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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艳符 [打印本页]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1 01:49
标题: 艳符
本帖最后由 罗柏林 于 2014-6-21 02:33 编辑

艳符(纪实小说)
       八九年中秋过后不久的某天早晨,我正在郴州火车站协作路的一家小餐馆吃早餐。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唯独选中我,向我讨要一元钱。她穿着还算整洁,不像要饭的乞丐。她身后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也不说话,显得有呆滞。
      我即刻便给了这个姑娘一元钱。也没探问什么。
     中饭,我还是在那家餐馆吃,因为老板是熟人。我正吃饭的当口,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凑到我对面,问我愿意帮帮那两个女人吗。我问她:为啥?她简要说了:"她俩从广东回老家湘西,在郴州站下来喝水,就上不了车啦。你帮忙送她俩回家吧。"她说话时一脸肃穆的表情,说完后淡淡一笑,似乎在暗示什么。
      那时我虽然二十多岁了,对"女人"还琢磨不透,只是出于善良的本性考虑,帮帮人也还是可以的。
      上世纪的八九年,往返广州的火车拥挤程度相于一口大锅里煮肉。在中途站能上车的概率很小。除非有下车的旅客,一般来说是不开门的。
      我和她们是搭坐晚间的304次广州至怀化列车。她俩没有行李,我只带一个小小的旅行包。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叫了两个朋友帮忙。
      她俩是我朋友硬生生从窗口塞进去的。
     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旅行中,就像经历一次人间的炼狱。压根别想什么座位,站在过道中还经常有过往旅客和卖东西的服务员推搡、挤糅。人就像是生在水中没有根底的蒿草。
      妇女的身体状况还好些。这个女孩晕车,总是往我身上靠,我的上衣满是她呕吐的污渍。那个妇女几乎不说话,脸色凝重得像一尊佛。我不能理解她们之间的隔阂。

      在怀化下车后,我们在站前街的小滩上匆匆吃了一份三元钱的快餐。那位妇女似乎不满意,嘟哝着什么,女孩子朝她翻了下白眼,表现出厌恶的态度。不过在换乘汽车前,我还是买了蛋糕和当时还比较奢侈的饮料健力宝。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着,近黄昏时才到达目的地,一个叫"山口"的地方。我不知这是乡名还是村名。不过用在这个地理位置上还是很合适。这里是一片不大的平坝,刚好扼守着进山的公路。
      女孩的家就在公路边上,倚靠山坡的一幢吊脚楼。那妇女家也不远,她俩在人民公社时是一个生产队。那个妇女离开我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很多细节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这个姑娘家还是很热情,她家两个姐姐和姐夫带着小孩都来了。晚饭只两个菜,一个是水煮的、被霜打以后蔫蔫的白菜;另一个是秋后被霜打再也长不大的青椒炒腊肉。腊肉是一年四季放在柴火上熏得墨黑,如果不滴油我根本猜不出这是腊肉。腊肉的份量在菜中稀少,在微弱的光亮中捜索到一两片腊肉也不好意思去夹,因为还有两个小孩在饭桌边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在米饭很好吃,是用红薯和米一块在柴火上慢慢煮熟的。

      她家对面的小村子当晚放电影,她们家在那里摆了好几条长凳,听说都是摆放在靠近放映机边上的好位置。女孩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民族服装,走起路来银铃会叮叮当当。她非拉我去看电影不可。可我没有那份心。
      我不去,大家就都不去看电影了。围坐在火炉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其间我也吹吹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姑娘也有小伙子。我希里糊涂地把带来的一条万宝路派出去六七包了。
      很晚了,主人问我洗不洗脸,面对小半盆水里放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我说"你们先洗吧",这一家人全部是用这一条毛巾洗的脸。
      我当晚和她两个姐夫及一个小孩一同睡在姑娘的闺房一张大床上。这可能是她们家最好条件的招待了。这个房间最现代化的东西是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我盖着的被子是它的作品,由花花绿绿不同的布料拼制而成;枕头也是由不同布料拼制的、塞满了谷糠。
      那晚我压根儿就没睡。姑娘到这个房间里拿了两次东西,她走着调唱着那首<妹子找哥泪花流>,踩着地板吱呀的响声就像老鼠叫一样。而且我还要面对两双臭豆腐一样的脚。后来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很精制的小包,放在鼻前一嗅,还真香,这种香味不单纯是植物的香味,更像人体的香腺中分泌出来的奇异的香味。

      次日遭遇的事情加快了我的离开。我早上离开她家不远,就被一帮人捉到所谓的"大队部"。他们好像事先就埋伏在这里,手里有鸟铳和麻绳。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好在这姑娘的父母及时赶来,解救了我。

     当天中午,这姑娘和她两个姐夫送我到公路上等过路班车。我问她那个妇女是什么人,她只简短地说"巫婆"。看来她不愿多说什么。我问她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抓我时,她只笑笑,没有回答。
      不过我从她的笑中已经找到了答案,当地的人都不愿意本地方的漂亮女子跟上一个外地人,即使他们得不到,这个姑娘在本地也是一道风景、一个文化的符号。这里每年都有一些文化活动,跳摆手舞,听姑娘们那银铃般的声音,是山区男人最高级的精神享受。而自从打工潮兴起,这里的姑娘也如同山雀一样飞往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

