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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白云苍狗 [打印本页]

作者: 一只眼    时间: 2014-10-19 23:43
标题: 白云苍狗
本帖最后由 北原 于 2014-10-20 10:12 编辑

         第一次对这座城市有印象是我这个性子冷淡的人,第一次独自在外长时间生存时间的开始,也是我第二次远离家乡小城外出求学经历的开始。在此之前,我从未一个人独自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也不知道这座家乡稍南的城市有着怎样不一致的传闻景致。六安的瓜片,砀山的梨,这是爷爷告诉我的。淮南,淮南,我在心里默念,大概就是淮河之南的意思吧。
         坦诚地说,这座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掺杂着各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气息的大巴车平平缓缓,摇摇晃晃,歪歪斜斜,一身浮尘地来到这座城市。当时这里的天气并不太好,当然天气这种东西反复无常,像人类的情绪一样难以掌控,我们也不能把这份罪责归咎于这座城市本身。然而,环境的恶劣也是让人难以接受。初来此地的学生族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周遭肮脏环境的影响,代表青春烈火的油脂痘痘明目张胆地盘踞在一张张光洁白皙的脸庞上。同一寝室的室友总是打趣地形容这样的脸:拖拉机下山,轰轰烈烈。取意为凹凸不平,缚有四只巨轮的铁物行过也必然惊起一番骇浪。笑哉,怪哉!
          对于长久地离开家乡漂泊无依的游子来说,思乡是情感主旋律。江淹的《别赋》里说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离别有多种,离别的双方和原因也多种。同理,思虽一绪,事乃万族。是以思方不定,思理千名,思乡有多种,思乡的原因也有多种。譬如余先生所说台陆分割的情谊,舒兰《乡色酒》里的杯满情满,乃至古人望月思乡云云。大开的国门,市场经济体制,孜孜不倦的国外先进知识文化的学习,物欲冲刷下的各种朴拙的人欲早如一杯反复冲泡的茶水稀释得连自然地水的味道也失去了。但是同来这里的几乎清一色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门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懵懂未知的青年,不可遏制地,他们开始想家了。走道里总是会有低低的抽泣声或黯然欲泪的神情。
         军训是这里的重头戏。晴天一色,烈日当空,温室里的花朵昂着骄傲的头颅。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体力较弱者往往随着呜咽的白皮车一起被送进充斥药水味儿的到处是齐刷刷白的楼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里的山峦,在此之前,我很少见到山峦。我的家乡是一座平原城市,一望无际的是平坦的土地,凸起的只有四面的高楼与游乐园里粗鄙的人造假山。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巍峨耸立的山中石碑,有云雾的天气,你会惊觉它像天庭里额平苔阔的神仙手里持的琉玉象笏。这座高耸的石碑是这里有名的烈士纪念碑,当然这座山上也埋着数以千计的忠骨。有时,夜里,住在山脚的我们会惊觉山风的怪异,校园里也总是流传着代代相传经久不衰的鬼鸣的段子。
         面对这样一座埋葬着诸多白骨与无人认领的尸骸的山峦,很少有人能够坦然面对。有一次喜爱外出游玩的室友托我把她们带到对面风景昭丽的湖泊那里去,初来乍到的我带领她们穿越了这座布满石碑的阴森森的错杂综乱的山峦,她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身如筛糠状,甚至不允许我开口和她们说话。我告诉她们,这里有种让人惊骇的亲切感,这吓坏了她们。这句话是一点也不夸口的,静静耸立的山脉与石碑,仿佛埋藏在这里已故最亲近的亲人,苍凉肃穆的感觉让我热爱他们超过自己。女孩子胆子多是小的,夜深人静她们总是闭口不提一些话题。而我习惯了夜里两三点入睡,在过道里行走的时候总是施施然。
         后来我搬到了墓碑对面靠近列车车轨的住所,我的居所面前没了高高耸立的灰色石材,换成了高高耸立的橘黄色路灯和经久不息的运转的列车。生活总是文艺的,把我们安排得很好。高高耸立的橘黄色的灯光,呜咽不止的长长的列车轨道,陈旧锈蚀的列车车皮及飘荡在天空的纯净无欲的流云使我进入了精神冬眠的生活,处于半入世的隐居状态。几乎不动笔,手中也不握着任何一本书,只是怀着满腔心事观察眼前的景致与天上的流云共神。三个月后,我结束了这种半隐世的状态。打开房门,望见站在门前的湿漉漉着长发手提活鸡一脸欣喜的合。
     “刚洗完澡?
