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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自我的老乡张大妮之散文篇《猪圈边的童年》9,10,11 [打印本页]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3 07:08
标题: 转自我的老乡张大妮之散文篇《猪圈边的童年》9,10,11
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5-3 07:09 编辑

(9)
    晚饭的时候祖母过一会儿到沟边上看看过一会儿到沟边上看看,我俩也跟着她站在沟边上朝着祖父出去的方向爷爷爷爷地呼喊,出去看了好几次还是没见祖父回来,做好的蜀黍糁 红薯 和醋溜白菜都凉了,我们祖孙三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父亲被派在在三十里外的王家窝做工,一个缠着小脚的女子领着俩年幼的孙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等待买猪的丈夫归来,小女孩的呼喊声在中原丘陵地区空旷阴森的沟里飘荡着,在不同的方向里还有不同的怪戾的回音,立在对面高高的崖上的猫头鹰偶尔会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叫,祖母教我和妹妹朝着猫头鹰叫的方向喊着卖砂锅卖盐煮咕咕喵(方言里对猫头鹰的称呼)肉吃,我和妹妹就放肆地大声重复着卖砂锅卖盐煮咕咕喵肉吃,卖砂锅卖盐煮咕咕喵肉吃,那小型的猛禽说来也怪,这样喊几声它就不叫了,当时也是很奇怪的心理,它不叫了我们又渴望它叫……

    最后祖母说咱回家吃饭,吃了饭睡,不管那老东西了,祖母领着我们回了家,她在上门的时候又开一次门朝门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门上了,插了两道栓。祖母领我们回灶屋热了饭正准备吃的时候,从大门外传来祖父那铿锵高亢的豫西调杨金花夺印的唱段:校场比武夺帅印回头不见宋朝臣,我和妹妹爷爷爷爷不分遍地叫着冲出去,祖父停了唱,我踮着脚尖打开了两道门闩(方言里叫插穿儿),把门打开,祖母接着祖父的唱词一边唱一边从灶屋走出来,大街小巷都找遍,不见张亘这个歹人,后边的那一句是她自己发挥的,以表达她对于久等的嗔怒,祖父果然赶着猪回来了,新猪在黑夜里不熟悉地形,费好大劲儿两条前腿才进了门槛,这时候我妹妹又大声嚷嚷着让猪出去,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一再坚持甚至哭起来,祖母和祖父就问她为什么让猪出去,妹妹说我要给爷爷开门,两道插穿儿呢,我开一个姐姐开一个,祖父和祖母就商量着让猪先进来再把门闩上,让妹妹再开一次门,那一天她很拧,大吵大闹猪也得出去,最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猪又弄到大门外,祖母又上了一次大门,让妹妹再开一次门,她那时候踮着脚尖才能够开低一点的插穿儿,我去开她又不愿意,说是姐姐开过一次了该轮到她了,祖母就把她抱起来开了高处的插穿儿,从那一天晚上开始,我和妹妹按照祖父母的调停结果,开大门的事情由我俩合作,我开高处的,她开低处的。

    我们开始把猪往猪圈里赶,是一头成年的大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赶进猪圈,我妹妹拿着一根苘麻杆儿照着明,灭了就再回灶屋从火塘里点着 ,猪圈是在猪没来之前就收拾好的,我下午给猪薅的那一小堆儿野菜还在猪圈边上等待着,祖母把事先做好的猪食又热了一下,把猪安排停当,我们祖孙四人回灶屋吃那热过了三次的饭,祖父讲着他买猪的经历,大概是那个年代的庙会因为特殊的政治原因几乎是名存实亡了,来做自由交易的人们隐藏在去庙会的各个路口探头探脑畏畏缩缩的猜测行人的来意,谨慎地搭腔问话,祖父和一个来自禹县的农民通过交谈道明来意,那人说家里有一头只生过一胎的母猪要卖掉准备娶儿媳妇用,祖父就跟着他到了四十里外的禹县,中午又在那户人家吃了饭,下午那人又拉着架子车送回来三十里路,因为天快黑了才各回各家,祖父赶着一头猪在乡下崎岖不平的路上走了三个小时才回到家,在路上怎么也不好好走的猪还突然在杏树岗的麦田里狂奔起来,祖父在多人参与的围堵中才又把它截住。祖母在洗刷后用掺着红煤土和的湿煤封了火塘,我点着苘麻杆到我们四个人一起居住的上洞去睡。