       我有时会在睡觉时拿那个小香囊出来,在鼻子前放着,准能做一个好梦。即使我后来与妻子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妻子曾开玩笑地说"你有一个还不够,还要妃子?"这时我会很尴尬。内裤湿漉漉的,半夜起来很麻烦。
      可我总抵不住那香囊的诱惑,或者说我急切地想知道我精神奸污的那张脸。但是在"梦"这个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我始终只记住一些零星的片断而非过程。恍惚中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飘逸而至,却看不到她的脸。这有些像飞天,用"飞"这个动作,作为美的抽象表达。极不协调的是"她"往往会撸起裙子,让我看到那条大红花的裤子。这样的裤子在当代已经毫无肉欲感。但作为历史的穿越之物,它可能延伸到另一朝代的潘金莲或另一个民族的摆手舞。
      我有时会感觉"性"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个触点。这个触点即使很远也可以通过梦来完成。

       这个梦有很多的空格,我不便说。
       时间跨入到二000年。一个在道上混的朋友邀请我去吉首玩。玩,在这个年代是一种文化。"玩"不带宾语的,宾语的隐语是"女人"。带宾语的可以是美食、山水等等。我的"玩"可以缩小到蚂蚁,看它们搬家、交媾等等。

      我从车站前不远处的河滨公园前经过。突然,一个女子一把抓住我,大声呼喊"他强奸我,他强奸我。"正是下午四五点钟,过路的行人和公园里下棋的老人都围观起来。其中有几个见义勇为的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在所里,开始简单的问话,她和我并没分开。民警问那女人"犯罪现场、时间、证人、证据"等等,那女人都答不上来。可是我受到了诬蔑,我必须要搞清事实。民警把我带到另一间办公室,告诉我"这名卖淫女我们收容教育了几次,出来又干起了老本行。不过她都是在和嫖客完成了性交易以后开始敲诈,数目不大,我们也不好处理。绝大多数嫖客会选择沉默。这次的行为我们会作处理的。"
      随后,我记下了警察的电话,同时也把我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留在派出所。
     我没有跟朋友讲,觉得这样很没面子。万一他们认为我真有其事呢。
     回到家时,一直低烧不断,且不思饮食。我怀疑自己是否患有禽流感。到几家大医院查,都说正常。
      晚上很难捱,于是又想到那个香囊。我小心翼翼地从箱底翻了出来,趁妻子熟睡了,偷偷地放在鼻子边上……
      奇妙的幻觉出现了,还是那个着白色轻纱的女子,可我看到她掀开裙子的时候,腿上满目疮痍,她在怒斥我。我不知如何辩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醒来后,一身全湿透了。

      我朋友知道了我的事,打来电话。他很详细地说起了那个女子的故事。
     "小倩嘛,去了广东大沥打工,开始在工厂干,后来去了一个夜总会做服务员。那时我也在大沥。按道理我们当地的女娃到十七八岁都谈恋爱了,可她没有。我们老乡在一起时都议论她是不是黄花姑娘,有人说她假装正经,也有人说她想招一个倒插门的男人。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包厢里被一个男子下了迷药后强奸了。按说这样的事一般人都不会声张,可她把这事闹得很大,听说出事时她还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她家是那儿的?"
     "凤凰,山口。"
      想念一个人可以成为一生的信仰,即使这不是爱,也让人景慕。
      我没有把她和我帮助的那个女孩等同起来,因为我没有给予她任何承诺。我只是想善与恶怎么会互为因果。
      这样想着时候,我决定把那个香囊打开。我那么庄严地,像是举行一个仪式。虽然我无数次地在梦中对一个未知的女人的身体进行过实践,而此刻,我肃穆地像掀开女人的头盖布,我亲吻这香囊的时刻像是亲吻着谁的额头。
      香囊打开的时候,一股气息弥漫开来。一个小黄纸人在残香中已度过多年,我感受着他的无奈,也感受着他的幸福。一个小纸人作为生命的信息活在某人的心中,必定受到她的祝福和祈祷。这也许是我活到现在的理由。
       现在我要中止这一切了。
      我买了一只公鸡宰杀后,把血淋在香囊上,淋透,直至没有一点点香味。然后把纸人烧成灰烬。
      这晚的梦里只有鸡鸣此起彼伏。

     我想赎回对一个女人的罪孽,为她求求情。于是拨打警察的电话。警察告诉我"她死了!"
       "她怎么死的?"
       "她的情节还不构成犯罪,就是说她的动因并不明确,按规定在二十四小时內必须放人,因此我们把她放了。没想到她当晚就割脉自杀了。"
       对吸毒者的心理我知道,吸毒者不会轻易自杀,原因是她的幻觉延续地满足着自己的愿望,在生活中不能实现的都可以在幻想中实现。自杀,对吸毒者意味着突然的惊醒和清晰,就像一个基督徒得到了主的允许。

