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塑料凳子上,我听到凳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吱裂声,这家伙又把自个儿喝重了几斤。
果然在我鄙视的目光中,他一气让服务员撬开了五瓶冰啤酒。
哟?酒量小了?
他嘿嘿直乐:今儿找你谈正经事儿,喝多了说不清楚……
他所谓的正经事儿准是跟女人有关系,这家伙就这点毛病,管不住自个儿的第三条腿,用他自已的话来说:光棍儿这种称谓,看似粗暴,实则精妙得很,光棍儿,光棍儿,光剩这根棍儿,没个适合的地方搁着,多透彻?
我笑骂他臭流氓。
他三瓶啤酒下肚,就开始色咪咪地盯着我的脸看,看着看着还能落下两滴鳄鱼泪来,要不是老戴知道咱俩是这种关系,非得找他拼命不可。
我跟老兵是二十年的交情了,认得他的时候我还在念初一,他天天吊儿啷当斜挎在自行车后座上,堵在学校大门口对着放学出校门的漂亮女同学们意犹未尽地吹口哨。
有脸皮薄的女同学能给他吓哭了,他一看人家哭,更来劲儿,不光动嘴,手也上了,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女同学一路屁滚尿流狂奔,他并不追,在原地哈哈大笑。唯独见着我,他就不吭声了,推着自行车一路小跑地跟上来,像只哈巴狗。
哈巴狗把我护送回家,我进屋,他在门口守着,直等到灯火辉煌,他才怏怏地夹着尾巴离开,我趴在窗台下面看着他走远,才拖长了嗓子朝里屋喊:姐——他走了……
没错,老兵痴恋我姐梅子很久了,但我姐从来不搭理他。等到我发现我姐搭理他的时候,他俩已经好上很久了。
那年老兵新兵入伍,我姐一直送到看不到军车的影子才回来,我从此跟她绝裂了很久,长相这么纯情的姐姐,居然是个大骗子。
老兵这一当兵就当了七年,他回来时,我姐已经住进了一堆黄土里,不但他见不着了,我们也再见不着了。
梅子除了长得纯情,就没地方纯情了,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浪费过她的美貌。男人们都淹死在了她迷人的酒窝里,临死她还带走了个帅小伙子。
——他们双双摔下了悬崖,据说是失足,找到时衣裳都挂得支离破碎。在殡仪馆里我见到了依旧纯情的姐姐,但我嗅到了她纯情的躯体里有一股撩骚的味道。他们是在悬崖边做爱摔下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兵得知梅子去世的消息,从部队逃了回来,硬要送她最后一程,不过还没来得及就被逮了回去,记大过,幸好老上级求情才又留了下来。从此他就以我姐夫自居。
我没敢告诉他真相。
一个痴恋中的人不在乎真相,你我都是。
我跟老戴结婚那天,老兵背着迷彩背包来参加我的喜宴,他当着老戴的面把我搂在怀里,我差点被他粗壮的手臂奶奶地勒断了气。
他说:老戴,阿莲就是我亲妹子,你要好好待她。
吓得老戴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从此老兵游戏红尘,身边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要打胎的,要治病的,统统往我跟老戴开的诊所里塞,有一回还治过一割腕逼婚的,救醒了问我是不是梅子的妹妹,我说是,她看了我好几眼,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我死心了。
这回老兵来找我,是替他治病,他说他这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吗?他妈哭瞎了眼睛求他替家里留个后,可他实在没法子娶个长得不像梅子的老婆回去。
我也喝得差不多了,听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地回忆跟梅子的美好岁月,冷不丁问他:你咋不娶了我呢?我像梅子啊!
他呆若木鸡地结巴:那……那……怎么成?你就是我亲妹子,再说了,不还有老戴吗?
我嘻嘻哈哈:逗你玩呢,姐夫,姐夫还不行吗?
最后是他把烂醉如泥的我给送了回去,老戴从他手上接过我谦卑地向他道谢:谢谢姐夫——
我躺倒在沙发上的那一瞬间,听到老戴扭捏着喊: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我跟浩然可等不了了啊,他下个月要带我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