      “
嗯。
     “
进来坐坐。
      “
好。她蹦跳着进入房门,换上了我那双小兔子拖鞋。
       “兰,她唤我。我们各自进了房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此时我刚好低着头,打算阅读三个月前没有读完的那本卡勒德·胡赛尼的《放风筝的人》。
       “嗯?我皱眉。
        “和我一起出去吧。我们背对着。
        “去哪儿?我有些疑惑,也暂且没有这样的打算。
        “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本应该呆的地方。在那里我从来不用动手捉鸡的,也更不会杀掉它的。她突然俯过来,兰,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说着,她的鼻头皱了一下,眼神黯了下来,里面似乎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散出来,弄得房间里的景物都显得不真切了。
         “我们出去吃吧。我换上了外套拉着她的手走出房门。
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很多,吃食也很多。我们两个各点了一份牛肉汤,要了香菜和一盘酥饼。点牛肉汤的地方,老板操着长长的粗制木勺,面前放着一大口装着牛肉和香料的汤锅,边上是一溜辅材,散散的豆饼,切得细细的千张,细碎的香菜,辣椒油等等。食客很多,人声嘈杂,熙熙攘攘。我们坐在空余的位子上,老板隔了十分钟左右才把吃食端上来。“合,”我问她,“鸡是从山里捉的吧?”
    “嘿嘿”她笑着,故意不说话
   “想家了吧?”
   “嗯。”她的面色突然变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里面藏着一汪透亮的泉水。虽然很努力地把它往里面藏着掖着,食肆灯光照耀着的泉水还是银川般倾泻了下来。
    “所以你买了一只只色彩鲜艳的大公鸡每周六晚上把它带到山里放掉,周日一大早跑到山里面去捉回来。因为你想念以往每次傍晚在家里把鸡归笼的场景,因为我三个月来的沉默不语不理不睬。”说到这里,她把脸埋在两只红色的手套里,两只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合,我们早就没有家了。城市规划,我们的原来的有色彩鲜艳的大公鸡的旧院落早就换成了城市中心三十六层幕墙的新居所。”
    “兰,”她抬起了头冲我灿然一笑,很勉强的把碗中飘香四溢的饭食塞进嘴巴里,“原来一直以来你都知道。”嘴角挂着黄连般凄苦的笑。“汤要凉了,好好吃饭吧。”
         饭后,我们手牵手回到居所。临睡前,我们坐在一起,她望着我说,“兰,你知道我一向身体不好的。军训的时候,我是全校师生中最先倒下的一个。休学一年后,我们还能住在一起,实在是天大的缘分。我很感激,一直是。兰,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还记得山上那座烈士碑吗?你说总觉得它很亲切。以后,你还会觉得更亲切的。因为我把自己最喜爱的一串手链埋在碑文下面了。你一定觉得我特别傻。”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温暖和煦,甜蜜满足,我至今想起来仍觉摄人心魄得美。““我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决定去西安走走。那是座古老的城市,也是我心里一直所向往的。嘿嘿。”她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忙,也早已经适应了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每个人活着是要承担许多责任和义务的,兰,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也活在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里,而且必将一直活在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里。兰,一个礼拜后,法律意义上的我已经承有完全民事行为人这个名讳五年了。”她自顾自地说着,两只手靠着紧闭的双腿倚着。明月在天外挂得分外好,细细碎碎地月光透过没有遮蔽窗帘的铁丝网窗子悉悉索索地射进来,我们仿佛也听到了那些有脚的月光小士兵昂首阔步挥手前行的银色皮靴的踢踏声。东汉诗歌云“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帷”,这必然是个让人忧心的夜晚。“二十多年前,我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饱尝疼痛生下我,兰,这实在是一件可以称悦的事也是一件苦难的事。”她的带着淡淡兰花味道的黑如油墨的长发顺势滑入我右边的臂弯里,双手也缚着我右边的胳膊,我们身上穿的同样的微笑着的黄色威尼斯小熊睡衣无一例外浸透着一股湿濡濡的情绪。夜凉如水,我翻转身侧向她的浓重鼻音,用空闲着的一只手轻轻抚弄她的秀发,故作轻快地说,“你瞧,我们的威尼斯小熊都被你的喋喋不休郁闷得泪流成河了。”“哈,”她因着巨大的情绪起伏一时腹腔内的气流没缓过来,喉咙里咕龙一下打了个响亮的嗝,“哈哈,哈哈......”我们同时大笑了起来。房间里的茉莉与虞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震颤得舞姿流转逸了愈多愈浓郁的幽香。婵鸣的时候,夜更深了。在荒芜的山巅追逐了一天色彩鲜艳大公鸡的合的呼吸声很快匀称平缓了起来,万物也停止了喧嚣,一时间天地之间的气氛静谧柔和极了。月儿抚慰着我们,花香微薰着万物,人,兽,畜,静悄悄。