    我们家的上洞就相当于堂屋或者客厅了,进门东边一个破箱子摞在破柜橱上,西边一个土坯垒的取暖用的小煤火台 ,挨着箱子是一张三尺多宽的木床,是我和祖母的,床对面有一张桌子,是祖上留下来的,祖父给我讲过桌子的各个部件叫什么,比如攒边装框,比如束腰阳线,比如罗锅枨,比如内翻马蹄。正中间有一道高粱杆并排竖着
起来的类似于屏风或者界墙的隔断,挨着高粱杆屏风的地方西边有一张木床,是祖父和妹妹的,床对面有两口从来没有装满过的大陶瓷缸。我和妹妹各自睡在祖父母的脚头,妹妹有个很不可思议的习惯,她每晚睡觉前要噙着祖父的小脚趾才能睡着。那时候的乡下人没有天天洗脚的习惯,祖父也总是在祖母烧好了洗脚水端到他跟前逼着他洗的时候才勉强洗一次,祖母对所有人几乎都是很友善的,唯有对祖父凶,甚至在逼祖父洗脚的时候总是说把你那两只鳖蹄子洗了再睡,不然就把被子褥子卷了让你睡在光席上。祖父的小脚趾在妹妹长年累月的吮吸下,变得异常的白净,有一次我企图也去吮一次体验一下的时候竟被妹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伤了脸皮。

    我们都睡下后,祖母突然说小玉她过得好吧,我在黑暗里瞪着眼睛捉摸这句话,这时候祖父搭腔了,有啥好不好的还有一个媳妇没娶,人也老了,破墙漏院的,我起先不知道是她男人卖猪的,到家了一看是她,晌午擀了捞面条,红萝卜炒鸡蛋掺粉条,还有半碗干汁肉。这不是和俺二妗奶奶俺几个晌午吃的饭一模一样吗,我任凭眼睛在黑夜里随便转也转不明白这是咋着一回事,冷不丁问了一声小玉是谁呀,祖父呵斥起来穷嘴呱嗒舌的不睡干啥你,祖母也附和一声睡吧妮儿,就这样结束了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完整轮廓清晰的一天。

(10)
    猪圈里有猪的日子才算是日子,我除了到沟底下的麦田里给猪薅一些野菜或者蹲在猪圈边上和猪说说话之外,带领妹妹走出了此前经常活动的范围,我们开始往不同方向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东边过了村人经常洗衣的小河,到了对岸的十一队,顺着河流往上往下依次知道了几个自然的村落,比如王家门(这个门是很牵强的,在方言里的读音是 man er,我们本地的书写是门字里边一个外字,字典里却找不到),张家门,姜家门,徐家门,往南我们甚至到了超化公社王村大队的胡家庄,往西熟知了我们生产队的铁司范赛四个姓聚居的铁丝烦噻钩,烦噻这俩字在本地方言中是讨厌人让人不耐烦的意思,加上住在沟口的我家,这几户人家都是穷人,其中铁赛两家是回民,可以这么说吧,不管从当时我们公社还是我们大队来讲,我们这几户人家所居住的铁司范赛沟,就相当于中国版图上西藏最西南的最贫困的那一个区域。铁姓的老夫妻有个儿子比我父亲大些在外边搞副业,老汉名字叫铁发亮;赛姓的老夫妻有四个儿子,老汉名字叫赛麦成,麦成爷爷是个牧羊人,那时候不到六十岁,留着很长的花白胡子,那时候的植被好,随便把羊往哪里一放,他就坐在草窝里掏出旱烟袋抽上了,有时候他在阳光下打盹,我就在他身边坐着看他花白的胡子,蓄意拔一根,不成功的时候多,也拔掉过几次,他从来没有恼过,一次也没有呵斥我,我反倒不好意思再拔他的胡子了。北边有很高很长的一面崖,里面是个窝,住着一户姓于的和一户姓朱的,于姓人家的主人不知道在哪个公社里当干部,矮矮胖胖的,很长时间回家一次,总是撇着嘴,用眼角的余光扫人,家里人丁兴旺五男二女,朱姓的人家有老弟兄三个,老大是卖豆腐的,我和妹妹叫他雪来大爷。

