一车子白菜、两截子木头，都能换一车子碳。那一年家里扒屋，我还用一车子破瓦换了一车子碳呢！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笑起来。

　　来回都不空车，要走一百二十里路，别人都推一车七百斤，鱼子叔推一车一千斤。为什么能装这么多呢？卖碳的知道你一小车也装不了多少，就放开让你装，装多了一般体格的也推不到家，半路上还得卸在路边。但鱼子叔带着两条麻袋，装满了横在车梁子上，硬是全部推回来家，从来没扔在半路上一回。这与现在的吃自助餐有点相似，鱼子叔就是那个能吃回“本”来的主儿。

　　“每年都得去一回啊？”我问。

　　“一回？”鱼子叔喝了口酒，“你爸爸那时候身体不行，一年就去一回。我哪年也得去个七八回！”左邻右舍，谁家没整劳力的，谁家没男孩子的，都找他去推碳，而他从来不推辞。劳动的报酬就是临走装一袋子干粮，回来管一顿饭。

　　“路上吃啥？就是凉开水就凉干粮。要是到了个马车店，把自带的干粮放到锅里烩一烩，收一毛钱，要是再放两片白菜叶子或豆腐片，就收一毛五。那也不割舍（音‘锅稍’）地，一分钱要一碗白开水，把干粮掰巴掰巴泡泡就算一顿。住马车店一宿两毛钱，一个来回两天一宿，叫谁也撑不了，不住店是不行。

　　“可是有一回，我和西头你抓子爷爷去岭子推碳，天黑了，他说再走走，前头我有个地方不用花钱，走啊走，找到那个地方了，原来是个碾棚！钱是不用花了，透风撒气的，孑就着吧！裹了裹大衣刚瞇糊着，你抓子爷爷又弄醒了我：‘快起来赶路，今天寨子集，天明了人一多，出都出不去！’

　　“刚开始推碳的那年，我十九！这不转眼六十岁的人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鱼子叔有一儿一女，不算违犯计划生育政策的。可后来，一天早上一推门，门口里放着个小包袱，里面一个小女孩正哇哇地哭。鱼子叔心肠好是出了名的，但为了这个事儿，乡政府三天两头给他下“传票”，要他去乡政府说明情况。去了计生办，一个女干部装腔作势地训话，什么“目无法纪”、“非法抱养”等等说了一大堆罪状，他都装呆卖傻装不懂，最后气得那女干部一拍桌子说：“我看你想和政府对抗！”他急头白脸地说：“你说我啥都行，你说我想和政府‘睡炕’，打死我也不敢！”

　　鱼子叔一辈子是个穷忙的命。在他家的兄弟三个中，他是老大，自己结婚的饥荒还没还完，老二就结婚；老三倒插门到邻村当了养老婿，前几年媳妇死了，撇下了一儿一女，盖屋、上学、找媳妇、结婚，没钱的时候三叔就让孩子来哭他大爷。鱼子叔一直把老三“出门”归罪于他的无能，心里总像欠着老三似的，孩子来了，就不叫他空手走，不管我东挪西借，保证不叫孩子受难为。所以，快六十的人了，家里还养着牛，养着猪，每年都能折腾三万五万的。父母年龄都大了，都是他每天端饭喂药，端屎端尿。幸亏他有一个好身体，到现在，装二百斤粮食的麻袋，抓起来一扭身就上肩，扛起来就走。

　　“要不是咱家里的家务事儿多，咱村的书记就是我的！这不是吹的！”听鱼子叔这么说，我们都偷偷笑，这话里已经带酒了，“那年在黄河上出伕，我当管区的团总支书记，拿了个会战第一名。公社书记叫张思越，开总结大会的时候点名，叫安祥管区的张光耀发言！”

　　我这才知道，鱼子叔的大号叫张光耀。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14-5-27 21:55
有鱼子叔这样的乡亲，车轮滚滚推着生活走，道路坎坷也如履平川

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4-5-28 11:50
“要不是咱家里的家务事儿多，咱村的书记就是我的！这不是吹的！”听鱼子叔这么说，我们都偷偷笑，这话里已经带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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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瓦匠，都可以当市长。鱼子叔当村书记，真不是吹的。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4-5-28 14:49
没有生活的积淀，写不出如此鲜活的人物。{:soso_e160:}

作者: 墓歌 时间: 2014-5-28 15:47
文笔老道
没废话，戛然而止，余味无穷

作者: 荒岛浪人 时间: 2014-5-28 20:20
散文小说的归云轩，杂谈的槐树下，新来自于邹平的两位哥还真见些功夫。{:soso_e160:}

作者: 风飘飘 时间: 2014-5-29 22:48
　鱼子叔有一儿一女，不算违犯计划生育政策的。可后来，一天早上一推门，门口里放着个小包袱，里面一个小女孩正哇哇地哭。鱼子叔心肠好是出了名的，但为了这个事儿，乡政府三天两头给他下“传票”，要他去乡政府说明情况。去了计生办，一个女干部装腔作势地训话，什么“目无法纪”、“非法抱养”等等说了一大堆罪状，他都装呆卖傻装不懂，最后气得那女干部一拍桌子说：“我看你想和政府对抗！”他急头白脸地说：“你说我啥都行，你说我想和政府‘睡炕’，打死我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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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机智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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