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分神 - 北斗六星网

   “蓉儿，不要——”凄厉的号呼，把我从噩梦里拽出。翻身坐起，瞪大眼，惊惧环顾。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宁静而祥和。
   可是，浑身被汗浸透，心也隐隐作痛，仅仅是梦吗？早知道，不睡回笼觉好了。是谁在唤我？渺远又真切，炽热也痛楚。近来连番做梦，都是相似场景，太邪门儿了。
   起床，洗漱。想起来，找小飞吧，或许他能解答。
   小飞是我哥们儿，在城南开了家小店，古董店。尤喜搜集茶具、乐器等。他对它们可宝贝了，还说万物有灵，只卖有缘人。有时，我就笑得不行，说他是前世遗落的，或者外太空飘来的。
   跨进店门时，小飞正在擦拭什么，很专注的样子。呵气，擦拭，再呵气，再擦。听见我招呼，才抬起头来，笑容可掬：“蓉蓉来了？坐吧。自个儿倒杯茶喝。”
   “又有新收获？”我有些好奇。小飞这种状态，多久没见了？记得半年前得了把古琴，他就这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还跟我得瑟说，它叫绿绮，似乎担心我不信，又指了琴内铭文，说：“你看这‘桐梓合精’，不骗你！”
   绿绮？我听说过的，不就是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那架么？据说还是梁王所赠。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小飞喜欢吧，我也替他开心。想不到再后来，他却把这琴送了人。我骂他神经病：“你搜集不要钱呀？半点生意头脑都没有！”
   他嘿嘿笑，挠挠后脑勺，讪讪然说：“蓉蓉，是文君，她在找那架琴。几世轮回了，才相遇的，我怎么忍心霸着？”我啐了他一口：“你不是垂涎别人美色吧？就你这样做败家子生意，谁嫁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我跟小飞相处特殊。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却生于巫术世家。我市井而现实，他偏文艺而散漫。好在不是恋人，是哥们儿，我们倒能无拘无束，心无芥蒂。说来奇怪，跟小飞走近了，我对神鬼之说，也将信将疑起来。
   小飞走过来，把物什展示出来：“昨天在乡下，机缘巧合买的。”
   一把茶壶，做工粗拙，毫无章法，倒是壶身镌刻的小篆，清秀而娟丽。“壶中壶”？这名字够奇葩。我就笑了起来，说：“难道是上古的圣器？或者是康熙皇帝用过的？”
   小飞扑哧乐了，伸手敲我脑袋，转身把壶放到木架上，才说：“你就知道调侃我。还真不是古物，顶多百十年光阴吧。”“那你买它干嘛？”“眼缘吧。看着亲切，觉得有故事，就买了。”
   一把破壶，哪里就亲切了？我蹭过去，仔细端详。小飞笑：“这是手工壶，21世纪还能手工的，不多。做工拙朴、粗犷，明显是男人所为，但小篆铭文，却更像女人手笔。”
   小飞说的故事，原来是指这个？我伸手拿下壶，翻来覆去看，看不出名堂来。倒是壶身温热，令人诧异。然后，我看见小飞变了脸色，他厉声喝道：“放下！赶紧放下！”
   我吃了一惊，快速把壶搁上架，退后两步，惊惶问：“怎么了？怎么了？”小飞在我眼里，从来都淡定，如此声色俱厉，太不合常理了。
   小飞两大步跨上前，抓块黄布盖住壶，才回身呆怔怔看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又过了半晌，吐出几个字：“它，在找你？奇怪……”
   谁在找我？怎么了？难道是那把壶？这真是急惊风遇到慢郎中，我拽着小飞肩膀摇晃：“你倒是说清楚呀！”
   小飞醒过神来，若有所思说：“刚才，它好像认出你了。我看见它在发光，由内而外散发。”
   晕乎乎，我感觉的温热，竟是来源于此？挺匪夷所思的，想了想，也心生好奇，我笑着说：“我是它的主人？要不，小飞，你送给我算了。”
   “暂时不行。”小飞一口否决，“我要知道来龙去脉，才能决定是否给你。”
这臭家伙，咋这么不利落？我就嗤之以鼻：“舍不得就算了，找什么借口？鄙视你！”
   小飞正色道：“你不懂的。万一它对你不利……”
   一把破壶能对我不利，太危言耸听了吧？大约是看出我的狐疑，小飞叹口气，说：“你听过丧尸没？它们最先祸害的，是生前最亲近的人。因为它们没了思维，却循着熟悉的气息，本能出击……”