    春天的乡下是妩媚的,轻暖的风吹着我和妹妹细软的黄头发 ,院里的沙梨树和院外的梨树都开花了,白色的花和嫩绿的小叶子,门外的梨树下的一株蔷薇也开花了,接下来是土堆上大槐树下那一棵有点怪异的桃树也开花了,那株桃树细细地主干疙疙瘩瘩七拐八弯的,而且颜色很重,开了几枝非常艳丽的张扬的花,和麦成爷爷门外的大桃树上的花明显的不同。祖母又开始在院子里晒东西,先是晒了我母亲的那几件遗物,然后又天天晒正在铺盖的被褥,在午后的阳光下给我和妹妹洗头发,因为我和妹妹天生的头发稀疏细软,祖母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在此后的多年间一直坚持找偏方改善,用砸碎的皂角荚熬出的浓汁洗头,用核桃叶子熬出的浓汁洗头,有一段时间不知听谁说的用黑山羊屙的羊屎蛋掺水泡成糊糊抹在头上能生发乌发,还在我麦成爷爷家的黑山羊屁股上绑了一个布袋子,天天去收集,还真用糊状的羊屎抹了我和妹妹一头,然后把我们的头用红布包起来坐在太阳底下晒,完了再一遍遍的洗净,还要洗包头的红布,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太麻烦了。祖母坐在太阳底下给我俩做松紧口鞋做方口鞋,还有我祖父和父亲的鞋子。乡下的四季很明显,在季节变换里乡下人没有过多可以渐渐更换的衣物,热了就敞开怀,再热就先脱了棉裤换上单裤子,也有先脱了棉袄换了单的上衣,下面却穿着棉裤,只根据自己对于自然的感觉而不跟随别人的目光。

    这头新来的猪模样还比较讨人喜欢 ,仿佛有一点笑容可掬的样子,肥肥的,叫的声音也好听,不挑食还很干净,吃完食后槽外一点都不撒,嘴头上也没有残留,我薅了野菜去喂它,它不是一下子就窜过去猛吃,而是优雅的走过来看看我点头示意一下再吃,我就问它妹妹能在墙上看见的故事你看没看得到呢,你是小猪的时候住的地方有没有沙梨树呢,正靠在沙梨树的妹妹接过话说猪猪你的辫子被谁剪掉了呢,我从猪圈墙上走下来绕过沙梨树看着妹妹,她仰着脸看着沙梨树开在墙外和外边的梨树交插着的那几枝花,并不理会我的疑惑,我又蹲在猪圈边上看猪,它回到猪窝里,把头埋在干草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开始觉得这世界神秘起来,为什么妹妹看到的墙和我看到的墙不一样,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看到的猪和我看到的猪也不一样呢,那她看到的猪是怎样的呢,那猪看到的我们呢,它看到的沙梨树呢,我问谁谁也不理我,我悻悻地站起来,搬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的阳光下,只听噗挞一声从崖脑上掉下什么东西,灶屋门前有一捆抽着条的老菠菜,崖脑东南角上站着一个黑胖的妇人在喊话,套她娘我给你送一捆菠菜你们淖淖吃吧,别成年吃咸菜了,看你那脸黄的跟黄蜡打了打样似的,你也不打算打算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嘞,这样过下去可就是兕牛逼上绑破鞋—(揪衣)就殪了呀。祖母坐在院里煎鞋样上的花,接着她的话说嫂子你是水旱码头都跑过足智多谋见识多,看样子是要出个主意救救俺这一家人嘞,她们的谈话好像不是太友好,唇枪舌剑的,我看了看那一捆还在地上的菠菜和刚才她撂菠菜的动作和表情,看看我们的院子还有猪圈,想一想她往我家院子里撂老菠菜和我往猪圈里撂野菜,有没有一种存在把我们几个村子的人看成是猪圈里的一群猪呢,她们后来的谈话我算是听明白了,说是她在矿务局上班的老头子的同事的女儿婚后多年没有生育,要把我们姐妹俩其中的一个送给那户不能生育的人家,说这户人家很富有闺女长大了还会接班有工作。我本能的发火了,说你咋不把自己送给他们呢,老享福你自己可去享去啦,滚蛋我不想看见你那黑驴脸。祖母顺手打了我说你咋跟你大奶奶说话类,你大奶奶一片好心你咋不知好歹呢,这时候我妹妹从沙梨树旁边走过来朝着崖脑上的大奶奶说大奶奶俺姐不去叫我去吧,我第一次非常愤怒非常凶狠的一把把她按倒在地用小拳头狠狠地打在她的脊梁上,叫你去叫你去叫你去,祖母赶忙站起来拉开我们,说嫂子你先回去吧,恁大个事我得等都回来商量商量,我瞪着后来被很多人叫做牛(方言发音ou)蛋眼的一双眼睛看着崖脑上的大奶奶,她嘴角竟有些许莫名其妙的笑意。祖母把那一捆老菠菜扔到猪圈里,猪还是和平常一样微笑着吃完了那一捆菠菜,它也许吃不出别的那一些只有我才能忖摸出的味道吧。

