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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们的时代:打场 [打印本页]

作者: 想不出    时间: 2015-11-17 08:55
标题: 我们的时代:打场

       我很小的时候农村还是相当落后的,还处在那种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抓贼基本靠狗的样子,而所谓的机械化也已经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每年夏天最热的时候地里的小麦也都熟了,金黄色的麦穗耷拉着脑袋显得没精打采,村里的人便在头上扎上已经用的发硬发黑的毛巾,腰间草绳上插着一把被磨得锃光瓦亮的镰刀光着像腰间那把镰刀一般闪着亮光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膀子,嘴里叼着自己卷的旱烟,一路跟乡亲们打着招呼去地里割麦子。那时候虽然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但是庄稼地里不养闲人,我也得穿的人模狗样,然后学大人在腰间系一根草绳,头上歪歪扭扭的带个破草帽,自己还美的没法,我在地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爹娘屁股后边检落下的麦穗,恶毒的太阳晒得我也跟那些麦穗一般低头耷拉脑打不起一丝的精神,看着趴在树荫底下伸着舌头的大黑狗忍不住开始羡慕起来。我记得一直到了上小学初中每年放暑假学校都会安排学生一人去捡30斤麦子交学校里,但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些麦子都去了哪儿。
        麦子割完之后,爹娘便一捆一捆的绑好,赶了家里的大马车,爹娘一捆一捆的往车上装,而我总算可以跑树荫底下跟我家的大黑狗玩闹一会儿,渴了饿了便跑到对面不知道谁家的菜园里摘些西红柿,黄瓜之类的东西充饥,被主人家看见了大家也并不以为意只是嘱咐一声:挑熟的吃。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场堰』用来打场,字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声是对的。那是一片在我们村东头的盐碱地,因为每年的碾压那片地基本上寸草不生了,只是在周边长了一些我到现在也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我们家的场堰是在一片坟地旁边,坟头上零星长了几根草,偶尔有些褪了色的黄纸挂在草上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爹娘把从地理拉来的麦子从车上卸下来,我便开始把草绳一根根的解开一脚把麦子踹散,我娘拿着三齿长叉把麦子翻均匀,我爹一边跟隔壁场堰的大爷聊着今年的收成,一边给骡子卸了车板给它套上石头做的碾,我们那里把那东西叫『碌砫
     我娘把麦子挑出了一个均匀的圆环,我爹便赶着骡子拉着那个巨大的石头碾子在麦子上来回的转圈,一开始骡子并不上道,我爹只能紧挨着它,一边牵着一边赶着,慢慢的骡子熟悉了路数我爹便站在那圆环的中间手里拉着缰绳悠闲的吸着旱烟,站的厌烦了便喊我过去让我牵着缰绳自己去一边凉快了,一开始我倒是蛮兴奋的,毕竟那时候的我还很小,那头骡子在我眼前完全就是一个庞然大物,我威风的掐着腰也不觉的热了,蛮有成就感的看着那头围着我转圈圈的大骡子,嘴里时不时的学着大人喊着『yu,wao,靠里,靠里』。
      我娘又翻了最后一遍场,看日头也该中午了,便摘下头上的毛巾扑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屈打着地上麦粒,一边跟我爹说:我回家做饭了。我爹坐在板车底下冲我娘喊了一句:给拿瓶啤酒吧。我娘一边嘟囔着:娘了个逼地挣两个熊钱都让你喝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绢,仔细的翻开看看里边还有多少钱。而我早就蹲在麦子中间流着哈喇子睡着了,手里的缰绳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头蠢骡子也像是上了发条的小火车一般『嘎达,嘎达』的绕着圈圈。
      中午我娘用毛巾裹着在家做好的饭食,手里果然提溜着一瓶啤酒,一打开毛巾,还有两只冰棍,我兴奋的跑过去,我娘小心的把包装撕开,把塑料袋里的冰渣渣倒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把冰棍递给我,那时候吃冰棍都不舍得咬,而是把它放嘴里一遍遍的吸允,直到只剩下一根棍儿,棍儿也舍不得扔,而是赞起来多了以后编成扇子玩儿。我爹把另一根冰棍扔进茶缸子里倒上啤酒,一杯冰镇啤酒就这样做成了。再后来就有了步步高。
      吃饱喝足之后一家人便钻进板车底下的阴凉里稍事休息,白天的场堰里冒着丝丝热气,整个场堰显得异常安静,只有不远处啃着地上草儿的骡子打了几个响鼻,我静悄悄得趴在娘亲的怀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被这些热气扭曲着,旁边的坟头上偶尔窜过去一只老鼠,吓得站在小树枝上的那只麻雀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我抬着头看着那只麻雀儿一直飞,一直飞。。。。。。
        过晌午我醒来的时候我娘正拿着手里的蒲扇帮我一边扇者风一边给我驱赶着身上的蚊虫,我爹依然持续着晌午的工作牵着缰绳看着那头蠢骡子漫无目的的转着圈儿,后来我长大了,回想起那段时光,忽然在想,不知道那头骡子眼里的我们是不是如我们看它一般愚蠢?我娘见我醒来便把蒲扇递给我,拿着叉又去一遍遍的翻着被压扁的麦秆。
       到了晚上,大家把碾压了好几遍的麦秆重新堆成了麦垛,麦秆底下是混合了尘土以及麦皮的小麦,大家拿木头的大铲子从地上铲起来堆好,然后各家的婆姨在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劳作之后一边解开头上的毛巾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尘土凑成一块儿聊着今年的收成相互夸赞彼此的麦子好,那感觉就像是现在我们在谈论自己的孩子一般。然后相互约着回家做饭,男人们则各自拿出烟卷找个空旷得地界儿聊起天来,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则像是撒了缰的野马一般满场堰疯跑,在柔软的麦秆上翻着跟头。男人们看婆娘们走的差不多了,便都换了大裤衩子,招呼我们这帮孩子一声:草你娘的,别鸡巴瞎跑了,下湾洗澡了。
