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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人物之一 我的外公七保长 [打印本页]
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2 12:15
标题: 小人物之一 我的外公七保长
本帖最后由 黄石村人 于 2015-7-12 17:36 编辑
跟父亲聊天的时候，说到我的外公，七保长。
我的外公在伪政府时期做苍场的保长，相当于现在的乡长。家里一共是七兄弟，他排行第七，所以别个喊他都是喊七保长。他为人老实忠厚，不会出奸耍滑。因为国民党手里，做保长都是做一些抓壮丁，交公粮的得罪人的事情，都不愿意做的。别个见他老实，家底又厚，就推他出来做保长，当替死鬼一样。不像现在的乡长，讲起来都是一个官，昂首挺胸，威风八面，大家打破脑袋争着做。
外公只喜欢喝酒，不收别个的黑钱的。别个求他办事，给好处给他，他硬是不要的；只要讲请他吃酒，他就喜欢了，笑呵呵地坐下去。说话也是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从来不讲重话。派壮丁，轮到哪一个村子要出人了，大家讲不通，办不好的时候，他就去了，身边也带两个兵，背到枪的。他也不发火的，也不打人，而只是轻言细语地跟他们讲：“……你们自己想清楚啦，该出钱的出钱，该出人的出人，我呢，只是帮你们做一个引荐。……你们实在搞不好的时节，上面派兵痞子来抓人，我也没有办法的啦。……”
那时候的壮丁是摊派的。抽不上来，县政府就会派军队来抓人。乡亲们自然知道兵痞子下乡的后果，架也不吵了，壮丁也抽出来了。
外公一家在土改时都划为地主。七兄弟个个都是书憨子，都读了好多的书。老外公屋里搞得好，是大地主。屋里没得钱，七个崽，那时节哪里读得起书的？个个都耍得笔杆子的。到搞土改的时候，他们屋里在沅陵还有一个大庄园，一年收二百石谷的租，都不担回来的，就在沅陵那边卖掉了。父亲说，那张地契他都见过。不过只是一张废纸了，田土都被政府没收了。
六外公是教书的，斗地主时活活打死了的。四外公两口子也是活活打死的。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分他的田土，分他的屋，把他们一家大小赶出去。就在苍场乡政府上面的一座木桥上安身。那座木桥的一头有一间小房子的。父亲说那座桥我应该见过，小时候去舅父家里来来回回经过的。现在是没有了。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有大外公死得早，逃过了这一场劫难。五外公参加了共产党，50年的时候打土匪，他是连长，带着队伍在沅陵那边剿匪。可他呢，同样是好酒贪杯，晚上在一个寡妇家里喝酒过夜，被土匪暗杀了。那时节剿匪他打得恶的，捉到人就杀，沅陵那边还没杀过好多人？有些怕不是土匪的，也不分青红皂白杀掉了。土匪恨五外公，设一个圈套，把他的脑壳都砍下来了，挂在沅陵城里的城门上。……六外公当时跟着他在部队里面做文书，见到哥哥被暗杀，吓坏了，连夜跑了回来。上面说张连长不守纪律，破坏政策，家里连个烈属资格都没有争取到。六外公逃兵一个，自然取消了兵籍，后来的土改中，当做了阶级敌人来斗。其他几兄弟，在土改运动中都是吃了大亏的。
我很奇怪，说四外公他们又没有做官，又没参加国民党，为什么也斗？还要活活打死他们？
他屋里搞得好，田多，请好多长工做；读的书多，地方上讲事，帮人打官司；别个无论搞什么路，他都要插一脚，也是称王称霸的角色。一搞土改，好多人眼红他，上面的政策一来，地主都分了指标的；当了地主的，就可以分他屋里的田土。还不借机会斗他？，
就像我们黄石村，那时节穷，实在找不出地主来，就把屋里条件好一点的贵福子划为富农。其实，他的生活跟我们还不是差不多？过年都舍不得吃白米饭的！平时省节省节，把谷子卖掉，又去买田土。到后来还不是吃了一个大亏？
只有七外公，是老实人，不害别个的，也不贪别个的钱的。他也划了一个地主成分。斗地主的时候，他是一点亏都没呷的。只是没收了他屋里的田土，也分给他一份，叫他自食其力。
开始开批斗大会的时候，上面的干部喊到他去，要他在台上站住，讲是接受教育，其实还是要斗他，他在伪政府里面当了官的嘛。
开大会了，来了许多群众，都是贫下中农，看见他就喊：“这是七保长嘛。”个个笑嘻嘻的，作揖，递烟，亲热得不得了。马上就有人给他端来一根板凳，让他在旁边坐下。
台上台下喊口号，斗地主。那些挂了牌牌的地主还不斗得要死？孔到个脑壳，被人拳打脚踢；有些还要你跪倒，大声讲自己有罪，把自己做过的坏事一件件讲出来。到了那个时节，你就是没做坏事也要讲自己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啦。只有七保长，坐在边上，端着一茶盅酒，慢慢呷，好像干部一样。酒也是边上的群众送来的。大家都晓得他喜欢呷酒嘛。上面的干部看着不对路，也不敢发恶。第二天开会，再到其他地方去斗地主时，连喊他去陪着斗都不喊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父亲讲过这个故事，讲了很多次。父亲一直用来教育我，做人要厚道，要有良心，害别个的事不能做。做好人当时是吃点亏，后来还是有好报的。
解放前外公没有做过田的，解放后要他自己耕田，他如何晓得做？还是个近视眼。戴着眼镜么喝着一头牛，在田里打转。牛不听使唤，在田里团团转，他也跟着团团转，犁把都撑不落去。别个看到就笑。他也笑呵呵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父亲说，你妈妈跟了我，我都去帮他整过两届田。意思是耕了两年的田。
父亲还帮外公担过钢筋送到网溪去。那时候没有公路，所有的物资都是靠挑夫用肩膀担着走。派工派到外公身上，外公从马辔市担到这里，担不动了。他一介书生，手无搏鸡之力，何曾吃过如此苦头？面子也顾不得了，只好开口，要女婿代替他去。自然，父亲有的是力气，泰山大人开了金口，还用说第二句？替他担着一百多斤钢筋，同另一个挑夫一起去。走到某某地方，天都黑了。高山野岭上的一个小村子，只有几户人家的，属于苍场了。那里的人一听到讲是我是七保长的郎巴公（女婿），都热情得不得了，只讲七保长是好人，帮了他们大忙的。还喊我们吃了一餐夜饭。“我一看他们还要留到我们住，我就讲，还有事情要回去，钢筋就送到这里，你们找人送到网溪去。……他们只讲好，要得的，只放心啊，七保长的事情。……我们两个就回来了。其实，那里到网溪还有几十里路。”父亲说起这个故事很开心，笑呵呵的。很为自己急中生智摆脱了一件苦差事而得意。
“你不怕他们不送啊？”我说，“你又不认得他们的。”
“嗨，那时节的事，公家的钢筋哪里有人敢要的？……讲起七保长，又哪个不晓得？”
外公死于六零年，终年五十一岁。那时候正是困难时期，没得什么东西吃，身上都有些肿了。讲是讲得病死的，其实，还不是饿出来的病？
外公还有一个吃鸡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过了，说是他宁可吃了再走，也懒得提回去自己煮。