    正坐在院子里不愉快的我听见崖脑上有人喊了一声婶子,是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微笑着看着我们,祖母往崖脑上一看说六六他娘你这是来了呀还是回去嘞,又回头对我和妹妹说妮儿这是你清莲姑,我叫了一声清莲姑,她后边还探出一个男孩子的头,我一看他他又藏在他妈身后了,清莲姑转过身和那个叫六六的孩子交代着什么,那个叫六六的孩子就从她身边走开了,祖母一边和我清莲姑说着话一边回上洞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在我身边耳语道你到门外去等等六六把这个给他,顺手往我手里塞了一块什锦点心盒里最大的那一块叫做荷叶饼的糕点,我跑出门去那个叫六六的男孩已经下了之字型的坡走在我家西边的路上,他两只手把一捆韭菜抱在胸前,穿着蓝斜纹的制服,和一双黑色的灯芯绒松紧口鞋,小平头,比我大几岁的样子,我当时就断定他的脸绝对比我的脸小,走到我跟前并不把韭菜给我,跑起来把韭菜放在我家大门外的碓舀旁边的坐石上,我跟着他到碓舀边的时候准备把那一个荷叶饼递给他,他却躲着我,像风一样从我身边溜掉了,我追着他喊六六,六六,这是给你的,追到我家西边的路上他已经跑上了坡,说你自己吃吧,这时候他妈妈也从我家崖脑上走过来了,说大妮儿你回去吧,我得赶紧到六六他舅家一趟,回来还得给六六他大做饭嘞。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六六跟在他妈后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有点乜斜地笑了。回到家里祖母已经把韭菜拿回去了,一边解着韭菜捆一边跟我讲着清莲姑姑的事情,好像大意是说清莲姑姑的娘家在东西于沟一带,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人突然得了传染病,三五个月光景死了七八口人,只剩下清莲姑姑和她的两个弟弟,还有一个七十岁的祖母,清莲姑姑就拼命干活,风里来雨里去,含辛茹苦,受尽磨难,把弟弟养大并给他们成了家,还给祖母送了终,其间无论谁人劝说她找个婆家出嫁俱不动心,办完这些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三十岁的大姑娘了,只好听从命运安排嫁给王村桥头上一户不太如意的人家,公婆是懒惰又刻薄的人,丈夫懦弱又不善言谈,三十多岁还未成家的丈夫还有两个快三十岁的弟弟,清莲姑姑生的前两个孩子夭折了,三十五岁才有了六六的姐姐,四十岁才有了六六,我刚才就又看见六六的蓝上衣袖子上补着一个褐色的方补丁,后来我知道那是对于过分担心孩子是否存活的一种民间的破法,好像是类似于百家衣的一种做法,那块布是从别家找来的,意思是趁趁那一家人丁兴旺的好运。

    这一天祖母拿着清莲姑让六六送来的韭菜教育我 ,说是给别人的东西一定要是最好的,如果自己都不愿意吃的用的东西一定不要送给他人,你看这些韭菜一看就是园子里最肥壮最整齐的,你清莲姑姑把韭菜择得没有一点黄叶子,连捆韭菜的绳子都是干净的草拧的,还让六六送下来,也不先声张,你给这个世界什么,这个世界给你什么,你看到这个世界的样子就是你自己的样子。我说奶奶我看咱家的猪很好看哦,祖母说养这只猪长大的人更好看呢。
(11)