         第二天一大早合就离开了,我没有去车站送她,我们之间有种不喻言说的默契,无论哪一方离开这座城市去任何一座城市,另外一方都不可以改变日常行动规划一成不变地继续保持完成眼下的生活。临别时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她梳洗过后穿上那套薄薄的灰色休闲风衣轻轻关上了房门,我闭着眼睛在床上躺到七点四十分等待闹铃把自己唤醒起床洗漱飞快地带上外套出门关上门在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开始吃早餐。合走之前和走时都没有告诉我这次行程的任何安排,我们从来不一起行动一起出门,我们心里所向往和做钟爱的地方总是南辕北辙千差万别。我最向往的国度是俄罗斯,她向往的国度是澳大利亚。国内我最钟爱的城市是那座严寒至极的冰雪之城,她最钟爱的城市是古色古香的唐都。至于这次出行,鉴于合的身体状况,我想是先火车游览沿途风景,再飞机速度转机归来吧,如果时间充裕就从大连绕一下坐着轮渡慢悠悠到一个口岸再转回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七天的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一般情况下我们会互通一次电话问候彼此安好并了解一些独自一人出门的孤身在外人的情况,然而这次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们唯一保持联系的方式是电话通讯,偶尔因为一些小情调写些小书信。之所以说是小书信,因为这些笔体的来往之间没有信封的包裹也没有邮贴的点缀,只是图书馆南北两个相隔很远的位置在彼此不伏案时冷不丁冒出来的一些笔体拖沓或遒劲的方形字条,合称之为笔友会,自然这个称为会的范围只有我们两个成员,活动成员也只有合与兰两个脾气怪异性格狡黠的女孩子。七天里合的手机一直关机,也许是对西安这座古城痴迷已久兴之所至一时忘记手机这块被她称之为七窍玲珑的小石头的通讯功能了,我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就默默微笑着自动打断了自己脑中关于此事的臆想,静静地趴在阳台上臆造一首叫做《四角相》的小诗。还是静静地等七天后合的归来吧,她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还有任劳任怨地清洗那些旅途中污垢的好先生。每次合旅途归来望着我帮她洗好晾晒的衣物和眼前满满一大桌的美味食物总是感慨地说,“真是我的好先生!”
七天后合并没有回来,而我也不在那处寓满茉莉与虞美人幽香的居所。合离开的前两天我的睡眠不很好,隐隐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合不在的日子里望月,凄迷云漪遮盖的月光也是透着惨烈的湿答答的红。一周之后合曾经孤身一人躺着的东方院三楼307号病房的二号床有了新的病号,很是凑巧,同样的病患,同样的孤身一人,同样的缄默不言,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合最好的同僚和先生,兰。兰病倒了,合没有出现。兰想,也许合病倒了在想兰没有出现。想到这里,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给合,这次对方的号码没有提示已关机,兰笑了一下,挂掉了它。合是有人惦记的。
兰开始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合没有回来,辅导员孙老师每天找她谈话,他认定了这个合无话不谈的朋友一定知道这个扔下一张七天礼拜假条姑娘的去向,临别时孙老师总是抛给她一句话,这是为了她好。系办很快通知了合的父母,他们一脸茫然地站在孙老师的办公室,隔着办公室遮掩了四分之三的棕色木门,兰在长满青色碧丫的苗圃架旁看到孙老师端坐在办公室皮椅里,伸着两只手一脸鄙夷地对他们挥斥方遒地说些什么,合的父母脸上先是满满缓解的紧张神情,然后是合的父亲满脸的焦虑与其母脸上不可抑止的忧伤,合的父亲扶了一下身侧的妻子,一只手紧紧攥着妻子的手。除了用自己右侧的身子,作为妻子因为悲伤忧虑站立不稳的依靠,他没有其他办法,办公室里唯一的可以依靠的地方,除了合的辅导员孙老师的办公桌,是深陷孙老师那肥胖身躯的制作精良的黑色后靠皮椅。悠然安坐的孙老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举动,仍然挥舞着两双肥厚的手掌吞吐着乳白色的吐沫星子,合的年龄偏大两鬓有些灰白的父母亲就那样相互依靠着,维持着颤栗的身躯站立着,窗外的夕阳把二人瘦削的凄苦无依的身影拉得很长。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挪动脚步离开了种植着青色碧玉的苗圃。