       我们一听便开心往场堰不远处得一个大湾里跑,不分老小全都光着屁股蛋子,大人们各自看着自己的娃儿以防让他们往深水里去,而我爹则自己一个猛子潜到了十几米开外,任凭我自己在水里扑楞,我也不用他担心,那时候的狗刨早就很娴熟了,大家游了一会了,各自洗着头上戴的那条毛巾,有婆姨做好晚饭给送了来,站在湾边上寻她男人,一帮男人起着哄,一边开一些不疼不痒的玩笑,一边自觉的往深水去游,那家男人便光着腚从水里爬出去,一边骂着娘一边把裤衩穿上,跟着婆姨去场堰里吃饭了,大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纷纷从水里爬出来穿好衣服,晚上的水面上倒映着月光,影影倬倬的拍打着岸边,晒了一天的水很温暖,有些鱼虾的腥味也有一些青草的芳香,我憋了一口气仰躺在水里,只露出半张脸,耳朵被水堵上,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天上竟然已经繁星点点,我想象着自己悬浮在天地之间,那时候的星星离的我很近,仿佛一伸手都能摘下来一般,内心宁静美好。那是一段异常美好的回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异常满足。
      晚饭倒也丰盛,黄瓜蘸酱,辣椒炒鸡蛋,自己腌制的咸菜,还有一壶白酒,有了酒男人们便开始凑在一起,把自家的菜肴都放在一起,酒也都拿出来各自满上,一边吃饭一边说一些世界局势,婆娘们惦记家里,匆匆吃完便回家 休息了,男人们则依然啃着黄瓜喝着小酒侃着大山,什么毛泽东到底几个媳妇,江青有几个相好,林彪到底是咋死的之类的民间传闻,而我们小孩子最爱听的就是那些逸闻趣事,农村最多的就是皮猴子玩火啊,鬼打墙之类的,讲的人绘声绘色如同亲临,听的人半信半疑权当解闷儿,这人讲完了那人便又接上话茬说:哎呀,俺听俺爷爷跟俺说过啊,那时候咱堰里有一个小破庙,俺爷爷去俺姥娘家,回来地时候就喝地有点多了,晃晃悠悠的看见那个破庙里有灯火,俺爷爷胆子多大啊!然后旁边有老人就应承到:哎呀,可是,你爷爷那个人胆子可大,那年咱庄里挖地窖,挖出一个大棺材,呼呼地冒着黄烟,哪有人敢过去啊,就是你爷爷还有履柱子他爹过去把那个棺材来掀开的!到了关键时候,我们赶紧追问道:那里头是啥也? 那个大棺材里头是个啥也?   那人顿了顿说:啥? 一个半米多长的大黄鼬呢!  那时候正好反封建迷信来,谁也不敢说啊。然后就有人突然插嘴问:哎,那个履柱子他爹死喽多少年了? 然后大家便开始思考起来,我们便没了兴趣,缠着那人给讲讲他爷爷遇见皮猴子玩火的故事。
      夜越来越深,大家开始在各自的板车上搭起帐篷,帐篷很简单,三根竹条两头插在车辕两边,再搭上个塑料布,板车上简单的铺上被子,然后我们便要进行一天最后的工作:看场。   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光,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因为都是盐碱地,地上一片白色的碱花,月光下的场堰一片雪白,旁边坟头上的草竟然也比白天精神了不少挺拔着身子泛着淡淡地白光,我想着刚才大爷给讲的皮猴子玩火的故事,一边仔细的盯着坟头看能不能见一次真的皮猴子,但是一有点儿动静便又吓得赶紧钻进我爹的怀里不敢抬头。
      我永远都是让我妈给喊起来的,吃了早饭又开始了枯燥的打场,到了下午,各家吆喝着,两家开始搭伙完成打场的最后一道工序:扬场。
      扬场就是把碾压下来的麦子,利用自然的风力让麦子跟灰尘以及杂物分离开来。这是个很考验技术的工作,扬的好的人可以把麦子扬出一条优美得弧线,比灰尘重的麦粒像是被拉回地面一般硬生生的与灰尘在空中分离开来,只留下灰尘在空中被风吹到了远处,小时候还不懂什么地球引力之类的事情,只是觉得异常神奇,看他们扬场就感觉是在变魔术一般,扬完场以后就是我一直深恶痛绝的工作:装袋。
     那些经过初步晾晒的麦粒里其实还夹杂着不少尘土,我又矮小,扶着袋口脸也就刚露出袋子,每一铲子倒进去那灰尘全都漫道我脸上,那土腥味儿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
    小麦装完袋,便拉回家再倒出来晾晒,又是每天看着然后时不时的去趟一趟,一直到你抓起一把麦子沙沙作响的时候才算是晾干了。然后又是扬场,装袋。
    然后整个麦收就剩下了最后一个工序:交公粮。
   大家都自觉的把小麦装到自家的马车上,去管区的粮食点,那时候的公差可是了不得的,说你这公粮太湿就不要你的公粮让你重新回家晒去,那多麻烦啊,所以大家都会买一盒烟带上,到轮到自己的时候便把香烟偷偷塞给公差省的被刁难,那时候的老百姓真的是把家里最好的粮食交个国家的,而且大家对交公粮这件事情毫无抵触,完全就是心甘情愿,就如我妈说的,种地纳粮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后来国家取消了对农民的一切税收现在甚至都有小麦补贴了,对此我妈是对国家感恩戴德的,我偶尔抱怨一下社会的时候我妈总会批评我不知足,中国上下五千年都没有说种地不纳粮的,你看看现在,不光不要钱了,还给钱来,多好的国家啊。
       现在根本就没了场堰,不是被占了盖了厂房就是被荒草覆盖,地里的活儿也都是机械化了,从地里就直接拉麦粒回家了,而且大家对地里的收成也不大关心了,见面基本只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走? 早就不问什么收成不收成了。 现在地里的粮食早就不能养活自己的一家人了,对于很多人而言土地已经成了一种负担,不能让它荒着,但也没时间照顾,只能每年都像完成任务一般回家收拾一下,收拾完转手卖了,然后便赶紧出来干活挣钱了,而像我爸妈这一辈对土地充满了感情的人也逐渐的老去慢慢的失去了劳作的能力,我总是劝她把家里的地租出去,我妈总会严厉拒绝,而且还义正言辞的跟我说:老百姓总要种地的,都不种地了吃什么?老百姓都不种地里了还叫老百姓吗?
       所以每到麦收,秋收,遇见路边晒麦子晒棒子的,我偶尔抱怨但从不反感,不是他们想在马路上晒啊,是以前打场晒麦子的地界儿现在都没了,不是盖了楼便是建了工厂,就如我妈说的,老百姓总要种地的,不种地了我们吃什么?  所以我们应该感恩那些还愿意耕种的人们。