   “来，你跟我来——”小飞牵了我，拎了那把壶，往内室走去，“别担心，有我呢！”
   认识小飞许久了，内室是第一次进。简单、干净，一把木椅，一张木桌，几样器具。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站了一会儿，适应了内室的光线，我就想起来了，有些器具在影视剧见过，是巫师的道具，比如大铜铃，比如古钱币等。
   我知道小飞出身巫师家族，却不知道他懂巫术，这内室设置意味着什么？小飞放下壶，拍拍我手背，安抚我似的，说：“放心吧，诅咒和巫蛊啥的，我都本能排斥。但巫师异禀与生俱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信吗？我是第一次，准备动用巫术。”
   机械点头，看小飞忙碌。不久之后，他盘腿而坐，也示意我坐下。壶在眼前，渐渐模糊了、缥缈了：
   蒙顶山，清峰绝壑，雾气长萦，一男子打坐其间，脸色由苍白渐渐红润。然后，有红衣女出现。男子掸掸灰尘，站起来，微笑上前，递了一把壶给她。再然后，各自分道扬镳。只是，不着痕迹的，一缕真神飘逸而出，隐入了那把壶。壶身清晰，小篆入眼……
   壶中壶！我和小飞面面相觑。
   “果然是你。”他神情委顿，又低声念叨，“分神，竟是分神。”那红衣女是我吗，我的前世？壶中壶是“他”送我的，可“他”是谁，“分神”又是什么？几天来的噩梦，难道也跟这个相关？脑袋嗡嗡作响，呆看着小飞，我无法思维，也无力思维。
   我大约有半月没见小飞了。店铺打烊，手机关机，他好像凭空消失了。我才想起来，我对小飞知之甚少。那天，他送我出门，说等他研究好了，就告诉我壶中壶的故事。可故事没等来，连他也不见了，真让我忧心忡忡。
   所幸我也没陷入噩梦了。小飞给了我一瓶水，说他姑姑采摘桃花制作的，能驱魔洗垢抵御外邪。对了，小飞这个姑姑，像是住在赵公山？记得他提过一次。我就往赵公山去,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找到小飞。
   原以为会费周章，甚至无功而返，想不到进入山区，就有人等在路边，她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跟我来。”
   我的心狂跳起来，忽然意识到，确实有事发生了。相貌特征明显，该是小飞的姑姑，她在迎候我，是否意味着小飞……我不敢再想，更不敢打探，只亦步亦趋紧随，向着山林深处走去。小飞，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就看见小飞了。他双眼紧闭，全无人色，才半个月没见，竟消瘦了好多，连颧骨都凸出来了。我冲过去，喊他、摇他，他却毫无知觉。然后，他姑姑淡淡说了句：“省省力气，没用的。他还能活着，纯属侥幸。”
   我才回过神来，转身急嚷：“姑姑，送医院，赶紧送医院！”“这不是医术能解决的，”姑姑摇摇头，嘴角噙出苦笑：“他那三脚猫的功夫，竟敢启动黑巫术，遭到反噬再正常不过了。”
   黑巫术？听小飞说起过，以血为媒介召唤邪灵，报复或毁掉某种力量，但风险系数极大，不容易掌控度。小飞为什么启动？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飞，他必须活着！
   我跌坐在地，看着姑姑，哀求：“你不是精懂巫术吗？你救救他呀！”她一声不哼，把脸转开了。    我爬行过去，再要哀求，却发现两滴清泪，沿着她脸颊滑落。这泪，击碎了我的幻想。我才想起来，她是他的姑姑，怎会见死不救？估计是她及时援手，小飞才能一息尚存，否则……。
   小飞，那个神采飞扬的家伙呢？那个被我欺负，也欺负我的家伙呢？他就在我面前，却失去了生机。我不能相信，更不愿接受，只抓了他的手，碎叨呓语：“为什么，小飞。到底为什么？”
   “你爱小飞吗？”很突兀的，姑姑开口了。我吃了一惊，转回头，看见她很认真的眼神。我们是哥们儿，跟爱不沾边吧，怎么扯起这话题了？
   我正迟疑，就听姑姑缓缓地，一字一句说：“他应该很爱你。因为他是为了你，冒险启动黑巫术的。”许是看出我惊诧，姑姑又接续：“那把壶，壶中壶。他低估了壶的灵力，毁它不成才遭到反噬。”
   啊？为什么要毁它？姑姑叹口气：“你想不到的，送你壶的飞少，是小飞的前世。他原本心有所属，又怜你一往情深，不得已分神陪你。多情最是无情，你懂吗？”