三天后兰看着合的父母打点了合的行囊离开了学校,因为学校收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安寄来的退学申请书,是合的。里面附了一张白色书信,是给双亲的,合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聪明如合。”兰俯在与合一起就餐的桌子上低低啜泣。“合再也见到不到兰了。”兰的刚刚有些恢复的身体又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疼痛潮水般袭来,她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使用合曾经夸为“腕白肤红玉笋芽”的手指拨动了医院的应急电话
,想到这里兰的漆黑如墨的瞳仁里蹦出了琥珀般大小的珠体,这些圆滚滚的珠体从开阔的眼睑处滚落。一片空旷处,周围的窗子,纸,台灯,那副她们两个曾经一起甜蜜地拥抱着入睡的,安稳朴素贴满粉色米菲兔的古旧的黄色木床突然不见了,兰见不到其他,除了眼前这些滚落的琥珀珠。它们突如其来的在地球重力的作用下一粒粒向着她残缺的下肢坠去,万剑穿透般,兰觉得珠子的疼痛超出了疼痛这一词汇所能承担的极限。
拨通电话的另一端的到来,自然而然地是一片白衣的忙乱,白色的铁皮车视死如归的呼啸着前进,过往行人紧急避让偶有几句行人对白色铁皮车中人的臆测与推论的评价的情景。只是这一切我们可怜的兰于三十分钟前已经见不到了,也更加无法倾耳倾听到。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寡居的兰的瘦弱削薄的身体已经像是被打包整理好的合包裹一样,蜷缩在一张张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次兰与合因为合月事期间食冷饮的事发生了争执,兰非要把合赶出房门外,并咬牙切齿地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她。调皮的合突然就坐在一块冰冷的地板上说,“我不走,房间是你的,可是这块地板不是你的,我偏不走。”说完冲兰眨眨眼睛,兰看到合这个调皮鬼一改往日的狡黠,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地板上的泼皮无赖样,扑哧一下就笑了。
     “大小姐,地上不凉是吧。快起来吧。”
     “你不生我气了?嘿嘿,好兰。”
      兰扶合站起身,二人尽释前嫌,又好得亲姐妹似的。好像这类不愉快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兰是被见到躺在地上的自己惶乱紧张的医护人员及热心的房东太太协助,抬上白色担架的。除了兰的手机号与一些证件资料,热心的房东太太找不到其他联系兰的亲属的电话。怀着日后解释的心情,她让一些年青的医生帮忙解开了兰手机上的锁,其实是极简单的,按开机键与挂机键,有些年纪热衷于广场舞的房东太太,对年青人的这类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不了解罢了。倒是解开手机锁的年青的医生惊异于如此简单的开机锁,翻查电话簿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通话记录显示除了医院的紧急电话也只有数天前一个叫做“合”已拨电话。


作者: 一只眼    时间: 2014-10-19 23:47
以前写的。还是未完成的。最近在做项目,留待以后吧。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0-20 10:15
先把字编辑大点再看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0-20 11:14
看不大懂{:soso_e140:}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0 11:58
太隐晦了,确实看不太懂。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0 11:59
明明看见一个细节说:在墓前埋了一串珠子的,结果再回去找,找半天都找不到,唉,不找了。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4-10-20 12:00
哪位友友好心帮忙解解........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10-20 13:20
青春最动人之处大概就是那些美丽的爱吧,欢迎楼主{:soso_e163:}
作者: 临街卖酒    时间: 2014-10-21 01:26
写了好长啊,慢慢看。
好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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