后记:我是一个特别爱思考的人,我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一辈人与上一辈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们真的是离不开土地的,对土地的感情就如同对他们的子女一般关切,一到阴天下雨便开始关心着地里的收成,而我们这一代农村里的孩子,其实也经历了整个的农耕的原始过程,从原始的刀耕火种到现在的机械化我们其实跟上一辈人是一同经历的,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对土地是厌恶的,逃避的毫无责任感也毫无认同感。后来在临准备写这个的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对土地这么一往情深?我妈突然眼里泛着泪花跟我说:孩子,你没挨过饿,不知道吃糠咽菜的滋味,我们这一辈命都是在地里拣的。
     一切释然。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5-11-17 08:59
小想来了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5-11-17 09:02
场院吧,我们那里这么叫,我也不知道字对不对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5-11-17 09:03
碌碡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5-11-17 09:09
想同学归来了~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5-11-17 09:10
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5-11-17 09:12 编辑

吃饱喝足之后一家人便钻进板车底下的阴凉里稍事休息,白天的场堰里冒着丝丝热气,整个场堰显得异常安静,只有不远处啃着地上草儿的骡子打了几个响鼻,我静悄悄得趴在娘亲的怀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被这些热气扭曲着,旁边的坟头上偶尔窜过去一只老鼠,吓得站在小树枝上的那只麻雀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我抬着头看着那只麻雀儿一直飞,一直飞。。。。。。
        


这样句子比比皆是,写的真好~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5-11-17 09:13
“鬼打墙”到底啥意思?
谁能写写鬼打墙~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5-11-17 09:17
我很小的时候农村还是相当落后的,还处在那种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抓贼基本靠狗的样子,而所谓的机械化也已经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5-11-17 09:37
静悄悄得趴在娘亲的怀里--------这岂不是更热?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5-11-17 09:45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15-11-17 09:37
静悄悄得趴在娘亲的怀里--------这岂不是更热?

恋得母来,哪会怕热?况且稚子孩童,哪懂得避热之法~
作者: 想不出    时间: 2015-11-17 12:41
北原 发表于 2015-11-17 08:59
小想来了

天天忙的,,,很少上网了。

作者: 想不出    时间: 2015-11-17 12:41
锦瑟 发表于 2015-11-17 09:09
想同学归来了~

冬天不忙了就常来了,,哈哈哈

作者: 河小盈    时间: 2015-11-18 0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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