   伸手替小飞掖好被角，姑姑满眼悲悯，接着说：“小飞不愿这分神再误你终身，就想毁掉壶中壶。他要毁掉的，是他自己的分神，施法本来该顺利。他却忽略了关键处，这分神携带了另一股灵力：壶灵。她竭力塑造了他，就不会允许谁毁了他。”
   我明白了。小飞心地善良，绝不会伤及无辜，何况她对他前世有恩，必然导致他及时收手。这阴差阳错里，小飞就注定了结局：壶依旧是那把壶，他却撞进了鬼门关。可是，小飞，你这么做，值得吗？看着小飞气息奄奄，我的眼眶渐渐湿润……
   “玩过九连环没有？环环相扣，实在拆解不了，你怎么办？”姑姑拍拍我，递杯水过来。不假思索，我脱口而出“打断它”，抬头看见姑姑灼灼发光的眸子，我灵光乍现跳起来：“姑姑，有办法救小飞？从源头着手？！”
   “你果真聪慧。”姑姑笑了笑，又蹙了眉，“办法是有，但是很冒险。还有，你必须能决断，有勇气。因为稍有差池，不单救不了小飞，连你也得搭进去。”
   扭头看向小飞，涌起万般酸楚：你既以生命为代价，我又如何能够负你？尽量让语气平和，我说：“姑姑，你说吧，让我怎么做？”
   “蓉儿，不要……”小飞动了动，表情扭曲，极度痛苦状，吐字却清晰。我赶紧叫：“姑姑——”姑姑把手放在小飞额头，念了几句咒语，小飞又渐渐安稳了。我忽然想起来：“姑姑，我前世叫蓉儿吗？”小飞他喊的，分明是“蓉儿”，不是蓉蓉！
   我笑了一阵，又哭了一阵。我说：“姑姑，有句话听过没有？‘陪伴是最长情的表白’，飞少不是不爱蓉儿，是纷扰太多使他逃避面对。他宁愿分神出来，终身相伴便是明证。”
   是的，就像我不知道我是否爱小飞，可是我愿意为他冒险，哪怕共赴黄泉。姑姑呆怔了，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然后，她也哭了，喃喃自语：“原来是我错了。”
   难道姑姑串联起了什么记忆？我听小飞说，姑姑终身未嫁。或许是误会了爱情，而这一刻彻悟了？姑姑用纸巾按按眼角，再抬起头来，温言细语说：“丫头，你先要考虑清楚。穿越回前世，你也许会丢掉记忆。而你做出的任何抉择，都可能毁掉自己。最糟糕的结果，……”
   “姑姑，我心意已决，你施法吧——”
   蒙顶山，清峰绝壑，雾气长萦，一男子打坐其间，脸色由苍白渐渐红润。浮空掠影，一头妖宠驮着我，缓缓降落，“飞少，我来了”。秋鸿来驮我，我就知道，壶灵救了他。她为他修炼成妖，自会倾尽全力，护佑他周全。
   “蓉儿，你衣袂飘飘，风姿绰约。可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饮。”飞少迎来，伫立，微笑。就连歉意的表达，都带着某种骄矜。风把他的衣衫吹得飒飒作响。
   我痴傻凝望，想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眉，能够这般洒脱，真是人生极境，他怎么做到的？我连装都不像，当然了，我也不装。一辈子么，活那么累，干嘛呢？
   我就笑笑，说：“飞少，你走吧。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我不执念的。”飞少愕了愕，他有些不适应我的态度。但很快他又释然了，拿出一把茶壶，递给我说：“送你的，没事多喝喝茶，你会美貌如初的。”
   壶中壶？我笑了起来。我难道要守着这把壶孤独终老？飞少，你不欠我的。情感的世界，从来没有亏欠。有的，是真诚和善待。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你既能够潇洒，我也了无牵挂。放开了手，也就放下了心。此壶，此身，何须再滞留？
   微笑、转身。看定悬崖。半晌，我抛出茶壶，随后，也纵身跃下。耳畔，一首曲子悠然响起：彼岸花，红如血，花开彼岸，界河相隔。孟婆汤，白如雪，晶莹剔透，洗尽一切。奈河桥，望川阁，红尘路尽，阴阳断绝……“
   蓉儿，不要——”谁在喊我，以凄厉的声调。那么渺远，又那么真切，那么炽热，又那么痛楚。我只觉得身子急速下坠、一直坠、一直坠，无休无止，无休，无止……

   【备注】：文友飞越沧桑，一篇玄幻《壶灵劫》，以蓉为主角展开，写出壶灵护佑，并修炼到分神极境，再以“分神”陪伴蓉终老为结局。故而应和一篇，穿越回前世，修改结局，阻止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