      我急促坐飞机到铜仁,朋友在机场接我。
     他不知道我来的目的。
     晚上,酒醉饭饱以后话题又转移到女人。谈到小倩时,他们一脸的不屑。原因是小倩根本看不起本地的男人。说了几门本地的亲事都吹了。
      "这小娘们,在本地拉客都拉外地客。"甲说。
      "你不懂,她患有艾滋病,她不想传染给本地人,她要害外地的有钱人。在她眼里来这里旅游的都是有钱人。"乙说。
       "她有艾滋病这事我也知道,她进了几次笼子。听说公安也拿她没办法。"甲说。
        "公安跟她说了,一次敲诈不准超过一千元。不知是真是假?"乙说。
        "不过这次在我大哥身上发生的事是有些奇怪。"甲看着我说。
        "听所里公安说,她把我当成当年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了。"我故意编话,往这上面引。
       "不会,不会。人家对她恩重如山,那还会害人家呢?"甲说。
       "那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乙说。
       "我还打了他呢,不过那小子吹牛吹得真好,吹得我手痒痒的想揍他。没有他的激发我那能有今天?"说着,他捋了捊衣袖,一副流氓的作风。不过,这个流氓以前做过我的马仔。


2014,6,20初稿于惠州


作者: 三棵树!    时间: 2014-6-21 06:17
{:soso_e160:}读后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好。
作者: 临街卖酒    时间: 2014-6-21 08:22
以为是圆满,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一声叹息。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1 08:32
三棵树! 发表于 2014-6-21 06:17
读后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好。

你可能也嗅到了这个香囊。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1 08:37
临街卖酒 发表于 2014-6-21 08:22
以为是圆满,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一声叹息。

朋友,你以为这是写<幸福大团聚>。别叹息了,跟什么伞一块去西塘艳遇。

作者: 傅苏    时间: 2014-6-21 09:48
你写小说有天分,好看。继续写,每写一篇通知我一下啊,我准备当你的粉丝。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1 10:31
傅苏 发表于 2014-6-21 09:48
你写小说有天分,好看。继续写,每写一篇通知我一下啊,我准备当你的粉丝。

傅弟,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专业的小说评论员总说我的小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跟审查科研论文一样。其实故事的发生只要符合一百条逻辑中的一条就可以了。读者在阅读时是享受过程,而非结果。我想很多作者不是在社会上获取经验,而是在别人的小说中获取经验。其实我对小说不感兴趣,有时读别人的小说时只看开头和结尾两处,就基本判断这是一篇"经验之作"。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6-21 11:51
世事难料。
有些改变你一生的事件,其实很小,很偶然。
作者: 傅苏    时间: 2014-6-21 12:26
罗柏林 发表于 2014-6-21 10:31
傅弟,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专业的小说评论员总说我的小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跟审查科研论文一样。其 ...

所谓的专业,不过是在几年中文系或新闻系科班背景下的理论实践和无聊游戏的怪胎。它适合那些呆在象牙塔里的老学究。像我们这种野路子,是不会在他们那里求得共鸣的。大部分这样的学者知识结构都已经非常老旧,读书已经至傻,读到了愚痴的地步。书是什么,书不能教人圣贤,剩下的就只能是致人愚痴。书是个双刃剑,也分个好书和坏书,还分个会读和不会读。越读越苦闷无望的往往就是这些读傻了的“学者”和“评论家”。再者,用固定理论模式套现的方法本质上就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只不过是这些人赖以生存或曰存在的无聊证明,也或曰精神秀。你见过女人往自己身上挂满珠宝,就能明白学者为什么显摆他的知识系统,精神秀和时装秀都是秀,本质没变。真正的理论大家都是朴素而内谦的,外表上如此,精神上更如此。我们的作品毕竟不是苹果,可以用一个个理论的筛子划分出三六九等和abc级。兄台不必在意这些人胡咧咧,读者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作品写出来不是给那些人读的,而是给没有专业素养的众生读的,专业人士因先假定了自己的不是众生,而钻了学术的牛角尖。另一方面,这些人也确实需要所谓的“学术成果”来点缀自己,为灵魂挂上配件或者本来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文学评论,一片滩涂,但逃不出世俗和名利的诸多诱因。我们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既要做到客观的自知,同时也要保留该有的自信。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1 22:25
北原 发表于 2014-6-21 11:51
世事难料。
有些改变你一生的事件,其实很小,很偶然。

对啊,
说这话的人应该阅历不少了。

作者: 小娘子    时间: 2014-6-21 22:57
好吧,
俺承认,
俺没看懂,
结尾那部分。
但不妨碍敬茶。{:soso_e160:}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2 22:52
小娘子 发表于 2014-6-21 22:57
好吧,
俺承认,
俺没看懂,

茶没喝,但闻到了茶香。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6-22 23:09
这个也属于“艳遇”题材好像...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6-22 23:10
问好罗老师!{:soso_e160:}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6-22 23:55
锦瑟 发表于 2014-6-22 23:09
这个也属于“艳遇”题材好像...

这应该算是"艳遇"吧,尽管我写的时候没有看到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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