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签下一笔订单,还没来得及舒口气,便接到了大哥的电话。大哥声音缓慢低沉,像一面刚淋过雨的破鼓:“咱爹去世了,你快回来吧。” 张小五的脑袋似有一阵暴风席卷而过,瞬间变成了空白,手握电话,只讷讷的回了一个字:“好”。
这种不知悲喜的、竟如同梦游般的奇怪心情,直到他匆匆的坐上了高铁,眼望着窗外的风景飞快而不重复的变幻着后退时,才开始渐渐有所苏醒。他沉思着,品酒般慢慢回想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跟父亲亲近过了?——最早的最好的父亲,似乎还是那个微微佝偻着背的父亲,那时父亲还年轻,留一蓬茂密的胡子,喜欢用来扎他娇嫩的小脸,听他不能忍受的怪叫,然后哈哈大笑;喜欢在夏日的傍晚带他到瓜田里摘瓜,拍一拍,听听声响,“熟得好”,打开来看,果然瓤红籽黑……
与父亲的不谐,大概还是这几年,源于父亲总是爱念叨盖房子。房子,老家的五间瓦房的确很破旧了,虽然在当初也曾是父亲的最大骄傲——那凝结着一个庄稼汉半辈子心血与汗水的丰碑——现在,在村里如同雨后春笋般钻地而出的小洋楼的映衬下,早已寒酸成一只落水鸡。父亲于是说:修盖新房吧。
但父亲不能指望大儿子,一个穷教师,刚在县城里贷款买了一套房,房产证到手还早着呢。
使父亲气恼的是小五,“都说你在外边挣钱咧,你不盖房,谁能看见?!”父亲黑着脸,眼望着房檐上在风中招摇的狗尾巴草。
小五也气恼:“在家盖房有啥用?!你看村里平日还剩几个人?——你跟我住城里不就行了么?又不是没房!”
“不去!”父亲很犟。
“不盖。”小五也很犟。
尿不到一个壶里的父子俩,从此很少言语。父亲一直在家忙活那二亩地,养了一院子的鸡鸭,每逢年节一家人团聚时正好可以杀吃,香,那真是一个香,城里都找不到的好滋味……
到了家,父亲的葬礼由大哥在支应着,有条不紊风风光光。闲下来的时候,大哥打开了父亲的老抽屉,竟然拿出一匝叠放捆扎得整齐的钱来:“这都是你给爹的钱,他也攒下没舍得花。爹说,留着要你盖房子哩。”
张小五与大哥泪眼相望,不知该如何再谈下去。
五七到了。张小五在爹的坟前摆了好大一片纸器,叩头,喃喃祝祷道:“爹----”,已泣难成语,只将一叠烧纸引向那座描金绘彩的纸楼。好大好漂亮的一座纸楼啊,在乡亲的赞叹声中,瞬间就卷起了百道火龙,灰烬激扬,袅袅的飞升向苍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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