    三月三祖母摆了一份小供拜了天地全神,我和妹妹也跟着磕了头,童年的我们对于这类活动自然没有什么异议,除了对于现实生活中那些绞尽脑汁仍不能想明白的事情暂时有个解释之外,还可以在那些所谓的迷信活动过后跟着神仙们打打牙祭,我和妹妹一向比较支持和赞同。天快黑的时候我父亲从王家窝的工地上回来,说是要给将要在农历四月结婚的二舅先送去三十块钱,他自己有二十块,又向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本大队电工郭永柱借了十块,我说我也要跟着他到核桃树窝去,祖父在早上出门的时候说是要给我和妹妹买两毛钱的花生的,妹妹惦记着这事儿说她要在家里等花生,我就跟着父亲上了王村岭,父女俩走的是岭北的路,到岭西往南拐顺甘寨八队下个大坡就到了,我们到的时候外祖母一家正在吃饭,煤油灯下的灶屋勉强看得清人脸,我姥姥我二舅三舅七姨八姨,仔细一看原来还有我那寻无常的四姨撇下的闺女杨万鹏,她好像我姥姥衣襟上多出来的一绺布,瘦弱的似乎不存在一样,晚餐就是一锅稀溜溜的蜀黍糁,一人一个蜀黍面饼子,还有小桌上一小碗腌芥丝和一小碟干巴巴的腌韭花,我二舅站起来问我们吃饭了没有,父亲说家里留的有,一会儿就回去的。我七姨起来给我父亲盛饭,被我父亲挡住了,我八姨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前门牙咬着手里的蜀黍面饼子,难以下咽的感觉,我父亲把钱掏出来递给我二舅,顺便问问还有多少缺口,婚事准备得如何了,我二舅说我四姨夫杨亭把存折拿去了,上面有八十多块钱,他取了五十,剩下的三十多块又给我四姨夫送回去了,还又说了其他几家亲戚都兑了什么,我听来听去有点小不明白,就问都兑钱了兑东西了,我大舅咋啥都没兑呀,其实我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二舅三舅而没有大舅,那天晚上大家算给我说明白了,原来我大舅官名钱瑞阶,和我舅舅是叔伯弟兄,因这一门人丁不旺,才排着叫的。说完我们就要回去了,在核桃树窝生产队的饲养室里,我们见到了我顶上姥姥家的隔墙邻居长斌舅股兑在沟边那儿抽旱烟,我是之前就认识他的,他和我父亲说着话,我们快走远的时候我冲着长斌舅喊,长斌舅你回去吧,沟边那儿有鬼,长斌舅哈哈笑了几声说张大妮儿还老有笑儿嘞,核桃树窝儿连一个鬼都没有,连龟孙都叫你大妗子给日死完了,我问我父亲为什么我大妗子会日死鬼,我父亲呵斥我一声,我觉得怪没趣的,踢啦踢啦跟着走到家也冇敢再吭气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发生了几件事儿,我祖父从坐落在清真寺的八队回民赵木家买了一只母绵羊,每天我和妹妹要做的辅助性劳动就更多了。还有就是俺家上洞门头上接了喇叭碗儿,天天定时听广播,我对于本生产队以外的大队干部各生产队队长的名字都背的滚瓜烂熟,时不时大队还组织本大队的文艺青年在广播里唱革命歌曲和样板戏,我那个时候从语言层面上知道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知道了斗资批修,知道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知道了共产主义信仰社会主义国家,就是冇听到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天天都带着老婆到哪儿访问了,那些样板戏和革命歌曲我结合着我父亲屋里的宣传画,把那些人物的关系一个个弄明白后,也就不再为失去了母亲感到孤独无助了,那些人物没娘的没老婆的没姐姐妹妹的没爹的居多,一样可以把革命干得很精彩。那只猪在来到我家两个多月后就生了一窝小猪娃儿,一共十一个,晚上生的,我祖父母一晚上都冇睡,我以现在对于动物孕周期的推算,那只猪是怀着猪娃儿来到我家的。有个叫钱萱的老婆来给我父亲说媒,媒茬儿是外地的,比我父亲大六岁,钱萱在我家坐了一大晌,荷包蛋斗了四个,外加一张葱油饼,前后来了三回吃了许多我祖父母舍不得吃的东西也没把人领来,结果是不了了之。俺生产队一个叫贞纹的大闺女比我父亲小八岁,为我父亲织了一件橙红色的毛背心从俺家崖脑撂到俺家院子里,我父亲始终不穿那件毛背心,我祖母偷偷拿着去退了几回,贞纹坚决不承认是她送的,祖母只好又拿回来,后来我祖父套在衣服里面穿了那件毛背心,穿啊穿啊穿了许多年,前几年我回老家还在哪个角落里见过那件毛背心的影子。我四十岁以后半开玩笑地问过我父亲为什么不穿那件毛背心,他说那女子说啦只要我父亲把我姐妹俩送到遥远的内蒙古永不相见,她就跟我爹。我父亲其实就是个生不逢时的书生材料,命途多舛让他无能为力改天换地,我和妹妹也许曾经质疑过他对我们的爱,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都化作烟云,至少他给我过我们绚烂的色彩,最初的文化启蒙,还有他一直看着我们俩从未产生过遗弃的念头,这一切已经足够。