那时候，他来我们家里。我奶奶呢，称呼他为亲家，待客是很热情的。说：“亲家，亲家，你在这里住两天罗。……回去的时候，我还要打发一只鸡给你的。”
外公在这里住了两天，自然，酒是少不了的。再困难的时候，农村里自酿的米酒还是找得到的。他回去的那一天，脸都喝的红红的。奶奶捉了一只鸡，绑住脚。他提着，走到下面田埂上，刚好拐弯的地方，差不多见不到的时候，他又反身走回来了，口里大叫着：“亲家母啊，亲家母啊，这只鸡我不提回去了。……你帮我杀了它，我吃了再回去啊。”
家里还有一个老婆啊，还有两个小儿子，就是我的二舅舅和小舅舅。最小的舅舅可能是十岁左右，大舅舅应该出去沃溪金矿做事了——我估计的。姨妈呢，（家乡话叫媠娘）早已经嫁到我们村来了。她是嫁给我们村的支书，妈妈嫁到这里来，还是他们做的媒。不过外公这个老婆是后来娶的，不是我的亲外婆。她没有生小孩子。
我的外婆死的很早，四十六岁死的。她死的时候，母亲只有十四岁，最小的舅舅只有五六岁吧？为什么大家没见过面的外婆死的年纪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的母亲也是四十六岁过世的。她临死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她妈妈是四十六岁过的，她自己也怕冲不过这一关了。
当时我奶奶，父亲，还有妈妈见他走了又回头，都有些吃惊。外公是这么说的：“这只鸡我提回去呢，我是吃不到的。我还是在这里吃了好过。”
那时候穷啊，没东西吃啊。外公真的很坦诚，很可爱啊。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亲家这样说了，我奶奶自然照办。当即烧水，杀鸡，留他吃了中午饭才回去。那时候走路，从清音观翻山越岭，要三四个小时。
当时我家里是奶奶当家做主。父亲是五五年结婚的。刚结婚没几年，我的大姐见过外公。可是，她那么小，也不记得外公的样子了。
外公的大名是张隶元。现在，在苍场，还记得大名鼎鼎的七保长的人不多了吧？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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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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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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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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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2 18:44
高寿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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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2 19:17
那是不容怀疑的，
娘娘千秋万岁，一统江湖！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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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2 19:32
这世上并无小黄，小黄狗倒是有一条；
不嫌弃的话，称呼小五即可。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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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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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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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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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2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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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2 20:03
倒也写出了小五的庐山真面目，
小五也是穷困潦倒，只有冬天木有春天啊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3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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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4 20:54
这一直是小五的为人准则，铭记于心的。
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4 20:55
这是小五母亲临死前交代的话，虽然过了三十多年，还是记得。
作者: 秀秀 时间: 2015-7-14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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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榆树 时间: 2015-7-15 14:52
欣赏
作者: 黄石村人 时间: 2015-7-15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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