    我二舅结婚之前,我跟着祖母去了两趟合作社,祖母要买个头号太平洋床单作为贺礼送给我二舅,第一次去的时候合作社的老岳说暂时没有头号的,说再过三天货就到了,我祖母要先付两块钱的定金,老岳说没事的我给你撇着,你四月初二来了一准有,我又一次跟着祖母去的时候,头号太平洋床单果然到了,祖母和从柜台里走出来的营业员还有来买东西的两个妇女一起在柜台外把床单展开,粉红浅玫红和姜黄的格子底儿上印着大团的各色花朵,碧绿的叶子,翩翩起舞的蝴蝶,整个图案是四角的四小团围着中间的一大团,在场的人都啧啧称赞,祖母很满意,花了十块钱不知还有几尺布证买下,又花两毛钱买了一毛钱四个的上海奶糖,我可能是因为与妹妹年龄相隔太近而被迫断奶的缘故,直到现在从不拒绝任何类别的乳制品,我的食欲在其它食物和乳制品的竞争中总是乳制品占了上风。顺便说明一下那八个奶糖除了刚买时我在路上吃了一个之外,在过河的时候我祖母给了从小就没娘的傻子青海一个,其它的六个肯定是我和妹妹吃了,估计我最多会多吃一粒糖。

    二舅的婚期说到就到了,祖母在前一天就发了面,用我家黑铁笼锅蒸了三锅才蒸了二十四个圆蒸馍,祖母把馍晾在簸箩里,簸箕里,左挑右选把不太齐整的四个挑出来,把其余二十个模样齐整的一个个点上红胭脂,借了司进卿家的大旅行包,祖母在此前就给我和妹妹做了绣着花的方口鞋,还有我们过年的衣服缩了水,脱下棉衣后穿着刚刚好,提前洗得干干净净的,买了三尺大红缎带准备给我们扎蝴蝶结。第二天一早吃了菜糊涂,祖母就招呼我们去核桃树窝儿了,不知道祖父从哪儿找来一把新鲜的带根的葱用一张红纸包着,我爱问这问那的,就问这葱是啥意思,祖母说象征亲戚之间扎了根,你来我往四季常青,总算一切准备停当,父亲背着蒸馍,我掂着用大红顶巾装着的床单,妹妹临出门又哭闹一场,说是为啥姐姐的蝴蝶结有两个她只有一个,祖母说二丑你的头长的有个大把儿,梳了鞭子更衬得把儿长,梳个冲天帚儿不显头把儿还显得你比你姐姐个子高,你姐姐那三根黄头发老想梳冲天帚儿还梳不成呢,祖父和父亲也附和着才算哄下我妹妹。走到猪圈边上的时候,那十一个猪娃儿正趴在老母猪怀里吃奶,我对它们说我二舅要娶秀子了,到底还是人好啊,还有个舅舅,猪娃儿们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舅舅家在哪儿。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3 07:10
一天一更新,有放电视连续剧的感觉呢。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3 09:17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3 08:56
我是忠实的读者

咪兔。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3 09:34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3 09:31
写滴多好啊!祖母祖父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不善表达却对姐妹俩不离不弃。满满的全是爱啊。

境界阔大,非同凡响。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3 09:46
读这文有读《城南旧事》的感觉,真的。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3 09:52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3 09:36
再来两段嘛

说了,放电视连续剧呢,今天就放到这。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3 09:53
锦瑟 发表于 2016-5-3 09:46
读这文有读《城南旧事》的感觉,真的。

不好也不敢分享到咱散板哪。

作者: 锦瑟    时间: 2016-5-3 09:56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16-5-3 09:53
不好也不敢分享到咱散板哪。

确实好,跟林海音笔下的妞子差不了哪去啊。
作者: 闲山静水    时间: 2016-5-9 16:33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16-5-3 09:34
境界阔大,非同凡响。

附议。点赞。
祖母有大智慧啊

作者: 虎步漫游    时间: 2016-5-9 16:47
闲山静水 发表于 2016-5-9 16:33
附议。点赞。
祖母有大智慧啊

灵山秀水养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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